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点了一下头,似乎很明白他的意思:“我懂了,从今往后,你就对我定情了,我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谢云潇把同心结交到她的手里。他分
外郑重:“两情相悦,天长地久。“
华瑶将两只绳结叠在一起,并排放进紫檀木盒。
“啪嗒”一声木盒关紧之后,华瑶又依稀记起,淑妃也有一对晶莹剔透的鸳鸯玉佩。父皇曾对淑妃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怎奈花落香消,玉碎人亡,柔肠寸断,魂魄西归。
*
春末夏初,雍城的天气越发暖和,繁花胜锦,绿树浓荫,湖光山景皆是一年之中最秀丽的时候。今日又恰巧是公主的十八岁生辰,雍城开了一个盛大的集市,不少渔船、商船停靠在了码头边,渔民和商人们纷纷进城赶集。
身披斗笠的岳扶疏一言不发,默默地跟随涌动的人潮,渐渐地走向锣鼓喧天的市集。
五天了,岳扶疏的主子被软禁在雍城整整五天,岳扶疏仍未救出主子,甚至听闻了一个新的噩耗。
华瑶一早就派遣十几位奸细,走水路去了京城。她派出的奸细原本就是京城人士,对于京城市井的风俗再熟悉不过。奸细四处散播流言,只说二皇子殿下蓄意谋反,趁着羯人、羌人刚刚撤兵,雍城的守军十分疲惫,二皇子动身前往雍城,意欲夺取兵权。二皇子还从秦州带了一批精兵强将。二皇子造反当天,雍城守军拼死抵抗,这才没让二皇子得逞。
京城是大皇子、三公主、六皇子、乃至皇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处,这几位大人物都盼着二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关于晋明的流言蜚语原本只是星星之火,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成为了燎原野火。晋明的母亲萧贵妃八百里加急传信到雍城,要求晋明暂停一切事务,立即返回京城,亲自向皇帝解释清楚。
但因萧贵妃送的是密信,并无懿旨,而华瑶依据《大梁律》软禁了举兵造反的皇族,却是有例可循、有法可依,岳扶疏甚至无法把萧贵妃的密信送到晋明的手上。
岳扶疏一腔忧思,无处排解。
高阳华瑶……她怎么敢呢?
她在雍城才刚站稳脚跟,怎么敢在此时与萧贵妃为敌?!
她对晋明赶尽杀绝,一旦她回到京城,萧贵妃定会与皇后联手置她于死地。
第42章 悟解人间恩爱少 一颦一笑间藏不住羞意……
自从凉州东境的战乱结束,三虎寨没了往日的猖狂,凉州、沧州的商贸往来越发频繁,雍城的市集更加热闹。
岳扶疏缓缓地走在街上,听闻人声嘈嘈杂杂。他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走入了雍城最繁华的地方,此地遍布酒楼饭馆,路边也有商贩叫卖烧饼、肉包、扒鸡、火腿等荤食。
雍城附近有不少盐矿,出产一种细白如雪的精盐,很适合腌制火腿。早在数百年前,“雍城火腿”已经名扬天下,其味道清爽鲜美,令人满口生津,且有健脾胃、补虚损之功效,很受凉州和沧州两地百姓的青睐。
岳扶疏路过一间火腿铺子,忽而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晋明的侍妾锦茵。
锦茵头戴纱帽,遮掩着面容。她买走了铺子里的半只火腿。转身之际,她遇到了岳扶疏,顿时唇色惨白,支支吾吾道:“岳、岳大人……”
晋明的近臣与侍妾必须斋戒。
现如今,晋明被华瑶软禁在雍城公馆。他传召了八个侍妾前去照料他,锦茵没有被他选中。她知道自己失宠了,心里既惶恐又轻松。
晋明对侍妾很大方,赏赐诸多贵重珍宝,他的宠爱却很轻薄,像是露水一般,朝更夕变。也有几位侍妾打从心底里仰慕他,终日与他寻欢作乐,而他装出一副怜花惜花的样子,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即便他是丰神俊朗、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殿下,锦茵也不喜欢伺候他。
今日,锦茵买通了守卫,独自一人偷偷溜出来,闲逛于热闹非凡的市集,好似回到了豆蔻年华。她许久没吃过一口荤,忍不住买了半块火腿,谁知就这么巧,竟然碰上了岳扶疏。
锦茵泪如泉涌:“我叫您瞧见,必无活路……”
