华瑶道:“真的吗?”又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在船上,你舔了我的手心……”
谢云潇躺到了她的身边。她听见他吞咽了一声。她转过头,恰好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毫无犹豫,抬手摸上他的喉结,又往下摸到了他的锁骨,一寸一寸慢慢抚弄,像是在把玩一块美玉。
谢云潇抓住她的手腕,侧头轻吻她的指尖:“也许可以暂时忘记烦恼。”
华瑶还没回答,谢云潇含住她的食指,极轻地咬了一下,又在她指腹上舔了舔,诱发酥酥麻麻的痒意。她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谢云潇抚上她的侧脸,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他抱着她滚进了床榻里侧,又一把扯下了床帐。帐幔垂落,挡住了风雨之声。
*
夜半时分,雨停了,云散了。
夜色深沉,若缘在侍卫的护送之下,走入街巷里的一条暗道。今夜,不知为什么,绣城忽然全城戒严,官府下达了“宵禁”的命令,沿河一带的商户全部关门了。
大街小巷,闭门关户,没有一盏路灯,只有更夫提着灯笼,正在四处行走。巡夜的士兵人数不多,仅有四队,共计一百人,已从南城转到了北城,暂未发现任何异动。
若缘咒骂道:“全城一百一十万人,没有一个正常人。昨天晚上还是热热闹闹的,今天晚上就像死人了似的,晦气。”
宋婵娟跟在若缘的背后,颤声道:“昨天晚上,你说……”
若缘当然知道宋婵娟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指责她喜怒无常。她承认道:“是啊,昨晚我骂人了,我嫌他们吵闹。今天他们就死光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宋婵娟不会武功,胆子又小。她不明白若缘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带出来,难道是要杀了她,再把她的尸体抛到河里去吗?只是这么一想,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别杀我。”
若缘阴测测地笑了:“你又哭了?”
宋婵娟哭声更大:“别杀我……”
若缘道:“我还以为你真想死呢,昨天你求我杀你。”
“我,我……”宋婵娟啜泣道,“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爹娘、爹娘还在等我。华瑶平定了沧州战乱,我爹娘都活下来了,我是我们家里的独生女……当初要不是东无威胁我家人,我不会嫁给他,我娘、我娘是最疼我的,最疼我的……小时候,每次我生病,我娘一整夜都不睡觉……”
眼泪越流越多,宋婵娟断断续续道:“我再不回家、再不回家……我怕我娘也撑不下去了……她想我,我也想她,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应该回家了……”
若缘竟然许诺道:“你跟着我,我总会送你回家。”
宋婵娟惊讶地问:“你不反悔?”
“不反悔,”若缘说,“我也想回家,我娘也很疼我。”
宋婵娟思考片刻,还是泪如雨下:“你明白我心里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还要折磨我?我想回家,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想回家……”
宋婵娟憎恨自己的胆怯。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若缘牵住了她的手腕。她们二人的手掌都是温热的,牵在一处,深夜之中,竟也不觉得冷了。
灯光闪烁,提灯人正是霍应升。他体格高大,身材健壮,像是一头黑熊,挡在若缘和宋婵娟的身前。这一瞬间,宋婵娟下意识地问道:“你和他的武功相比起来,谁、谁更高?”
若缘道:“我更高。”
“霍应升是东无的侍卫长,”宋婵娟不停地重复道,“你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他是自己练出来的……”
去年冬天,霍应升在永州追随东无围剿华瑶。当时霍应升身受重伤,勉强从永州逃回了京城。今年春天,霍应升已经把伤势养好了,自从他痊愈之后,若缘还没与霍应升交过手。她并不知道霍应升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又会用什么招数,她的心跳猛然加快了。
若缘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约有四十个侍卫跟在她的背后,都是她器重的人,这些人都和她一样,通过“洗髓炼骨”的方法获得了高超武功。霍应升与他们不一样,他从没遭受过“洗髓炼骨”,他的根骨是天生天养天注定。
霍应升察觉到了若缘的迟疑:“殿下,您跟我继续往前走,前面才是通向私库的那扇门。”
若缘心神稍定:“好,我跟你走。”
霍应升又把灯笼提得更高了:“东无在私库铁门之外设下了五行八卦阵,卑职愚钝,不明白这种阵法,只有皇族才知道破解的方法。”
“我要是把铁门打开了,”若缘忽然问道,“你会不会杀了我,取而代之?”
