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奉笑道:“这有何难,你想要哪一副?”
江婉柔双颊上升起一抹绯红,扭扭捏捏,道:“就是之前……晚上……你画的那些。”
她孕时不便伺候,他剥了她的衣裳,摆弄各种姿势入画,实在羞人。
陆奉沉默一瞬,摸了摸她的鬓角,“换一个。”
不是他不愿意给,作为本朝最大的探子头子,他深知没有不透风的墙,市井奇人异士繁多,东西不管藏得多隐蔽,总有人能找到。
当时只看她的反应有趣,想逗逗她罢了,曾经江婉柔问过他,他笃定道:“你找不到。”
他做事谨慎,习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早烧成灰了。
江婉柔气得掐他的腰,掐青了他还不松口,只能接着提要求:“你日后不许凶我。”
陆奉语气无奈,“我何时凶过你?”
他把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倒是她,越发娇气,稍有不顺就闹,哪有当初贤良淑德的样子?
江婉柔哼哼唧唧,“也不许凶淮翊。还有淮翎和明珠,你都不能凶。”
陆奉:“换一个。”
玉不琢,不成器。都像她那样教孩子,早晚教废了。
这不行,那不行,忽然,江婉柔脑袋瓜一转,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欠着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我日后想好了,再告诉你。”
陆奉被她缠得没脾气,他揉了揉眉心,叹道:“好,都依你。”
……
江婉柔气势汹汹地走,心满意足地回来,连翠珠这个心腹都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王妃,这些药渣如何处置?”
江婉柔大手一挥,“倒了罢。”
她看开了,反正苦药已经吃完了,与其纠缠过去,不如眼光放得长远。她走时特地扯住陆奉的袖子,认真提醒道:“陆奉,你可要记得呀,你欠我一个承诺。”
陆奉一言九鼎,在他容忍的范围之内,相当于一个“免死金牌”。她可要留着,日后说不定有大用!
陆奉说信她,江婉柔便以为那事过去了,逐渐抛在脑后。次日早朝,在陆奉的力荐下,裴侍郎再度任齐朝的钦差使臣,前往千里之外的突厥,押送陈复。
江婉柔刻意避嫌,等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寒冬腊月,天越发冷了。
第75章 她死了
池塘早已冰封,犹如一个巨大的寒镜,江婉柔特地养的耐寒的鱼苗儿不见所踪。青砖上积着一层薄霜,在寒风的侵袭下,枯枝剧烈颤动,落在地上“嘎吱”响。
金桃裹着厚重的棉衣,疾步走到廊檐下,守门的丫鬟赶紧迎上接过她手中托盘,顺手把手炉塞给她,殷勤道:“金桃姐姐,这么冷的天,让底下姐妹们来就好了,何必您亲自跑一趟?”
说话间,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金桃跺了跺脚,笑道:“几步路罢了,不妨事。”
近来天气越发寒冷,
江婉柔爱上了喝羊肉汤,鲜嫩的羔羊肉,加入红枣、枸杞,少量当归,小火慢温,味道浓郁醇厚,喝一口让人从头暖到脚。
骤然搬到新府邸,府中下人大多是从内务府拨来的,忠奸不明,江婉柔不敢轻易用。她入口的东西,都要翠珠和金桃亲自去盯。
金桃和守门的丫鬟寒暄几句,掀开厚重的帘子,进入房内。
屋里屋外犹隔天堑,外头寒风刺骨,里头温暖如春。金桃看着歪在窗边看话本儿的江婉柔,轻声道:“王妃娘娘,羊汤趁热喝才有劲儿。”
江婉柔搁下手中的话本,慵懒道:“淮翊那边呢,他用了吗?”
金桃沉默一瞬,委婉道:“世子爷念书刻苦,托奴婢转告,今晚来锦光院用晚膳。”
江婉柔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陆淮翊挑食挑得厉害,她看着还好些,她不在,没人管得住他。之前她叫他来锦光院用膳,恰好陆奉近来闲暇,晚上也来她这里用膳,孩子看见爹跟见了什么似的,坐得板板正正,话不敢多说一句,还要被考校课业,江婉柔心疼,不太爱叫他来自己这儿。
江婉柔揉了揉有些酸的脖颈,金桃连忙上前替她揉,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雪白的肌肤,江婉柔惊得一哆嗦。
“奴婢失仪,请王妃娘娘恕罪。”
金桃迅速跪下,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她进来前特地用手炉把手捂暖,兴许是外头太冷,她已经觉得很暖了,但和江婉柔身上的温度比起来,还是冷。
江婉柔顾不上陆淮翊的膳食,连忙叫她起来,轻叹道:“我又没怪你,你啊,就是太谨慎。”
她看着金桃冻得通红的手指,问:“天气是不是又冷了?”
