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奉点头,道:“依你。”
他并未细说腿的好转。整整五年,时间太久了,曾经那么多次,一次次满怀希望到彻底失望,如今已经在陆奉心里掀不起波澜。
他不相信他的腿能彻底痊愈,只是减少点痛苦罢了。
……
看着江婉柔欢喜的表情,陆奉忍不住捏了把她红
润的脸颊,道:“就说这个?”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值当她开口。
闻言,江婉柔弯弯的唇角凝滞。她垂下眼帘,乌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过一片阴影。
她放低了声音,道:“是别的事。事关重大,我……夫君先答应我,无论我说什么,你不许生气。”
“怎么,闯祸了?”
陆奉好笑地看着她,她向来稳重,操持内宅家务,从未让他操过心,今日倒是稀奇。
他打趣道:“说来听听。无妨,天大的事儿,为夫给你担着。”
她一个内宅妇人,能犯多大的事儿?退而言之,就算她真捅破天去,又能怎么样?他的结发妻子,他三个孩子的母亲,他护得住她。
温暖的烛光摇曳,江婉柔特意把屋子里的几根白蜡换成了黄蜡。黄蜡没有白蜡明亮,燃起的烛火偏向柔和,把陆奉冷峻的眉眼都衬出几分温柔。
想了一会儿,她道:“要不……还是夫君先说罢。”
现在的氛围太好,她不忍打破。
陆奉被她逗得发笑,他行事果断,最看不上优柔寡断之人,他从前也欣赏她干脆利落的处事风格,这样的女人,才配当得陆府的当家主母。
现在看她咬着唇瓣,犹豫踟蹰,他不仅不厌恶,甚至微妙地满足了他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越发想逗弄她,看她露出更多的、不为人知的情态。
陆奉没有为难她,直白道:“最近岳家不太平,你得空回娘家走走,定一定侯府的心。”
近来京城米价上涨,对江婉柔来说,只是账本上多了一项开支,实则背后大有内情。
江南乃鱼米之乡,大运河沟通南北,京都的粮食多走江南漕运,甚至比周围各地还要便宜几分。从京城米价上涨伊始,裴璋就敏锐地嗅到不对劲。
他在回京途中顺着米价往下查,原来往京城运粮的商船连续翻了数艘,供不敷求,京城的米自然就贵了。
米粮重,压船,风浪再大也鲜有翻船事故,这船翻得蹊跷。出事的地方恰好在江南一带,陈党在水上盘踞多年,让人很难不怀疑他。
此事还有种种疑点,陈复囤钱、囤兵马、囤武器,都说得过去,他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他的人马远远没有达到竖旗起兵,谋求粮草的地步,陈复老巢的那个密道,也并未看到粮食的痕迹。
若说陈复除却江南,另有盘踞地,皇帝不相信。陈党余孽当年在他眼皮子底下南逃,他差点儿把南方掀了个底儿朝天,若不是他们狡猾盘踞水上,他怎会容许他们嚣张这么久?
