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懂问我。”
“你和袁彻就是这样吗?”
“啧,瞎问什么。”
二人抱着画册看到半夜,靠在一起睡了过去。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又被叫起来收拾。
沈徽音在屋里置妆,听见外头热闹起来,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家,伤心地掉起眼泪。黎又蘅陪在她身边,给她擦了半天眼泪,可算是劝住了她。时辰一道,顾家人来亲迎,人便出了门。
黎又蘅跟着忙活到天黑,回家时,浑身乏累。她沐浴过后,让兰苕帮她捏一捏肩颈,这时,袁彻进来了。
顾沈联姻,宴请宾客,给袁家也发了帖子,黎又蘅去了沈家送嫁,袁彻去了顾家赴宴,也才刚回来。
黎又蘅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袁彻脚步轻缓地走过去,给兰苕使了个眼色。
兰苕会意地退下,袁彻站到黎又蘅的身后,手掌覆上她的后颈,轻轻揉捏。
黎又蘅很快便察觉到,睁开眼睛,透过面前的铜镜看他一眼。
他问:“力度不对吗?”
黎又蘅淡淡tຊ地说了句:“回来了?”随即起身,往床边走。
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较之以往忽然冷淡的态度让袁彻很不适。昨晚黎又蘅不在家,袁彻其实很想念,也赶紧上了床,想同她说说话。
“今日你待在沈家忙前忙后的,累坏了吧?”
黎又蘅说不累,“徽音出嫁,我为她高兴,不觉得累。”
她低头梳着头发,袁彻看着她:“这的确是一桩上好的姻缘。”
“好不好,成婚后才知道。”
黎又蘅说完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他和黎又蘅也是联姻,黎又蘅说这话,难道是觉得自己婚后过得不好?可是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他实在想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或许现在他应该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跟着话茬问一句,嫁给他后悔吗?可他又怕答案是自己不想听的,于是旁敲侧击:“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黎又蘅笑了一下,反问:“你有吗?”
他说没有,她便点头躺下了,依旧是背着他睡。
他的心凉了几分,看来果真是有事。可他又不敢像上次黎又蘅逼问他一般把人拽起来问,只能盯着她的背影,自己冥思苦想。
无果,他也躺下,伸手悄悄去摸她垂在背后的发丝。
然而黎又蘅显然知道他的毛病,手一伸,将头发都拢到前面去了。
……
二人不冷不热地对付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日,袁褚归家时带回一个消息。
我朝官员七十致仕,最近尚书右仆射因病主动乞骸,今日朝会结束后,袁褚被圣上留到御书房,说的就是让袁褚以吏部尚书兼右仆射一事。
徐应真听完便笑了,提起酒壶给他斟酒,“这是要升官了,恭喜老爷。”
袁褚脸上却不见喜色,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待了有些年头了,要说升任也不足为奇,不过圣上在眼下这个关头提拔他,意思就比较复杂了。
他捏着酒杯许久没说话,突然来了句:“梁王已及弱冠,还未成婚……”
话音落下,几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袁瑛。
袁瑛夹了一块糍糕塞到嘴里,突然见众人都朝她看过来,她一愣,掩着嘴巴艰难吞下糍糕,不安地问:“我怎么了?”
袁褚说:“今日圣上同我提起家里的事,问到了袁瑛的婚事。”
徐应真微讶,“圣上的意思难道是……”
袁瑛明白过来,跟身边的黎又蘅嘟囔,“梁王不是个病秧子吗?”
袁彻皱眉:“不要乱说。”
袁褚打量着女儿,脸色不甚明朗,沉默着抿了口酒。
晚间,袁褚手里握着书卷,翻了翻,又心不在焉地背过手,站到窗口看夜色。
徐应真倒了盏茶递给他,“圣上若真是想点鸳鸯谱,老爷怎么打算?”