金桃想了想,回道:“是比昨天冷。”
齐王府的位置很有意思,靠近皇宫,和国公府相距不远,和诸王府也近。江婉柔布置好内宅后,又抽空拜访了几位新“妯娌”——各府的王妃娘娘。不管各自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客客气气地见礼。接着又陆续接见几拨客人,姚金玉和周若彤也来拜访过,还有宁安侯府,丽姨娘深居简出,她定然不会出来,江婉柔把侯府的贴子搁置,大概三四次后,侯府才逐渐消停。
该拜访接见的都一一见过,天愈发寒冷,大冷天的,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客人轻易不登门。入冬来,京中各府举办的宴席也少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办宴图得是一个宾主尽欢,这种天气接到帖子,人家来吧,受罪,不来吧,得罪人,干脆关上门,悄悄办事。
肉眼可见地,江婉柔收到的帖子逐渐稀薄。如今陆奉刚刚统领户部,底下人排着队“孝敬”,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个个出手大方。可江婉柔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她还没有摸清门道,不敢碰。这再挡下一部分,剩下的帖子寥寥无几。
就这样,江婉柔把该尽的礼数尽到了,近来无人拜访,她已经连续几日窝在房里,不曾出门。只打开窗户的瞬间,感受到外头的刺骨的冷风,才知道寒冬凛冽。
她垂下眼睫,呢喃道:“今年冬天,还真是古怪。”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但今年入冬,雪天很少,就算有也是零星小雪,唯独出奇地冷,连续十来年都没有这样的怪天气。
假如往前推个十几年,江婉柔还在秦氏手底下那会儿,这样的天能把她活生生冻死。
这样一想,书中痴男怨女,缠绵悱恻的故事瞬间索然无味,江婉柔问:“外面可有灾民?”
金桃想了想,道:“目前内城还算安稳,乞儿少了大半。外城……不太平,流民越多,京兆尹衙门那边拦着,近来进京盘查地越发厉害。”
江婉柔心中一沉,事情比想象中的更糟。
京城乃天子脚下,住的人家绝对称得上富庶,内城安稳很正常,但乞儿少了大半……这可不是好事。遇到灾年疫病,最先遭殃便是流落的乞儿,好好的人,总不能忽然消失了不是?
京兆尹拦着灾民不让进城,是他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如今齐王府的吃穿用度皆出自内务府,江婉柔做了那么多年的掌家夫人,依然保留着关注柴米油盐的习惯。前段日子米价风波刚过,入冬以来,炭的价格飞涨,棉花、棉衣、棉布的价格接连涨价。各大药铺,润肺止咳的枇杷最为紧俏。因丽姨娘有咳疾,江婉柔知道,这是冻出病来了。
内宅一本薄薄的账簿,可窥探民生多艰。
……
“王妃娘娘?”
见江婉柔愣神,金桃提醒道:“羊汤要凉了。”
她已经用汤匙撇了上头的浮沫和油脂,外加枸杞和当归入味儿,但羊肉本来就膻,放久了,恐怕那股味道蹿出来。
江婉柔翘起鎏金璀璨的护甲,搅拌瓷白的汤勺。她喝得很慢,等汤盅见底,她忽然起身,在寝房的帷帐中鼓捣半天,拿了一叠银票出来。
她交给金桃,道:“这是五千两,你去买些棉衣、柴禾,不用上好的棉花,陈年棉也行,尽量厚实点儿。”
“去城外支个摊子布施,不许透露齐王府,便说……说是来京城的行脚商人,散财行善。”
“城外无人布施便罢了,如若有其他富贵的仁善之家,跟在他们后头,不必出风头,东西散完就回来,勿要逗留。”
金桃接过这一沓银票,细细咀嚼江婉柔这几句话。她疑惑道:“王妃娘娘,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为何……弄得像做贼一般?”
与王妃而言,也是个好名声。何苦做好事,不留名?
