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用不着,说是开张,也不过大家一起摊了酒钱罢了,买两个糖人儿不过哄孩子高兴,剩下这钱给你填酒钱。”
“用不得,就那么一小壶,也没几口酒,小咸菜家里一大缸,不值钱。再说……”芸香冲容少卿笑笑,“人家也不全是为了这顿酒,多半是爱听爷‘说书’,爷这也算是凭本事挣下的,爷回头多想几个新段子,保不齐赚得更多呢。”
容少卿跟着一笑,拿了个小板凳坐到芸香旁边,帮着她往灶眼里填柴。
芸香见容少卿心情好,便试探着说:“要不,爷吃了晚饭去接嘉言吧?”
容少卿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拿着烧火棍漫不经心地捅着灶眼:“人家有马有车的,怎么接的自然怎么送回来,用得着我腿儿着去接吗。”
芸香软语道:“这不是老太太、太太也想爷吗,爷去了……”
啪!容少卿扔下手中的烧火棍,沉着脸拍了拍手,起身走了。
芸香的话被堵了回去,晾在那儿,怔了怔,也没多言语,继续忙和着晚饭。不时抬头向外望望,见容少卿出了院子,许久也没回来,还想着或许是想通了,自己去了容家。只才这么盼着,便见他又慢悠悠地踱进院来,没进灶房和她说话,也没回自己的屋子,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台阶上,低头玩儿着一根草棍儿,又或者树枝。
芸香看了看灶上容少卿没及拿走的钱袋,想出去还给他,借口说上话。正犹豫,陈氏夫妇巧得带着冬儿回来了,她也便作罢,掀锅准备开饭。
那边容少卿向陈氏夫妇打了招呼,唤冬儿去他身边说给他好东西。
冬儿见了甚是欢喜,美滋滋地跑进灶房。芸香听见容少卿适才叫冬儿过去说话,以为冬儿这是来拿他给买的糖人儿,没想冬儿只把一个树枝递到她眼前,兴奋地说:“我的大黑蚂蚁找着了!”
芸香一怔,抬眸看见容少卿靠在灶房的门框上,看着冬儿雀跃的模样浅浅地笑着,才恍然意识到他这半晌原来竟是去找蚂蚁去了,心下哭笑不得之外,又有些莫名心暖。
冬儿把得而复失的大黑蚂蚁给娘看完,不等回话,又颠颠儿去找爷爷奶奶显摆,边跑边叫:“奶奶!我的大黑蚂蚁找着了,快给我罐子,这回你可再别给我弄丢了!明儿我要拿给致远哥和如玉看!”
容少卿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冬儿跑去爷爷奶奶的屋子,自己也不跟出去,只是懒懒地靠在那儿,似是对自己的袖口生了兴趣,挽上一个边,看了看,又放下……
芸香心下笑了笑,他这是等着她上去和他说话:看到没有,爷就站在这儿给你机会,你只要先过来说话,我马上就不跟你生气了。
芸香拿了钱袋,走过去递给他:“钱袋子可乱放不得。”
容少卿讪讪地转头看过来,“说了还你的。”
芸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怕多推辞又惹他不高兴。
许是看出了她的踌躇,容少卿接过钱袋子,把里面的钱全倒在手里,看了看,又零散放回去些,连着钱袋子收回自己的袖口里,而后执了芸香的手,把剩下的大部分不容拒绝地扣到她手里。
“赶紧开饭吧,快饿死了。”容少卿擦着芸香的肩臂进灶房端了一笸箩蒸饼和一盘菜,径直离开去了陈氏夫妇房中。
芸香握了手里的钱,无奈笑笑。
第十九章 争执
两场秋风过,安平县终于迎来了深秋的寒意。
自第一次开张,又过了七八日,容少卿没再见着生意。因天越来越短,他出摊子的时辰也越来越少,多是每日午后带着招幌出去转一圈,天不擦黑便回来,余下的时候便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去。
有时和陈伯闲聊,听他讲安平县的旧事奇闻,或从程捕头那里听来的各种鸡毛蒜皮的案子。有时带着两个孩子搬了梯子爬到屋顶上看景儿,陈张氏不放心,总怕他大男人粗心,一不留神让孩子从屋顶上摔下来,每每总要仰着脖子提醒“可得仔细别踏空了”、“别往边上来”、“快下来吧”……有时也去芸香屋里,她低着头做针线,他便在旁边躺椅上一歪,她跟他说话,他便应和着聊天,她若不说,他也不没话找话,眼睛一闭,好像睡过去了。
