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柔忽然有一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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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丽姨娘,见过裴璋,江婉柔的心情骤然低落,好几天提不起劲儿,即使那对儿兄妹在怀里,也不能让她开怀。
白天如此,晚上也心不在焉。腰不扭了,臀也不摆了,身子一软,是生是死全随陆奉摆弄,陆奉刚开始以为那晚胡闹,累着她了,动作十分温柔。
过了几天,她还是蔫蔫儿的,陆奉察觉出她不开心,让人往府里送了一套璀璨华贵的头面。以赤金为骨架,运用累丝工艺,金线细如发丝,勾缠出巧妙绝伦的牡丹花纹。再嵌以鲜艳欲滴的红珊瑚为牡丹花瓣,以拇指大小的珍珠为蕊,坠以血红的红宝石流苏,从盒子中取出来,惹得锦光院一片惊呼。
饶是见多识广的江婉柔也眼前一亮,这些年她的首饰头面不计其数,却第一回见这样精致华美的。红宝石色泽清透,用作花蕊的珍珠颗颗饱满,竟是难得的一样大小。
除却用料,工艺更是一绝,处处精致,极小的细节也挑不出错。这世上没有女人不爱华美的饰品,江婉柔立刻让翠珠和金桃给她盘发,果然珠光宝气,艳气逼人。
江婉柔肤如羊脂,很衬明灿灿的黄色和鲜艳的红色。翠珠叹道:“遍观京城,这样华贵的东西,只有夫人才压得住。”
戴首饰也是有讲究的,比如三房的姚金玉,喜欢金子,坠满头金钗,旁人见她,先被那金子闪了眼,看不见她的人。
江婉柔身姿高挑,肤色雪白,眉眼间明艳大气,这些外物只能成为她的点缀,并不会喧宾夺主。
看着铜镜中的绝色佳人,江婉柔阴郁多日的心情稍微放晴。不出门的时候她鲜少打扮得这么隆重,珠钗宝石好看是好看,也累,头上顶着几斤金子宝石,一天下来,累得脖子疼。
可这是陆奉第一次送她礼物,他虽未明说,江婉柔知道,这是哄她开心呢。
陆奉这样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属实不易。江婉柔自己开心了,也想让他高兴高兴。
她没有让人卸下满头的珠翠,挑了一件和这套头面相称的织金霞红掐腰襦裙,这套衣裙是她未有孕时裁的,领口偏低,又紧,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饱满的胸脯,她嫌这套衣裳不庄重,没沾过身。
他送了她头面,她便好生穿戴给他看。江婉柔也知最近忽视了男人,两个小祖宗哭闹地厉害,她也没亲自喂。
今天陆奉回来地格外晚,江婉柔趴着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听见外头的动静。
“可算回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忙掀开珠帘迎接他,原以为今晚会度过美妙的一晚,抬眼看见陆奉阴沉的脸色。
江婉柔不自觉放轻脚步,伺候他脱下外袍,她轻声道:“夫君今日心情不顺?”
陆奉没有应声,径直坐下,拎起桌上的圆肚茶壶,自顾喝了一杯茶。
瓷盏撞击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江婉柔心头一颤,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陆奉抬头看她,黑沉的眸光充满压迫感,从头到脚,来来回回看了江婉柔三次,看得江婉柔心头发虚,他忽地一笑,朝江婉柔伸出手。
“过来。”
江婉柔忐忑地过去,陆奉掐住她的腰抱起,托着她的臀,让她坐到他的大腿上,粗糙的掌心摩挲她的脸颊。
江婉柔低着头,“这是夫君今日送妾的头面,我特意戴上给夫君看,好看么?”
沉默一会儿,陆奉淡淡道:“甚美。”
江婉柔心下稍安,还没松一口气,听陆奉道:“见裴璋了?”
第55章 折腾一夜
江婉柔心里一咯噔,状若无意道:“早些日子,妾回门的时候,远远说过两句话。”
“夫君,可有什么不妥?”