江婉柔笑了一下,她点了点金桃的额头,道:“对,你就当做贼,千万不要把你主子我供出来。”
倘若她是从前陆国公府的大夫人,她巴不得扬名天下,还能给恶名在外的陆奉挽回点儿名声,但陆奉如今是齐王,皇帝正儿八经的亲儿子。
其他王妃都窝着没动,她一个半路出家的王妃,大张旗鼓地布施,显着你了!
当今龙椅上那位的性情,江婉柔略知一二。去年,她陪陆奉一同参加皇室家宴,席间全是男人们的交谈,各位王妃们眼光鼻鼻观心,如同莲座上的泥菩萨,尽力当个摆设。江婉柔半路出家,她的“王妃妯娌”们可是做了父皇多年“儿媳”,跟着前辈们,总不会出错。
百姓固然可怜,可她为人妻,为人母,首先要考虑她们一家的死活。如今府中的一砖一瓦,她喝的肉汤,淮翊的大儒老师,都是陆奉给她们挣的。她若拎不清,非得“大发善心”,陆奉被皇帝提防,被兄弟忌惮,那才是得不偿失。
淮翊曾经给她念书,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江婉柔觉得很有道理。在行善之前,她得先顾着自己不是?
金桃依然不明白其中利害,她揉了揉被江婉柔点过的额头,躬身道:“奴婢遵命。”
无所谓明不明白,于她而言,只要遵从主子吩咐就够了。
金桃素来聪明,难得看到她这样茫然的神态,江婉柔笑道,“你啊,也就比翠珠大一岁,怎么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嬷嬷似的。”
房内地龙烧的旺盛,金桃脸色微红,低声道:“王妃娘娘……莫要打趣奴婢。”
“也不是说不好,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活泼有活泼的美,沉静有沉静的美。你就是太持重,凡事憋在心里,我怕把你憋坏了。”
金桃有心事,她前阵子让翠珠打探,翠珠这个不顶用的,什么都套不出来,跑过来喜滋滋跟她说:“金桃姐姐好着呢,您多虑了。”
江婉柔无奈扶额,后来赶上迁府的事,忙里忙外,她又把金桃的事忘了。
她柔声道:“你别看我总叫翠珠在我跟前,她呀,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出乱子,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最放心的人,还是你。”
金桃办事严谨,聪明又本分。
比如这些年,从国公府到齐王府,陆奉的衣物鞋袜,皆出自金桃之手,陆奉至今未觉。碰上个心大的,手中攥着主母的“把柄”,要不趁机去主君跟前邀功献媚,要不仗着主母离不了她,偷奸耍滑。金桃向来本分,她把她派出去那段日子,金桃甚至不忘给陆奉做双靴子。
江婉柔道:“你又什么难处,尽管
告诉我。有些事在你眼里是个坎儿,说不定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小事。”
金桃双亲已经不在了,她这些年给的月银赏赐足足的,府中的男人不敢冒犯她院里的人,再者,金桃比翠珠有威严,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江婉柔想不到她有什么难处,她动之以情,金桃脸上微微动容,她沉默片刻,低下头,“奴婢……奴婢并无难处,劳王妃娘娘挂心。”
江婉柔曾经满意金桃的嘴严,没想到有一日这嘴严应到了自己身上,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吧。”
“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遇到难处,尽可来找我。”
不愿说就算了,就算是主子,管得住金桃的人,难道管得住她的心么?她也尽到了主子的情分。
***
江婉柔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因为天气天冷,她叫人给淮翊递了话,不必来锦光院用膳,但晚膳一定要用够四个菜,一碗白米饭,她虽然不去,派人盯着他用。
拿出五千两,江婉柔下午又清点了自己的“私库”,一边磨着时间,等陆奉回来用膳。可不知怎么,前几日好好的,今天的菜热了三次,江婉柔下午喝了一碗羊肉汤,现在已经饥肠辘辘,陆奉仍不见人影。
翠珠领着一众丫鬟,第四次把饭菜摆好,她低声劝道:“王妃娘娘,要不您先用着吧,王爷也没个准信儿。”
江婉柔也饿了,正要坐下用膳时,外头响起丫鬟齐齐的声音,“见过王爷。”
回来了?
江婉柔迅速把筷子搁下,起身往外迎。陆奉这时已经踏入房门,一个小丫鬟伺候他脱下大氅外袍,这些事一般是江婉柔做,锦光院的丫鬟都是她从前调教好、从国公府带到王府的,不应该不清楚规矩。
难道房中的丫鬟心大了?
江婉柔觉得她的人没那么蠢,她上前一步,“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