有一次,听得街里来了耍猴戏的,他干脆没出摊子,带着两个孩子去看了整整半日猴戏。闻得那耍猴的第二日还要来,冬儿和容嘉言都想再去,容少卿便应得第二日不出摊,还带他们俩去看耍猴。陈张氏说不好总耽误他,她带着去就好,冬儿却不依,说不让奶奶跟着,还要他们三个去。
次日午饭过后,觉都没睡,容少卿便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了。陈张氏溜达着去看了一次,回来和芸香说:“怨不得不让我去,我到那儿时,老远就看见冬儿骑在嘉言爹脖子上,好家伙,居高临下的,是看得惬意。”
芸香倒没想到能有这光景,一怔过后,也只笑笑。
陈张氏又说:“要说嘉言爹倒是挺能哄孩子高兴的,也爱带着这俩孩子玩儿。你看咱们跟程捕头这么近了,冬儿还老找致远玩儿去,每每见了他还得扭捏一会儿才好,和嘉言爹也就他刚住进来那两日不敢近前说话,如今都敢往脖子上爬了。”
芸香做着针线,随口笑道:“二爷那性子,倒也不稀罕。原在容家时,府里那些小厮都想去二爷院里伺候,没那么多差事,还总能带着他们一起玩儿去,成日没大没小地厮混在一块儿。那会儿老太太教训二爷的时候还说,让他干脆带着自己院里那些小子上山里当山大王去……再者,我看他这也未必不是借着被孩子缠的幌子,自己懒得出摊是真,干了这些日子,不过开了那一次张,还是请酒换来的,换谁也没心气儿了……”
“那倒是。”陈张氏道,“其实啊,我早也知道他这不是长久的买卖,只不过看他当时挺有兴致的,也不好多说……要我说,还是让你爹哪日去问问程捕头,他识得的人多,常在街面上走,哪家需要人了他最先知道,到时让他给说句话,总比自己到处乱撞强。”
芸香停了手上的活,想了想,“也好,不过还得再等等……他那当爷的脸皮儿薄,咱们要这么去直说去,他未必肯依,便是心里觉得你说得对,也偏要跟你拧着来。”
陈张氏无奈叹笑,芸香道:“也用不得多久了,您看他现在还上心出摊子吗,这连着两天没去了……到时候我去跟他说……”
芸香说这话没两天,这日,容少卿若往常一般出摊,却比平日晚归了些时辰,待到进家,却是拎了一捆柴回来,说是有个老妇人请他帮忙写信,但是身无分文,便给了这捆柴。芸香见他说的时候有些没精打采,猜他是终见了一摊正经买卖,却没赚着钱,心情不好,便说:“挺好,这些柴禾一看就是细捡的,大小都不用劈……”
容少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回了自己的西厢房,在屋里一直躺倒晚饭出来。一顿晚饭也吃得也有些心不在焉,饭后撂了碗筷,没像往常那样和陈伯聊天或和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而是自己悄没声地离了家。
芸香见他许久未归,不由得有些担心,到门口望了他两次也不见人影,便回屋告诉爹娘自己出去找找。容嘉言也想跟着去,被陈张氏拦下,说小孩儿大晚上的不好上街。陈伯说跟着芸香一起去。芸香说不用,她也不去哪儿,只去巷口往街上望一望,这个时候,他也该回来了。
芸香去容少卿房中翻出一件他的披风拿上出门,虽嘴上说只在巷口去看看,但不见人,还是沿着巷子一直走了出去。她想着他今日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怕不是又要去饮酒消愁了,只这会儿酒馆儿早该关门了,倒也不怕他去买醉。
如此想着,芸香便一路往酒馆的方向走,时街上店铺早都已打烊,唯剩药铺里还透出些微弱的光亮,一个小伙子抓着包药从里面出来急匆匆地跑远消失在夜色中,店里的伙计便关了门,街上唯一的光亮也随之灭了。待那处光亮暗去,远处月色下的一个身影便清晰起来,正是容少卿。
他独自坐在路边,双臂搭在膝盖上,安静地垂着头,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她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都像没听到似的,直到她站到他旁边,低声唤了一声二爷,他才回神一般,抬头望过来,目光中带着些尚未来得及掩去的苦闷与落寞。
芸香抱着披风上前,“我见爷这么晚没回去,天凉,给爷送件披风。”
容少卿垂了下眸子,拍拍屁股起身,眸中的郁郁又被藏了起来,见了她手中的披风,叹了一声:“倒也不必真把我当废物养。”