“你买了火腿,但还没吃,”岳扶疏道,“扔了就没事了,莫哭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会告发她。
锦茵转悲为喜。
她擦干眼泪,神态腼腆,一颦一笑间藏不住羞意,不像是以色求荣的侍妾,倒像是少不更事的邻家小妹。
岳扶疏从她手里拿过那只火腿。他把火腿送给了一位摆摊小贩。
那小贩年约四十岁出头,面容沧桑,体格清瘦,身旁还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孩子们的衣裳补着各色补丁,脚上穿着趾头外露的破烂草鞋,手背上遗留着冻疮侵袭的伤疤。他们接过岳扶疏递来的火腿,不知如何感恩,便要下跪磕头。
岳扶疏拦住他们,却没说一句话。他正要离开,那小贩又道:“大人,您和您的夫人,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锦茵道:“我不是……”
岳扶疏摆了摆手:“言多必失。”
锦茵闭口不语。
时值春夏之交,阳光明媚,暖风熏人醉。岳扶疏和锦茵一前一后地走向停靠街头的马车,两人之间的间隔足有三尺。
锦茵始终低着头,不敢细瞧岳扶疏的背影,隐约窥见他的深青色锦缎衣袍轻轻摇曳,犹如盛夏时节的青翠竹叶。他读过那么多书,懂得那么多道理,待人依旧宽容而谦和,常言所说的“绿竹青青,有匪君子”,是不是他这幅模样呢?
岳扶疏忽然驻足,锦茵撞到了他的后背。她惊慌失措,而他泰然自若。
他指引锦茵登上马车,又说:“你坐车,我走回去。”
锦茵道:“这如何使得?”
岳扶疏道:“男女避嫌,本应如此。”
锦茵的脸颊渐渐泛红,手拽着马车窗帘,垂首道:“敢问大人一句,殿下,殿下他……”
她其实并不在乎二皇子的死活。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和岳扶疏搭话。
岳扶疏据实相告:“殿下一切如常,公主不曾薄待他。承蒙圣恩隆重,诸事皆可照应。”
锦茵颦眉咬唇。她问:“殿下还能夺回雍城吗?”
岳扶疏双手揣袖,目视前方。他并未回答锦茵的疑问。直到马车走后,他仍在思索破局之路。
他原本打算在雍城的水道投放毒药,但因雍城的卫兵日夜不停地四处巡逻,他找不到下手的时机。他还想杀了戚归禾的那只猎鹰,动摇旧部的军心,怎料猎鹰也被守卫团团包围。他本该提出更细致、更周密的计策,但他才刚到雍城不久,人生地不熟,来不及收用贤才、筹划周全。
二皇子不愿屈居人下,争功心切,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唯一的突围之路便是以退为进。
当天傍晚,岳扶疏修书一封。他用暗语联络秦州的官员,指示他们向圣上奏明华瑶和谢云潇的煊赫战功,雍城官民对他们二人无不臣服。雅木湖畔的百姓,甚至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祠。凉州和沧州的富商都以结交华瑶为荣。华瑶屡立奇功,用兵如神,广交天下英豪,真不愧为凉州监军。
岳扶疏深谙“明褒实贬,虚实变幻”之道。
当今圣上的年岁渐长,疑心更重,他看完那些奏折,必将忌惮他的女儿高阳华瑶。
*
这一个月以来,华瑶忙于处理雍城每年一度的“清账监办”。
在白其姝的指点下,华瑶从雍城税务司抽调了十名清正廉洁的官员。杜兰泽负责教导他们如何辨别各项假账,再把他们分作两组,专责审查雍城的税银,互不干扰,互不知情。他们查账的结果一并交由杜兰泽核对。
杜兰泽通晓算术。她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她毕竟精力有限,身子骨也很孱弱,手下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免不了整日劳累。
再者,杜兰泽和华瑶致力于清查雍城的假账,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偏偏华瑶在朝堂上无人可
用,无舌可言,长此以往,恐有灾祸。
杜兰泽思前想后,亲笔写了一封信,寄给她远在岱州的恩师。她言辞恳切,字字珠玑,读来颇有叩心泣血、伏乞怜才之感。
杜兰泽的恩师才高八斗,慧眼识珠。
杜兰泽盼着恩师能为华瑶引荐几位贤士,辅佐华瑶料理诸项事务。她送出急信,迟迟没等到回音,便又接连写了一批书信,连日发派,如此数天之后,她收到了师弟的拜帖。
杜兰泽把拜帖转交给了华瑶。
华瑶打开一看,只见那位师弟的大名是金玉遐。
华瑶称赞道:“金玉遐,这名字倒是好听。”
杜兰泽解释道:“师弟也是才德兼备之人。”
华瑶忍不住问:“金玉遐的才学,与兰泽相比,孰高孰低呢?”