而且从江南缴获的巨额财宝和兵戈来看,他们确实抄了陈复的家底。
上回陆奉快马加鞭,把陈复党羽堵在京城。只剩些残兵败将,皇帝在高高的龙椅上坐久了,只把陈党当成瓮中之鳖,命禁龙司、五城兵马司、京兆尹多方联合,全城戒严,缉拿反贼。
陆奉和裴璋以“肃清水匪”之名下江南,却带回来两大船财宝。裴璋多逗留了一个月,回京连夜上疏弹劾,苏州的粮税总督,常州参将,杭州的教谕……一众十余人人等,尸位素餐,勾结水匪,鱼肉百姓,当斩。
这会儿百官才明白过来,原来“水匪”都是托词,两位大人是去抓多年前的陈党。陆奉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复,裴璋还记得圣旨所托:肃清吏治,安抚万民。
皇帝对裴璋很满意,大赞他心思敏捷,勇毅刚直。一事不劳二主,把抓人的事交给陆奉,其中牵扯的官吏交给裴璋,年轻的裴侍郎一时在朝中风头无两。
这些事,江婉柔在内宅略有耳闻。昨日孩子们满月宴,裴大人是妇人们的议论中心。
后来江婉莹疯疯癫癫闹了一通,江婉柔心里忌讳,避免在陆奉跟前主动提他。没想到却是陆奉先开口。
那几个犯官陆续押往京城,为了保命,接连攀咬旁人。人未至,口供已经如雪花般飘进京都,攀扯出不少陈年旧事。
其中一条,陈王在京称帝的百日中,宁安侯趋炎附势,为讨好陈王,送去美人歌姬若干。
原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翻出来,多半是裴璋和宁安侯姻亲的缘故。
没成想裴璋丝毫不留情面,今日早朝,一五一十禀报皇帝,没有辩解,亦没有偏私,仿佛宁安侯和满堂的文武百官一样,于他没什么区别。
陆奉简单交代了两句,道:“我一直以为裴璋性情温吞,经此一事,倒让我刮目相看。”
江婉柔的心瞬间被揪起来,忙问:“夫君,我担心……”
“无须担忧,有我。”
陆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发现她双手冰凉,捂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怀里。
他搂着江婉柔的肩膀,低声劝慰道:“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岳父那个老鼠胆子,不敢勾结反贼。”
宁安侯本是降臣,曾献媚于陈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坏就坏在裴璋太认真,皇帝感叹他的刚直,依然把此事交给他。如今宁安侯头上顶着“勾结陈党”的嫌疑,按常理,应该先去刑部大牢走一遭。
皇帝顾念陆奉的面子,只是暂且罢官,待后续详查。
陆奉解释道:“照例盘查,最多两个月。岳母身子不好,你多去走动走动,安她的心。”
陆奉察觉到,妻子对家中感情不深,唯一的牵挂只有深居简出的“岳母”。他一般不在内宅说朝廷之事,唯恐她担忧,今天话多了。
江婉柔惊魂未定,她看向陆奉,问他:“万一……万一他真的……怎么办呀?”
她恨那个曾经把她们母女视若珍宝,又弃如敝履的男人。自从嫁人后,她很少有见外男的机会,她刻意避开,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只记得他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斯文,万一他真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呢?就算没有,满朝文武,谁又经得住细查?
听陆奉所言,牵扯公事,裴璋是个铁面无私的人。
那个所谓的“父亲”怎样她一点都不在乎,可姨娘不行,她才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她那身子骨受不了折腾!
江婉柔急得浑身发颤,陆奉拥紧了她,不住安慰道:“说了没事,不怕。”
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很可靠,带给江婉柔无限的安心。
他道:“我不会让你无所依凭。”
她出身本就不高,宁安侯府再没落,也是个侯爵,若是宁安侯府倒了,她的身份难免尴尬。
女子嫁人后,身份地位跟着夫家走。但他见过她多年前,刚嫁进府时战战兢兢的样子,那时他的疏忽,让她受了许多委屈。
再者,还有他的三个孩子。刚出来那对儿兄妹暂且不提,淮翊已经年满五岁,外祖若是个罪臣,孩子脸上也不好看。
水至清则无鱼,宁安侯为官多年,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才是稀奇。
他今日便是告诉江婉柔,不管裴璋那边查出结果如何,宁安侯他保了,让她安心。
第52章 坦白身世
“真的吗?”