陆奉眉目冷峻,沉默着不言语,只是江婉柔觉得腰间的手臂勒得更紧了。
她疼地眉心轻皱,忍着没有叫出声。过了一会儿,江婉柔双臂缠绕上陆奉的脖子,在他紧绷的唇角落下一吻。
极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她担忧地望着他,道:“夫君今日怎么了,遇到不顺心的事,可否跟妾说一说?”
“妾虽是女流之辈,帮不上什么忙,但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她的眼眸清清亮亮的,一眼望到底的真诚。陆奉目光深沉,指腹抚过她发髻边栩栩的金翅,问:“喜欢吗?”
江婉柔羞涩地笑了一下,道:“喜欢,妾还没有见过这样华美的头面。”
陆奉不在意道:“外物而已,远不及你矜贵。”
这套头面费了陆奉一些心思,用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工艺。是宫里专门给帝后做冠冕的老工匠,他要得急,调动了宫里所有能用工匠,被皇帝笑骂“色令智昏。”
他从未给一个女人花费这般心思,即使江婉雪言之凿凿,说她与陆奉所谓的“青梅竹马”、“自幼相识”,陆奉也是把她的事交给常安,他根本不上心。
如今对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甚至肯费心思讨她欢心,陆奉不觉得有什么,她值得。
他与裴璋在江南有旧,从江南一趟回来,裴璋的性情兀然刚硬,他对他的妻族并无感情,宁安侯落在他的手里,至少得脱层皮。
他对江婉柔说过,会保宁安侯无恙。碰上裴侍郎这个硬茬子,略微棘手,
忽然间,宁安侯上疏辞官。
那些如侵占良田、举官不实,擅离职守、文案稽程等不大不小的罪名,在辞官面前,骤然不值一提。
宁安侯历经几朝,那样汲汲营营之人,主动辞官,陆奉一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也不知道她怎么劝说的,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起先陆奉还有点郁闷,他说能解决,便不需要她操心,江婉柔笑着回他,“知道夫君厉害,可妾不能让夫君难做呀。”
一句话,让他心中熨帖至极,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接下来便好办多了,刑部和大理寺得他的示意,对宁安侯轻拿轻放。只剩一个裴璋,他在列举宁安侯的罪状后,唯独把最重要的“向陈王献美”、“勾结陈党”抹了。
起初攀咬宁安侯的是苏州粮税总督张谦禹,也是个老臣,他必定清楚,虚构证词胡乱攀咬,罪加一等。先前还言之凿凿,裴璋审了一晚上,忽然改口,说年老昏花,记错了。
本来两个月的案子,半个月还没过便匆匆结案。宁安侯保留爵位,失了官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过了明路,日后再无隐患。甚至不需要陆奉出什么力,皆大欢喜的局面,却让陆奉心中阴郁。
他心思缜密,知道张谦禹没有说谎。裴璋先前“大义灭亲”,对宁安侯这个岳父毫不徇私,如今又悄声抹了痕迹,他吃饱了撑的?
陆奉让禁龙司的人详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架不住禁龙司手眼通天,查出一桩陈年旧事。
宁安侯确实曾向陈王献美若干,有一位美人天姿国色,甚得陈王喜爱。
后来陈王跃下城墙,除了南逃的陈复,他的妻妾子嗣皆被皇帝屠戮殆尽,在兵荒马乱中,无人知晓,皇宫里少了一位美人。
那位美人被宁安侯趁乱接出,藏于后院,恰巧,正是终日深居简出的丽姨娘。
……
陆奉得到密报,命人把当年的蛛丝马迹抹去,同日,苏州粮税总督张谦禹在狱中暴毙而亡。
宁安侯怀着怎样的心情献美,又为何把人接回来,多年前的曲折恩怨,陆奉没有心思探究,好在江婉柔年纪小,算算时间,绝对不可能是陈王的子嗣。
陆奉唯一好奇的是,裴璋为何要那样做?经过南下之行,他对他有些了解。无疑,裴璋是个好官,外圆内方,看着温润无害,实则内里刚直,不是徇私之人。
他对他的岳父宁安侯不假辞色,费劲心机替宁安侯的妾室遮掩……无外乎陆奉多想,实在说不通。
他叫来放在府里的探子,问:“夫人呢,近来如何?”