袁褚将书卷撂倒一边,接过茶撇着茶沫子,半天都没喝,最终长叹一口气:“今日圣上任命我兼右仆射一职,兼官满岁为真,若是顺利,转过年去,我也是跻身宰相之列了,可谁知圣上跟着就问了瑛瑶有没有许人家,问得我猝手不及。圣上和太后作法,少不了要找几个筏子,我本想独善其身,可眼瞧着也要被卷进去了。”
“若是瑛瑶稳重,咱们家搏一搏再上一层楼也说不准,可她那个性子啊……”想起天真稚嫩的女儿,袁褚摇摇头,“让她嫁入皇室无异于把她架在火上烤,还是算了,也不指望她有什么大出息了,这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徐应真看着他,淡笑一声:“老爷现在看得开了。”
袁褚没说话,低头喝了口茶。
“那你今日你是怎么说的?”
“我只说瑛瑶如今还未嫁人。我想,还是尽快把她的婚事定下吧。不然等圣上真动了念头,回头赐婚圣旨一下,哪里还有转圜余地?虽说便是皇家也没有逼女出嫁的道理,可就算能推脱掉,袁家日后的前程也是毁了。”
徐应真不置可否,叹惋道:“要不是之前被那个姓唐的缠上,瑛瑶的婚事也不会耽误到现在。”
说起这个袁褚就心烦,他摆摆手,“不必再提那个人了。最近没有见他再露头,想是已经老实回乡了。你这些日子就着意打听打听,择一户合适的人家,早点定下来,咱们就安心了,她也不会胡闹了。”
……
书房里,曾青整理着书案上的卷宗,问:“公子,白家公子托您的事情,还要顺着线索继续查吗?”
袁彻想到方才饭桌上父亲说的话,说:“先放一放吧,袁家怕是要被推上风口浪尖,现在家里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匣,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白玉石料。
“曾青,把篆刻工具给我找来。”
曾青看了眼他手里的玉料,“公子要刻印章?”
他点头。最近黎又蘅对他爱答不理的,他想不出自己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但是总要去哄她高兴的,便寻思着给她做一枚印章,珍贵又足以体现心意。到时候不管他到底错哪儿,总能寻得一个宽宥的机会。
……
近几日黎又蘅都不怎么跟袁彻说话,如今晚上不等他回房,早上也不送他出门了。
今日清早,袁彻又轻手轻脚地起床,见她还在睡,不敢吵她,自己穿戴齐整了,给她掖了掖被子出了屋子。
她听见脚步声远去,坐了起来,拢了两下头发,木着脸发呆。
她的确在生袁彻的气,但是她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去他书房偷窥,发现他为白若晗的家事操心而生气。
这个症结早在新婚夜就埋下了,那时她说自己不在乎袁彻和白若晗到底有什么关系,袁彻要解释她也不听,可日渐相处,感情已经培养起来,再次想到白若晗时,她才惊觉自己有多在意。
不过她不如袁彻豁达,可以直接问她和沈行知的关系,她问不出口。可是难道袁彻不能自己琢磨吗?他做了什么不合宜的事,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黎又蘅郁闷地在床上窝了一会儿,半晌才起床。
今日日头很好,她想开窗晒晒太阳,正好瞧见曾青将书房里的书搬到庭院里晾晒。
黎又蘅闲着无聊,走过去随手拿起本书翻看,“怀仁集?这可是前朝孤本。”
曾青将架子上的书都翻开,扭头回答黎又蘅说是,“这是白公子所赠。”
黎又蘅看向他:“白公子?”