杜兰泽微微一笑,答案尽在不言中。她是恩师最得意的弟子,无人的才学在她之上。不过金玉遐大有来头,与众不同,他不仅是杜兰泽的师弟,也是恩师的长子。
杜兰泽的恩师名为金曼苓。
金曼苓乃是前任内阁首辅之独女,二十六岁考中进士,官拜国子监司业,主管国子监的算学。
昭宁元年,当今圣上即位。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上推行新政,致使朝野动荡多变。前任首辅离世以后,金曼苓主动请辞,辗转远居康州,随后又定居岱州,以教书授业为生。
金曼苓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她的长子金玉遐,年方二十二岁,博闻强识,通晓文理,且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隔天一早,金玉遐抵达雍城的驿馆。
华瑶特意带上杜兰泽和谢云潇前去接见。
那是一个乌云遮日的阴天,四处都是灰蒙蒙的不见光亮,清晨的水露悄然弥散,寒湿的雾雨在朦胧的天地间化开,游园的碎石小径上远远地走来一个撑伞的人。
此人的身量清瘦高挺,穿着一件素淡的青袍,伞沿向上挪移时,华瑶看清了他的脸,他目如朗星,面如冠玉,形貌俊雅,风度翩翩。
他收伞慢行,走到华瑶近前,躬身向她行礼:“草民金玉遐,拜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猜测,金玉遐的名字大概出自《诗经》“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巧合的是,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不愧是以“毋金玉尔音”为名的人。
华瑶道:“金公子请起。”
金玉遐道:“久闻殿下英名,今幸得见,果然名下无虚。承蒙殿下出门相迎……”
杜兰泽笑着打断他的话:“师弟,好久不见。殿下待人宽厚,你不必拘于虚礼。”
华瑶也不想听那些花里胡哨的恭维。她就盼着金玉遐能立刻给她干活,最好每天废寝忘食、不分昼夜地狠狠干活,如此一来,杜兰泽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日子过得更轻松些。
华瑶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对待金玉遐就更亲切:“金公子远道而来,我特意为你备下宴席,全是凉州的好酒好菜,不知是否合你胃口。倘若招待不周,还请你多包涵。”
金玉遐早已读过杜兰泽的信。
他知道华瑶礼贤下士,不分贵贱,但他没料到华瑶能把礼数做到这一步。
华瑶忽然又说:“金公子,你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又是兰泽的师弟,我知道你必定是饱学之士,才高八斗,自然要隆重地款待你。”
金玉遐恭谨道:“殿下谬赞,师姐的才学,远在我之上。师姐同我相比,胜在策论、制图、绘卷、算经、议法……”
华瑶心下十分惊骇。
这么一比,金玉遐岂不是处处都不如杜兰泽?
那他还有什么长处吗?
华瑶默不作声,谢云潇倒是笑了:“幸会,金公子请进。”
第43章 从君别后 “恭送殿下。”
金玉遐又向谢云潇行礼:“久仰将军威名,如雷贯耳。”
谢云潇回礼道:“不敢当,金公子过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