霍应升弯腰弓背:“卑职不敢。您是卑职的主子,卑职对您忠
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叛主之事。”
若缘并不相信霍应升的话。但她打定了主意,必须把东无的私库打开。东无在江南共有二十座私库,最大的一座就藏在绣城这一条小巷里。
从前若缘还想过要与华瑶一较高低,不过如今华瑶登基了,坐拥数十万精兵,若缘知道自己不可能撼动华瑶的地位。她的那些小算计,落到华瑶身上,也只是以卵击石罢了,对华瑶没有任何影响。
若缘认为自己是疯子,却不是傻子。她审时度势,既不想屈服于华瑶,像琼英那样日日夜夜奉承华瑶,仰人鼻息,也不想继续违逆华瑶,做出诸如“率兵造反”之类的蠢事。她要是犯蠢了,招来华瑶的绞杀,那她肯定活不长了。
若缘想要活下去。她要继承东无的遗产,逃到容州,或者蓬莱岛上,去做一个悠闲快活的贵人。凭借她的聪明才智,她可以在当地掌权,也能做一个土皇帝,还不用为国事而操心,或许她的日子比华瑶更自在,比琼英更惬意。
若缘的思绪已被她规划的未来占满了。她分神去看了一眼霍应升,像是为了表示对她的忠心,霍应升把身体压得更低。他原本比她高了几寸,压低之后,他的脑袋竟然和她平齐了。
“算你识相,”若缘冷声道,“你敢和我耍花招,我是不会绕过你的。”
霍应升谦卑道:“您是皇族,最高贵的皇族。您和东无一样,以高阳为姓氏,在卑职看来,您和东无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纵使给卑职一万个胆子,卑职也不敢对您不敬。您的手段,卑职也见识过了,这世间可没几个人能把洗髓炼骨的解药研制出来。卑职此前也不知道您精通岐黄之术……”
若缘道:“我在皇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总要学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是,”霍应升道,“您是最聪慧的主子。”
他们二人的对话尚未结束,这一条小巷已经走到头了。霍应升敲响一面墙壁,按下机关按钮,那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更深邃的暗道。
这一条暗道深不见底。宋婵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哭求道:“我在门外等你,我从小就怕黑,更怕死,别让我跟着你进去,我情愿一头撞死在墙壁上……”
若缘知道宋婵娟是真的害怕,本也不想强求宋婵娟跟随自己进入库房。可是她转念一想,万一库房有什么谜语,只有东无的枕边人才知道,那时候才反过来问宋婵娟,恐怕也来不及了。通往私库的暗道,一天只能打开一次,而且,今夜,很不凑巧,绣城官府突然加紧戒备,全城上下戒严。虽然巡逻的士兵已经离开了此地,但是,把宋婵娟留在小巷里,终究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你必须跟我进去,”若缘淡淡道,“你要是不进去,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宋婵娟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恨你……”
若缘反倒笑了笑:“恨就恨吧,总比忘记我要好多了,不是吗?”
话虽这么说,若缘还没放开宋婵娟的手。她把宋婵娟带入暗道之中,再往前走,果然看见了传说中的东无私库。
库房门上镶嵌着钢筋铁板,机关重重,遍布五行八卦之术,正是若缘从七岁开始学习的术法。除了皇族之外,普通人很难理解这其中的奥秘。
第253章 但令俊杰出 “姐姐会帮你报仇的。”……
若缘站在铁门之前,抬起双手,触碰门上浮雕。她旋转机关,铁门发出“咔嚓咔嚓”几声响动,缓缓向两侧打开。
铁门之内,竟然还有一扇铜门。若缘没来得及细看,隐约听见转轴声从门后传来,她大喊道:“小心!”
铜门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圆孔,数百支毒箭一霎射出。
若缘挥剑抵挡,又把宋婵娟护在身后。她使出毕生功力,迅速斩断飞箭,在她快要脱力的时候,那飞箭终于放完了。
若缘看着铜门上的圆孔,只见圆孔排列也有规律。她思考了一会儿,往铜门上踹了一脚,竟把铜门踢开了。
“快把灯笼拿过来!”若缘催促道,“这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霍应升把灯笼挂在剑鞘上,向前一伸,探进了铜门里侧。
烛光明亮,照出一间宽敞密室。室内摆放着数十个铁箱,其中九个铁箱敞开了盖子,箱子里堆满了金元宝,璀璨夺目。
若缘朗声大笑:“发大财了!!”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息,隐含着一股铁锈味,冰冷诡异。若缘心里却有一把烈火正在燃烧。她要发大财了!黄金白银、绫罗绸缎,全是上天赐给她的宝物。她掌握了权势和财富,众人都要对她俯首称臣。
若缘尚未迈进密室,耳边扫过一阵疾风,直戳她的头颅。她反转剑刃,接下那一道杀招,剑上闪现几朵火花,四处飞散,霍应升又朝她劈了一剑。
若缘向后一跳,急怒攻心:“你造反了,霍应升!你敢造反,我杀了你!!”
