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关怀,一方面是真的心疼郡主日日操劳,另一方面……
是掩饰掉自己暗戳戳的埋怨。
他已经极力遮掩了,就是不想让枫黎觉得他总是因为这种儿女私情、家长里短的闹脾气,他想当个让人省心的合格的奴才,乖顺、负责、让郡主顺心顺意。
可枫黎了解他,一下几听出了话里的阴阳怪气。
她褪去沾染着凉意的外衣后,伸手便将陈焕圈在了怀里。
“陈公公可是在怪我陪你太少了?”
“奴才哪儿有。”陈焕嗔瞪她,“不过是心疼郡主辛苦,如今越来越冷了,日后更是天寒地冻。”
“在这边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枫黎刚从外面回来,脸还没暖过来,依然很冰。
她凑过去,贴了贴陈焕的脸颊。
陈焕被冻得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敛敛眉头,又伸出手,搂住枫黎的后颈,将她按在了自己颈窝。
枫黎还以为他只是抬手给她捂一捂,这下一怔。
她往后退:“太凉了。”
“无妨,奴才乐意为郡主做这些。”
就是把冰凉的手塞进他衣裳里贴着背脊腰腹取暖,他也是乐意的。
只要郡主只对他如此,不这样对旁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枫黎侧头,啄了啄他温热的耳垂。
“陈公公真好。”
“郡主心里念着奴才的好,比什么都强。”他应了一声便转移话题道,“皇上和公主殿下写给郡主的信今日到了,放在书房,奴才为郡主磨墨?”
“这么快。”枫黎直起身子,“好,那劳烦陈公公了。”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陈焕站在桌前磨墨,枫黎则打开了信件。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别站着了,坐下吧。”
陈焕眼珠微动,看似认真,却说了句俏皮话:“不了,奴才怕自己坐在那儿,郡主便无心认真回信了。”
“呵……”
枫黎笑着瞪他一眼,又点点头。
她说:“你说的也没准。”
她一目十行地快速看过去,皇上和公主很大程度上与她说的是同一件事。
皇上开始推行改革,先允许女子担任一些简单易上手的公职,可以一边学习一边了解办事流程,这种职位虽然大多数都只是编外人员,银钱较少也并无权力,但可以以此逐渐渗透,先让人习惯有女子出入内外,更重要的是,这样阻力较小、更容易推行下去。
给她写信是希望她大力支持,以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在北地率先呼应他的改革。
而公主如今做了京中的表率,成为大燕第一名女官。
身为公主,反对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当面为难,整体上还算顺利。
公主的信,主要是跟她吐槽碰到的奇葩人与奇葩事,最后再跟她表态,表示不论多难,都一定会向她学习,绝不会退缩。
枫黎提笔,略作思索后开始回信。
她做事时注意力非常集中,眉头微敛,很快就沉浸其中。
洋洋洒洒写了数张纸。
陈焕见她进入了状态,没敢过多打扰。
将墨磨得差不多了,就悄悄退出,回到卧房去了。
他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
郡主回来后什么都没提。
看来郡主整日不在城中,回城时又已经入夜、街上少有人行走了,还不知道百姓们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还对他有些微词、议论纷纷。
是他特意叮嘱全府上下不要把烦心事告诉郡主的。
明明是他自己的意思,此时孤零零回到卧房,心头还是浮出一丝酸涩。
微妙的失落感很难形容。
真想跟从前一样,一点儿小事破事、一点儿不满意就跟郡主埋怨,要郡主的安慰。
他还是更喜欢被郡主抱在怀里哄,什么事都靠郡主去解决。
遇见郡主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自己在宫里过了二十多年,跟现在一样孤零零,甚至比现在还差。
但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一切都可以靠他自己。
他变了,被郡主宠坏了。
碰到事儿不想自己解决也不想自己承担,习惯了背后有郡主托底、安慰他、哄他,把世上一切好听的话说给他听。
这才多长时间啊,他就习惯了那些。
若有朝一日彻底失宠,真不知道他怎么活。
眼底浮出水光,他低头抹抹眼角,从抽屉里拿出了面脂。
郡主好颜色,他至少别让脸老得太快。
北地气候与京城不同,总觉得自己的皮肤干得厉害。
手指一勾,挖出细腻的膏体,一点点在脸上抹匀,顺带着脖子也抹了抹。
涂完这一瓶,他又拿出别的,按照掌柜说的用法一点点用。
正认真顾着自己的脸,门突然被人打开。
他下意识把那些瓶瓶罐罐往里藏。
总是羞于让郡主知道他一个……
算不得男人的男人在偷偷涂来抹去的。
“躲什么?”
枫黎已经回完信,关轻轻好门,来到陈焕身后。
圈住陈焕的脖颈,下巴搭在他的头顶上。
她笑道:“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不会还在因为沈知乐的话而胡思乱想呢吧?”
说着,她垂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陈公公不老,好看着呢。”
陈焕不知为何,眼眶蓦的一酸。
可能是白天受了委屈吧,郡主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软弱。
他眼眶发软地呼出一口气。
沉默片刻,抿抿唇,忍下那股委屈。
因为他,百姓对郡主的私生活都有了议论,又怎能再让郡主为他烦心呢。
他装作无事发生,低低地哼:“郡主就知道哄奴才。”
说话间,转身搂住了枫黎的腰。
“不哄你哄谁?”
见陈焕主动过来黏自己,枫黎摸摸他的头。
她打心底里喜欢陈焕跟她撒娇。
手指穿进他的黑发,指肚在头皮上轻轻地摩擦。
她很享受这种温馨的安宁感,温声道:“我早习惯这里的气候,你初来乍到,没有过冬的衣裳吧?等过了这段忙碌的时间,带你去量身定制几身。”
“……”
霎时间,陈焕回想起今日百姓们看他的眼神和铺子里发生的事。
本来已经将痛苦按捺下去,这么一下子,又汹涌而至了。
他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有人都把他视为异类。
没人觉得他配得上郡主,即便郡主抱着他骑马入城,人们也只觉得他是奴才。
更不会有人觉得他们会长久。
怕是所有人都盯着呢,看他什么时候被郡主厌弃。
一整天的坚持,在外说得大大方方,却在窝到枫黎怀里的时候没了骨气。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有那么一刻特别特别想怪郡主、想埋怨她。
对他不好的是那些人,他却只想把气都撒在郡主身上。
想锤她的肩膀,想气呼呼地哭着跟她胡搅蛮缠,说一堆他明知没有道理的话,然后……
等着郡主耐心地好声哄他,把天底下最温柔的情话说给他听。
谁都不知道郡主对他那样好,在府中时时刻刻都把他放在第一位;
谁都不知道郡主喜欢在夜间与他缠绵,喜欢他残缺的身子,喜欢他扬声喘息。
他们以为他是上不得台面的臭阉人,偏偏郡主宠他。
真想让所有人都瞧见郡主宠他的模样。
可他又怕自己太不听话,失了郡主的宠爱。
他怎么就……
偏偏生了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