芸香愣了一下,不说从前在容家时出门时的前呼后拥那般伺候周全,便是寻常人家,天寒送件衣裳来也是平常,怎就惹得他说出这话来。手中的披风这会儿是递给他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她这瞬时的犹豫,容少卿已经从她手里拿过披风,却非自己穿上,而是抖开披到了她身上。芸香下意识地想要婉拒,但念着他适才那话与神情,到底也没有回避。两人面对面站得很近,她微微垂眸避免目光相触,由得他帮她把披风穿好,系上带子。
帮芸香穿好披风,容少卿便转身往家的方向走,未与她多说什么,也不管她有没有跟上。
芸香提着披风宽大的下摆跟在后面,两人的距离差得其实不远,也就三两步。她紧走两步,或者他稍慢一步便能并行,但两人谁也没有刻意加快或放慢脚步,直到拐进自家的巷子,芸香才终于开口唤了一声:“爷……”
容少卿站定回头看过来,芸香走上去小心翼翼地道:“爷这营生若是做得不痛快,便换一个吧……”
他这些日子虽也怠慢了出摊,但心情未见得如何颓丧,成日里在家闲待着,倒还有几分悠哉。今日这光景,多半是因“那捆柴”而来,只不知仅仅是因为赚不到钱,还是另有缘故。她犹豫了一路,是怕不知原委,这会儿说出让他换个营生的事,更惹他心烦,但又怕不提,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根筋地拧下去,日久天长地更要心灰意冷,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劝劝他。
芸香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未料容少卿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转回头继续往家走。
芸香有些意外,想了想,跟上去,“爷是已经想好做什么了吗?”
“再说吧。”
“可是今儿外头遇见什么事儿,惹爷不顺心了?”
“没事儿。”
容少卿回避不答,芸香也不再追问,只盼过个三两日,他这郁闷便能过去。
且说自这晚应了芸香那一声“嗯”,容少卿便真的没再上街出摊子,非但如此,甚至连门都不出了。虽然也若平日一般吃喝坐卧,但芸香明显能感到他的郁郁寡欢,只有陪两个孩子玩儿时才能露些笑容。
如此连过了三五日,便是这么凑巧得有个差事送上门。原是米铺的账房先生年纪大了,过了年就回乡养老下不干了。程捕头听了这消息,因陈伯头先给他提过,便一下想起容少卿来。米铺掌柜虽然听了些容二爷嗜酒的恶评,但既是程捕头大力举荐,也不好断然回绝,便说让容二爷先来跟着干一干,若是合适,待年后账房先生走了,再正式给算工钱。
因与陈家关系近,程捕头一直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得了米铺掌柜的话,当天便来陈家报信。芸香和陈氏夫妇听了都说真是个好差事,对程捕头连声道谢,要留他晚上在家吃饭。程捕头自觉帮人做了件好事,自己也是喜上眉梢,连声说咱们是一家人,哪还用外人那般客套。
几人这边说笑,一旁容少卿脸上却未见半分笑意,待众人向他看过去,也只面露难色地道:“多谢程捕头费心了,只这账房我怕是做不了。”
众人一愣,程捕头当他是没做过账房,心里没底,便说:“不妨事,他们那老账房要到过年时才走,这还两三个月呢。账目上的事儿,我们这些大老粗是做不来,你们知书识字的人跟着看些日子就会了。”
容少卿拱手,“有劳程捕头费心了,这差事我真的做不了,不好耽误人家,劳您和掌柜的说,另请他人吧。”
程捕头见他不像客套,有些蒙了,米铺的账房先生,这等好差事可不是时时能有的,哪巧得你想寻事儿做,那边便能有人不干给你空出来呢,他看了看陈氏夫妇,见他们也有些纳罕,便又道:“你若是真不想干,我就跟人家说去,人家那儿倒也有些时日另找人,只你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点儿了,这好差事不是时时能寻着的。”
芸香也是意外,原以为这差事该是很合容少卿的心意,见他一味回绝,忙插话道:“您说得是,这么好的差事是不好找,那边若是不急,要不缓两日,等二爷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容少卿打断她的话,对程捕头道,“劳您直接跟人家回话吧,这差事我做不了,有劳您费心了,对不住。”