探子一五一十禀报江婉柔近来的踪迹,江婉柔最近除了回一趟宁安侯府,其余日子足不出户,在院子里管家事、哄孩子,很容易就把江婉柔和裴璋见过的事,和盘托出。
江婉柔不知道,其实今日陆奉并不繁忙,他早晨得到消息,下午和晚上在禁龙司亲自上手,审讯了整整一天犯人,失手捏碎了三个水匪、两个江洋大盗的头骨,才回府中。
……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陆奉深深看着江婉柔,她戴着他为她打造的赤金头面,身穿金缕衣,成熟丰满的身段艳丽多情,一身雪白的皮肉如羊脂般细滑。
她很美。
但这种美只能困于深宅,让他独自欣赏。她是他一个人的,旁人休想沾染,多看一眼都要将眼珠子挖下来!
在江婉柔忐忑的目光中,陆奉道:“三个孩子的娘了,见人得知道分寸。”
江婉柔不明所以,但她隐约猜测,陆奉在为她见裴璋一事不满。
天地良心,只是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她们甚至没有对上一面,陆奉这脾气来得也太古怪了!
如果在几年前,江婉柔估计会捏着鼻子认下,跟陆奉这样的人相处,最好顺着他来,不要忤逆顶嘴,让自己好过点。
如今地位稳固了,脾气也渐渐养大了。江婉柔委屈道:“夫君这话好没道理!你倒是说说,我何时不知道分寸了!”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隔着帘子和外男说几句而已,就是让最古板的老学究来,也挑不出她的理。
她好好等着他回来,他倒好,一来就给她甩脸子,她就是个泥人了?
江婉柔自以为行得正,坐得直,她抬头看向陆奉,铿锵道:“请夫君明示。”
陆奉不说话了。
丽姨娘是她的生母,他知道她对丽姨娘感情有多深。如今陈王人人喊打,他那位岳母多年来深居简出,宁安侯主动请辞,必然不想让人知道其中内情。
他命人把痕迹彻底抹去,这件事就当不存在。否则翻出旧账,她、丽姨娘,整个宁安侯府,都将处于风口浪尖,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也不愿意她为此烦扰伤怀。
陆奉说不出个所以然,江婉柔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条理清晰道:“夫君曾经说过,说永远信我。如今我不过隔着帘子和外男说了两句话,夫君便怀疑我。你的信任,也不过如此。”
“胡说八道。”
陆奉皱着眉反驳,“我没有不信你。”
江婉柔的目光看向他,“那夫君如今在做什么?难道你真信我那疯疯癫癫的五姐,说什么前世夫妻?”
“先不说那事多可笑,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前朝的剑尚且不能斩本朝的官,夫君今世娶了我,还能管到前世的我头上?”
“未免太荒谬了!”
江婉柔知道,五姐那套疯话在陆奉心中始终留着一根刺,与其让陆奉疑神疑鬼,不如趁机拔除,一劳永逸。
江婉柔当真了解陆奉,他生性多疑,得知裴璋如此行事,先怀疑裴璋觊觎人妻,又暗自想到了那疯妇的胡言乱语。
冬天还没有来,他不能验证那堪称荒谬的话,按她所言,妻子前世所谓的“丈夫,是裴璋,偏偏裴璋对她不清白。
即使他不信鬼神转世之说,也情难自抑地受到了影响。
……
江婉柔目光灼灼,“夫君,你说话啊。”
陆奉手中一顿,微叹了口气,道:“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他本来也不是兴师问罪的,裴璋或许心思不纯,终究没做真正出格的事,他是个肱骨之才。
连裴璋他都只是警告,更别提江婉柔,他知道她有多无辜。
妻子被人觊觎,却无处发泄,陆奉气儿不顺,脸色自然不好看。
江婉柔最擅长打蛇随棍上,见陆奉口风稍软,她便开始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