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沉稳有度的陆清灵,很难将她与曾经的娇小姐看做同一个人,从少女嫁为人妇,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吗?
她呢?江婉柔仔细回忆,侯府那些灰暗的岁月,那个终日沉默寡言的六姑娘,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长嫂?”
江婉柔瞬间清醒,对陆清灵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长嫂,你太累了,该休息一段日子。”
陆清灵劝完,忽然把江婉柔拉到一边,朝她神秘一笑。
“嫂嫂,你……想兄长了么?”
江婉柔嗔道:“废话,你难道不想你家凌将军?”
她与陆奉分离不过一个月,凌霄与陆清灵夫妻才是聚少离多……等等?
福至心灵,她忽然明白了陆清灵的意思。
“你要我同你一起去运送这批衣物?”
陆清灵点点头,“不错。我肯定要去的,这条线我走过很多次,身边还有护卫,很安全。”
她想把江婉柔一同带去,但江婉柔太“规矩”了,陆奉不许抛头露面,她当真听话,自他走后,一步都没踏出将军府。
陆清灵在卫城野惯了,心疼温柔的长嫂,但她同样怕陆奉,不敢多撺掇。她低声道:“明天出发,你好好考虑,直接找我便是。”
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一
句:“嫂嫂口下留情,千万别说是我的主意。”
江婉柔被她怂怂的样子逗笑了,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她握住她的手,“好妹妹,嫂子记得你的恩情。”
***
翌日,陆清灵带着一众护卫,她的“娘子军”和几十车军需物资,浩浩荡荡从将军府出发。
三十公里外,主帅大帐内,血腥味儿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正中央摆着一张厚实的木桌,其上的舆图用朱笔标着山川河流和密密麻麻的城池。陆奉大马金刀地坐在铺有虎皮的圈椅上,身穿寒冽的银甲,胸前染着暗红的血色,如同散落的点点红梅。
他冷声道:“粮草还没到?”
与突厥开战已有月余,凌霄首战大胜,接着曾斩下多颉人头的陆奉赶来,大大鼓舞了士气,虽伤亡惨重,但总的来说,目前是齐朝占据上风。
将士们前线浴血厮杀,后方的粮草物资供应不上,难道让将士们穿着单衣,饿着肚子打仗?
陆奉大怒,总有人要承担他的怒火。
他面前的诸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回话,陆奉的眸光往下扫,道:“转运使,当斩。”
“王爷三思啊。”
“王爷息怒。”
其余几人单膝下跪,一肤色偏深,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道:“王爷,冬日天寒,粮草辎重难运,路上难免耽误几日,实乃常事。”
皇帝亲自过问军需,没有人给陆奉使绊子,第一批粮草早早运到了,否则也不能坚持这么久。这次晚来了两天,转运使有罪,却罪不至死。
陆奉厉声道:“军令如山,莫说晚两日,就是两个时辰,也够斩他几条狗命!”
“素闻北境治军严明,凌霄,这便是你的治军严明!”
方才的俊朗青年,也就是凌霄双手抱拳,低头道:“王爷恕罪!”
在陆奉没来之前,凌霄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陆奉一来,于公,他是朝廷钦派的亲王,手握虎符;于私,他是凌霄的舅兄,还是曾提携他的上峰,这一个月来,军营是陆奉的一言堂。
冒顿好战,起兵来势汹汹,谁知碰上个比他更“疯”的陆奉,短短一个月几乎转守为攻。陆奉精通排兵布阵,他亲自率精锐打头阵,把突厥打得连连败退。只是这种近乎不要命的打法也让齐军损失惨重,以凌霄为首的几位将领终日劝说,才让这位爷“和缓”稍许。
外人面前,陆奉还记得给凌霄留面子,他叫众人退下,等营帐只剩他们二人,他淡淡道:“凌霄,你何时有了妇人之仁?”
凌霄起身站在一旁,只道:“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陆奉眼里揉不得沙子,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大将军,两人对着舆图商讨了军情,陆奉近来每日休息不超过三个时辰,眼底一片乌青,眼眶布满红血丝,加上他眉骨上那道陈年旧疤,周身冷冽阴沉,让人望而生畏。
没有人不怕他,凌霄却也把陆奉当作亲人。从一个小将成为一方将领,除了陆奉的助力,离不开他自身的英勇无畏,胆大心细。
他敏锐地察觉到,陆奉好战,不止为了抵御外敌,鲜血洒在他的弯刀上,他眼里充满嗜血的兴奋。
凌霄敛下眸色,忽然道:“清灵每月这个时候来送军资,兴许过会儿就到了。”
陆奉不以为意,“那些东西……抵什么用。”
前线数十万将士,陆清灵那几车衣物杯水车薪,陆清灵是他的小妹,她的小心思,瞒不过陆奉的眼睛。
凌霄舍弃妻儿苦守边关,陆奉没苛刻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他阖上眼眸,摆手道:“去罢,勿耽误正事。”
提起妻子,凌霄严肃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轻声道:“我叫清灵来,一起用顿午膳吧。她心里记挂您。”
陆奉哼笑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反问:“陆清灵自己知道她记挂我么?”