“就是先前被抄的那个白家,白公子和我们公子在书院时是同窗好友,交情匪浅,可惜白家获罪,白公子也被流放千里。”
黎又蘅听到“交情匪浅”几个字,眼神微微变了。
白公子和袁彻是好友,那袁彻想要帮白家伸冤,或许是看在白公子的情面上。她突然觉得自己迁怒袁彻有些草率了。她将书放下,终日阴沉的脸色有了几分光彩。
傍晚,听说袁彻归家,她也不再冷着了,想着做了香饮子给他尝尝鲜,可他一回来就钻书房去了,愣是到要入睡的时候也没见着人。
她以为他有公务要忙,就不去打扰他,却不知他是在书房里赶工。
袁彻早些年喜欢篆刻些小玩意儿消磨时间,父亲常说他玩物丧志,他渐渐地就不碰了,如今又捡起来,不免有些手生,小小的一个印章,刻了几个晚上才好。
掌心磨出一个小水泡,他暂且不去管,将精心制作出的印章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扬唇,小心地收起来。
回房时,黎又蘅已经睡着,那就明日再将礼物给她吧。
到了第二日,他从衙署出来,往家里回,他将印章贴身带着,坐在马车里,还掏出来看。听曾青说,今日午后黎又蘅去依云水榭见沈徽音。
他迫不及待地要将礼物给黎又蘅,早日缓和关系,便说:“到前头买些她爱吃的点心,去依云水榭等她。”
第35章
依云水榭是一片私人园林另辟出来的,对外开放,专供那些年轻女子来此焚香品茗。此地临水而建,环境清幽,是个闲情雅致的好去处,黎又蘅和沈徽音素来爱相聚于此。
早秋的凉风荡开水面,掀起层层涟漪,清澈的水底,鱼儿在游动。黎又蘅倚着美人靠,往水里撒鱼食。
“你不是说他长得黑黢黢吗?那日亲迎时,我看人家也不黑啊。”
沈徽音在煮茶,抿着唇笑,“先前一直在北地驻守,风吹日晒的,可不黑嘛。回来这么久,自然就养白了些。”
黎又蘅看向她,笑道tຊ:“瞧你这满面春光的,看来他没有欺负你了。”
沈徽音想起自己婚前的杞人忧天,有些不好意思,坐过去挽着黎又蘅的胳膊,“我觉得我对他之前有些误解,他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但人还挺体贴的。那日我说了句想吃南方菜,他第二日就给家里找了个江南来的厨子,大概就是面冷心热吧。”
她轻叹一口气,“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原本是先皇后一脉,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吧,可是顾氏早年间没落,他父亲又早亡,他身为家中长子,为了撑起门庭,十几岁就上战场挣军功了。那日我看见他身上有好多伤疤,还怪心疼的。”
黎又蘅挑眉,“这都心疼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也不知道是谁,说什么被人家瞧一眼就心慌,我看你那不是心慌,是心动吧。”
沈徽音性情温柔平和,什么都写在脸上,被她调侃,脸颊微红,轻拍下她的手,“你别笑话我,两个人相处本就是要慢慢磨合的,我那个时候不了解他,的确有些怕他。”她又问黎又蘅:“那你对袁彻最初的印象是什么?”
“一开始嘛……”黎又蘅回想着刚成婚的那段时日,其实没有什么好印象,非要说的话,她的评价是:“我觉得袁彻就是个无趣的老古板。”
石板铺成的小径蜿蜒曲折,绕过假山,便能看到水榭内的人影,她说的话也清楚地落入耳中。
袁彻定在原地,秋风阵阵,却吹不动他板正的袍角。
在外面没有看到马车,他不知黎又蘅是否已经走了,便想进来看看,却意外地听到了这一句评价。
隔着蔷薇花架,他望着倚在美人靠上的人,日暮的余晖碎在他的眼底。
最亲密的事做过,也在彼此的怀中温存过,他以为二人相伴的日子久到足以生情,以为她对自己至少是有一些喜欢的。
原来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无趣的老古板?
听起来很不堪,但低头看一眼那玉印,又觉得中肯。
谁会送女孩子这样的礼物?无趣得很。
扑通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平静的水面皱起一层波纹。黎又蘅偏头,绯色衣角从蔷薇花架旁一闪而过,没入假山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