霍应升满不在乎:“您的武功可不如我。”
剑光闪动,霍应升举高了剑柄:“弟兄们,跟紧我,把她杀了。库房最后一道门打开了,咱们不用再捧着她了。”
若缘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袋上冲。她愤怒到了极点,心里充满了屈辱怨恨,浑身颤抖得像是要爆炸了。她咆哮道:“我是你们的主子!!”
另一个侍卫说:“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冷宫里长大的小玩意儿,就和宫女太监一样,都是奴才命,不是主子命!”
还有一个侍卫说:“您全家都被咱们的弟兄杀光了,弟兄们跟您不是一条心……”
若缘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每个月都要服用解药,只有我能把解药调配出来。你们今日敢造反,明日就要等死了。”
霍应升迈出一步,锋利剑尖直指若缘:“这就要怪你自己不小心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京城医药局买入草药。我在医药局随便一问,就知道了解药配方,得来全不费功夫。”
若缘这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错。那一间医药局曾经是晋明的私产。她通过岳扶疏的关系,占用了医药局,原以为自己行事隐秘,却不曾想,霍应升竟然发现了她的行踪,还从医药局拿到了解药配方。
她不能再用解药控制侍卫,她和侍卫之间的契约就废止了。她恨死了霍应升,更恨自己没早点杀了他。
“别说废话了,”霍应升大吼道,“弟兄们,杀了她!抢到财宝,咱们平分,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众多侍卫一拥而上,若缘拼命抵抗。她的武功也是极高的,除了邪功之外,她还练过佛门武功。邪功与佛功两相融合,聚成深厚功力,倾注在剑上,向着侍卫劈头砍去,砍烂了两个人的脑门。鲜血奔涌,溅到衣袖之下,从她手指缝里淌出来,她发狂般大笑:“杀光你们!哈哈哈哈!!”
刀剑击撞之声接连不断,正当若缘砍杀侍卫之时,霍应升眼疾手快,搂住了宋婵娟的腰肢,把她从拐角处抱了出来。
宋婵娟又惊又怒:“你别碰我!”
霍应升盯着她的面容,只见她五官秀丽,皮肤细腻,神色慌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他不禁笑了:“你和姜亦柔有点像。”
“你放肆……”宋婵娟使劲挣扎,“你放开我!!”
霍应升右手揽着她的腰肢,左手按着她的腹部,仔仔细细摩挲着。他的嗓音浑厚沙哑:“你怀过东无的孩子……”
宋婵娟打了个寒颤。她脸上绷得紧紧的,泪水渐渐在眼里涨满,视线模糊,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宁死也不想叫出声来。
霍应升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在她肌肤上留下了一块淤青。她竟然没喊一声痛。她看似娇弱,却也有几分倔强,这一副隐忍不屈的模样,更像姜亦柔了。
霍应升心里欲念大动,炽热如火:“你像伺候东无一样伺候我,我会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你真恶心,”宋婵娟嫌恶地瞥了他一眼,“下贱!!”
霍应升扬起手来,“啪”的一声,扇了她一巴掌。她脸上浮现一道青紫色指印,剧痛入骨,泪水反倒止住了,她破口大骂:“你就是下贱!!”
霍应升提剑一刺:“敬酒不吃吃罚酒。”
剑尖尚未碰到宋婵娟,忽有一股刚猛内力打在剑上,震开了他的杀招。
霍应升抬头一看,若缘飞身赶了过来。她的左腿已受伤了,膝盖破开一个窟窿,鲜血淋漓,兜满血水的裙摆沉沉下坠,她的劲力还是一丝不减。
若缘为什么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来救宋婵娟?
霍应升走神的这一瞬,若缘一剑猛劈他的头骨。他举剑一挑,转开她的剑锋。她立即用剑光护体,另一只手飞速探出,使尽平生之力,抓紧他的右耳狠狠一扯,竟是把他的耳朵生生撕烂了!
血水洒满霍应升的额头,落到他的眼睛里。他急忙后退,只觉得双眼一片通红,疼痛刺骨,痛得他头晕眼花。他怒火高涨:“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若缘大喊道:“快跑!!”
宋婵娟已经吓傻了。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衣袖上血迹斑驳。她不会武功,此时如何才能自保?她只怕自己注定要死在今日,注定不能再见到父母双亲。她喃喃道:“往哪里跑呢?”
若缘抱起宋婵娟,飞快地跑出了暗道。
夜深人静,乌云遮挡了月亮,大街小巷没有一盏明灯,路上黑得不能再黑了。
若缘腿上的伤口还没结痂,鲜血慢慢往下淌,灌满了布鞋。鞋底太滑了,忽然从她脚上脱落了,她来不及把鞋子穿上,只能光脚在青石板上奔跑,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鲜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