陈氏夫妇面面相觑,却也说不得什么,只看向芸香。芸香见容少卿言辞决绝,一时也规劝不得,只怕再多说反而让人家程捕头为难,便也无奈只好顺着他,向程捕头赔不是:“既然这样,那就麻烦您跟人家回了吧,实在是麻烦您了。”
程捕头挥了下手:“不妨事,一句话的事儿,他们再找就是了,咱们这儿,我也再去别处问问,不着急就好。”
芸香只连声赔笑:“不着急,不着急。”
陈氏夫妇留程捕头吃饭,程捕头说家里这会儿也做得了,告辞走了。陈氏夫妇不晓容少卿这是又唱得哪出,可到底不是自家子侄,也不好说他什么,只把叫了容嘉言和冬儿进屋里玩儿竹牌,留得容少卿和芸香在院里能单独说话,问问详由。
只是待老两口带着孩子进了屋,容少卿并未给芸香说话的机会,自己扭头回了西厢房。芸香也只得进灶房先张罗做晚饭,只这心里却堵得慌,即便他这些日子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一时不想出去做事,可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又是干爹娘搭了人情让人帮忙寻得的,他就这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回就给回了。
不知是柴禾受了潮,还是她心里不痛快以致心不在焉,灶火点了半晌也没点起来,芸香索性撂了家什直奔了容少卿屋里。
时容少卿正歪在床上,芸香进屋关了门,按下心中愤愤,仍只若平常那般关切的口吻,“该吃饭了,爷怎么又躺下了?”
容少卿没吭声。
芸香上前,“才程捕头来说的差事,也不知哪儿不如爷的意,我是觉得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晒不着,还不用受累,月钱也不少拿,更紧要的是还能学些真东西……我听程捕头那意思,人家米铺那边到也不十分着急,爷若是这一时片刻不想去,也不用立时就回了,或是先去看看,干个几日,实在不行再说不做……”
容少卿依旧背着身子不理,只跟屋里没她这么个人说话似的。
芸香知道容少卿心烦,不想理她。若是往常,她也不会这个时候上前说话,给大家找不痛快。只是又想着与其让他这么闷着,倒不如直接惹恼他,激得他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也好对症下药。
再者,她这会儿心里也有些与他赌气,你越是不想说,我就越是要跟你说道说道不可,甚至看他背身躺着不理人,还想用手指头戳他后背。
是以她非但没知情识趣地走开,反而愈发“没眼色”地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念叨:“爷头先上街出摊子,我们心里都高兴,不管能不能赚着钱,好歹是撂了酒罐子正正经经做个事儿了。若说是为了这生意没做得长久便自暴自弃倒也不必,谁都有碰壁的时候,这个不好做,换一个便是……”
“又或者爷有什么别的缘故不想应这差事,也与我说说,咱们与人家程捕头说明白了,也别白费了人家一番好心,再请人家帮忙时,人家也好知道往哪些差事上留心……”
“嘶!”容少卿终于被惹恼了,翻身起来一脸的不耐烦,“你有完没完,一个受人差事的账房,你若觉得是个天大的好差事,你自己去做便是,别来烦我。”
“账房先生怎就入不得爷的眼了?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哪个不是受人差使的,王侯将相不也受皇帝差遣?怎得爷就受不得半点儿委屈?再者也没说让爷去受委屈啊,知道的咱们说的是去当账房先生,不知道的还当是要你给人做牛做马去呢……我倒是想去做,可偏生没那好命。我若是托生个男儿身,或是家境宽裕些的女孩儿,从小便能读书认字,自然也去做一番大事,何苦来从小伺候人,看人脸色……”
“谁给你脸色?谁敢给你脸色?如今你才是主子!”容少卿怼道,“我就这脾气,看不惯当初就别应容少谨当这个好人!不管你是看在和谁的情分大发慈悲的收留我这废物,还纯是为了亲近嘉言不得不捎带着容我这么个配头,别以为如此,我便得伏低做小地听你差使,我不稀罕你那点儿慈悲怜悯!”