见了他跑的比兔子还快,陆奉很难相信他。
凌霄忽然沉默,他显然不是巧言令色的性子,叹了口气,抱拳退下。
陆奉顺势后仰,他长腿一抬,双腿随意交叠,放在沉重的桌案上。他的下颌微微扬起,剑眉斜飞入鬓,几缕黑发散在额前,整个人身体紧绷,即使闭着眼睛,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随时爆发致命一击。
没有人敢随意靠近主帅的营帐。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身着厚重铠甲,盔顶红缨抖擞的小将,他绕过兵器架,小心翼翼把一盏清茶放在陆奉跟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陆奉骤然睁开黑眸。
第86章 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站住。”
他缓慢地收回双腿,沉重的靴子踏在地面上,沉闷地让人心惊。
“转过身来。”
小将呆呆站在原地,似乎被吓住了,没有离开,亦没有动弹。
“转过来!”
陆奉厉声喝斥。他休憩的时候,即使凌霄也不敢随意进出,这小将犯了忌,且奉上的茶水是他贯喝的大红袍。
他在军营只喝烈酒和白水,这小将不对劲。是奸细?亦或汲汲营营,讨好上峰之辈?
不管是哪种人,都不为陆奉所喜,他的眸光如鹰隼锐利,沉声道:“拿下,杖毙——”
小将骤然转身,露出艳若桃李的面容和一双湿漉漉的、幽怨的眼眸。两人视线相对,陆奉的身形猛然一僵,冷漠的表情罕见的出现一丝皲裂。
“胡闹!”
陆奉目光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阴沉地向江婉柔走去。他本就身形健壮,如今穿着厚重的铠甲,一身血腥味,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江婉柔忍不住后退一步,陆奉的脸更黑了。
她抬起眼眸,幽幽道:“你凶我。”
陆奉:“……”
他怒极反笑,一把扯过江婉柔的腕子,把她拉到营帐后方的简榻上,那榻既冷又硬,完全都不如将军府的床绵软温暖,给江婉柔膈的难受,陆奉不说话,她也不敢开腔。
陆奉的额头青筋直跳,过了会儿,他揉了揉眉心,道:“陆清灵的主意。”
柔儿听话懂事,一定是旁人给她教坏了!
倘若陆清灵知道他这般想,一定指天发誓大呼冤枉,她根本没敢撺掇,况且江婉柔主意正,岂是她几句话说得动的?
她跟着陆清灵过来,一是因为陆清灵轻车熟路,她一直这样见凌霄,几年来从未出错,保证安全。二来,江婉柔这些日子劳心费神,这回运过来的军需比之前足足翻了一番,她嘴上谦虚,心中颇有些洋洋自得。
离开了繁华的京城,她不如陆清灵会舞动弄枪,更不会组建“娘子军”,但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能帮他。
还有,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上一年是除夕夜,陆奉还不是齐王。当时有淮翊,二房、三房,老祖宗……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如今物是人非,她对着空旷的庭院,心里空落落的。
……
江婉柔低垂脖颈,很仗义地替小姑子撇清,“不关清灵妹妹的事,是我……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这四个字如同夏日里的一盆凉水,沁人心脾,一下把陆奉心中的火苗浇灭。江婉柔放低了声音,显得十分委屈。
“我在府中,天天担忧你在前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怕你分心,我都不敢打扰你,只想远远见你一面,就知足了。”
她抬起幽怨的双眸,控诉道:“你凶我。”
陆奉面容严肃:“军营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这般胡闹!”
江婉柔不接他的茬儿,瞪着他,“你还要打死我!”
陆奉:“……”
经过方才一番拉扯,江婉柔戴着的头盔歪了些,散出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侧。尽管江婉柔已经尽力做出一副委屈姿态,但她最近在将军府养的着实不错,肤色白里透红,红唇润泽,双颊也养出了软肉。
他默不作声上前,脱掉她的胄盔。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散落,江婉柔不明所以,陆奉扫了她一眼,反问:“不重?”
这东西以精铁制成,比江婉柔惯戴的首饰头面重多了,她揉了揉脖子,故意道:“重是重了些,为了见夫君一面,妾甘之如饴。”
“夫君,妾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抱抱我。”
她仰头看陆奉,乌黑的双眸闪闪发亮,陆奉被她弄得没脾气,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解身上的甲胄。
把沾染血污的、沉重锋利的铠甲的褪下,陆奉
剩一身单衣,珍而重之地把江婉柔抱在怀里。
嗯,胖了些。
他的身体很热,江婉柔顺势把冰凉的手塞进他的衣领,贴上他紧实且宽阔的胸膛。
她用指头戳了戳,没有受伤,很硬。
陆奉呼吸乱了一瞬,没有理会她作乱的手,沉声道:“下不为例。”
江婉柔知道他没气了,反问,“妾来看你,还看错了不成?”
“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