听了陆奉的解释,江婉柔抬头望他,乌黑的眼眸湿漉漉,如同山涧的迷蒙的小鹿。
陆奉心中骤然柔软,没有忍住,低头吻上她的眼睫。薄唇冰凉,让江婉柔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睛,放软了身体靠在陆奉的怀里。过了一会儿,江婉柔睁开眼睛,认真看向陆奉,道:
“夫君,多谢你。”
不管她和宁安侯府内里如何,她始终姓“江”,与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陆奉夫妻多年,外面人说他是“权臣”“佞臣”,江婉柔却清楚,陆奉一板一眼,极重规矩。
家里的二爷、三爷,至今还是白
身。手足兄弟仍不敢问他讨要好处,他如今为自己弄权,说不感动是假的。
陆奉笑了,道:“一桩小事,值当你这么挂心?好了好了,若真想谢我,今日便劳烦你一趟,伺候为夫沐浴更衣罢。”
江婉柔的脸色煞时由白转红。方才她还为姨娘忧心忡忡,被陆奉不正经地打岔,看他不以为意的样子,似乎真是她小题大做。
她心下稍安,娇嗔地扫了他一眼,“就会使唤我。”
嘴上这么说,脚下一路跟着他到了里屋的浴房。绕过紫檀雕花屏风,青石铺就的浴池上冒着腾腾热气,陆奉爱洁,每晚必沐浴洗发,江婉柔算着时辰,让人往里头添热水,此时的水刚好温热。
江婉柔垂首为他宽衣解带,她先前梳洗过了,身上穿着香色素缎寝衣。因为产后前胸丰腴,绣娘特意把她的寝衣放了几针,如今低着头,在陆奉的角度,余光恰好扫到那一片丰满柔软。
陆奉喉结微动,问道:“一起?”
江婉柔褪去他的上衣,抬眼看他,“妾洗过了。”
陆奉不置可否,黑眸直勾勾盯着她。江婉柔的脸微微一热,装听不懂的他的暗示。
周妙音的事拖得太久,既然决定坦白,干脆快刀斩乱麻,她不喜欢犹犹豫豫,节外生枝。
……
朦胧的水汽蒸腾,男人微闭双目,精壮的身躯大半浸在水里。江婉柔刚才用皂角给他洗了头发,她还是第一回 干这事。之前陆奉只让她伺候穿衣净面,在他的观念里,这是她为人妻的“本分”,至于洗发沐浴,这是下人的活儿计,不用她亲自动手。
好在陆奉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她第一回 上手,手脚不利索,好几次将水沫撩进他的眼睛,他干脆闭上眼眸,任由江婉柔折腾。
江婉柔自知理亏,低声道:“妾第一次,以后就好了。”
陆奉哼笑一声,没有回她的话。可能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江婉柔着实不会伺候人,她蓄着长长的指甲,挠得陆奉头皮发麻,香甜的气息笼在颈侧,一会儿问他轻了,一会儿问他重了。
磕磕绊绊洗好了头发,江婉柔心中松一口气,拿着汗巾子给他的头发擦至半干,接着给他擦身子。
陆奉的肤色偏深,并非时下推崇的“玉面郎君”,他长相凌厉,眉骨上那倒刻骨的疤痕更显狠戾,不过脱了衣裳,那张脸和身子搭在一起,倒是意外和谐,浑然天成。
江婉柔小心翼翼抚过他的腰身,她早就身体力行地体验过,他身上又硬又结实,肌肉紧绷流畅,指尖在上面滑落,感受其中蕴藏的力量。
在江婉柔又一次抚上他的腰腹时,陆奉睁开眼,道:“一起。”
方才是疑问,现在是陈述。
江婉柔顿了下,垂下浓密的眼睫,“别闹我,我今天有事跟你说。”
她补充道:“大事。”
陆奉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十分正经,“下来,我听你说。”
江婉柔不是新婚小妇人,才不会被他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了,娇笑道:“难道我不下去,你就不听我说了?”
陆奉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江婉柔回过味儿来,陡然瞪大美眸,心道陆奉不会这么小气吧?
她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没反应。
戳他的眉弓,陆奉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她不甘心,手伸到水下,戳他紧实有力的大腿,被陆奉一把抓住手腕,略一用力——
“哗啦”一声,江婉柔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陆奉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她,温热的池水中,相隔一层薄缎寝衣,眼神交织。
江婉柔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奉,都……这样了,面上跟没事人似的,陆大人喜怒不形于色,她算是见识了。
陆奉果然是个能干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