明明知道他会恼,甚至说那些话也为得激他把心里的不痛快发泄出来,可突然被容少卿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芸香还是觉得委屈窝火,只是未及开口回他,便听得门口有动静,向外瞥了一眼,一个小小的身影应在窗外,是容嘉言。
芸香咬了下嘴唇,强忍着顺下这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待推开门,果见容嘉言站在门口,显然是听得两人在屋里的话,这会儿一幅怯怯不安的模样望着她。
芸香展了个宽慰的笑容:“你爹心情不太好,没事儿。”又怕容少卿这会儿在火头上,容嘉言进去会被迁怒,便借口要他帮忙烧火,拉着他走开了。
第二十章 客人
容少卿和芸香陷入了小小的冷战,与陈氏夫妇和两个孩子说话时还是往日那样和颜悦色,笑容可掬,对着芸香便没了笑模样,甚至与她擦身而过或是同桌吃饭,都跟假装没她这个人似的,不与她说话。
饶是知道容少卿仍是等着她先过去与他讲和,芸香却偏想不让他如意。她心下也有些赌气,心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凭什么总要我先去与你说话呢?我若是做了错事,倒也应当应分,可我不过是劝了两句让你上进的话,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还给我甩脸子闹上脾气了……我凭什么就得受你的气?这回偏就得治治你这少爷脾气。不就是不理人吗?我还怕你不成?左右不是你什么人,有本事咱们就永远别说话。
是以,待容少卿过了初时的别扭,每每在她身边有意无意地“出没”,再又一幅“我决定不生你的气了,过来跟我说话和好吧”的形容时,她便故意视若无睹。甚至为了显得自己对他生不生气,理不理她这事儿毫不在意,她这两日与陈氏夫妇和两个孩子说话时,笑得比平日更加温柔惬意。
如此,整整两日,两人没说上一句话。
到了第三日的下午,容少卿忽然不见了人影,芸香初时没太在意,待将近做晚饭时还不见人回来,才开始有些担心,少不得想起那晚他独自在大街上呆坐的光景,头两日的闷气这会儿也消了,心下又惦念起来:
其实……说起来,他那日倒也没与她说什么重话,不过是冷脸怼了两句罢了……
原在他家当丫头的时候,别说冷脸,即便真的是主子心情不好以致迁怒于她,没来由地被呵骂几句也是有过的,左右她没做错事,扣不到工钱,也完全不会往心里去。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他家的丫头了,却也不必这么斤斤计较。
况且,他多半也是营生不顺,心情不好罢了……
虽然大爷给了钱,他在这儿算是租客,但说来他也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在她这儿住着,心里未尝没有“寄人篱下”的不自在。出去做事这些日子,不过赚回几个酒钱并一担子柴,心里更得不痛快,所以才有了诸如“废物”、“配头”的丧气话,说起来,回了账房的差事也罢,与她拌嘴也罢,多半还是在和自己较劲。
倒是自己,怎么竟真的和他计较起来了……
芸香把手里的面碗拿起来,又放下,拿了块山芋放在案子上,切了一下,才发现外面还裹着泥,忙去舀了瓢水,却脑袋空空地反手又把水倒进了锅里,低头见灶火还没起,又去寻火折子,只围着灶台转了两圈儿也没找见,滞了片刻,还是想着出去找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