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渐渐凝结,气氛压抑中染着某种绝望。
陈顺组织组织语言,小心地说:“儿子觉得,郡主对干爹并非全然不在乎,不然又怎么会深夜前往,帮干爹处理伤口呢?干爹是担心郡主才会这样,郡主会记在心里的。”
“她肯定知道,她若不来,你定会去找医官。”
陈顺心头一跳。
他是特意在郡主面前提起医官二字的。
“郡主本就觉得咱家做那些是多此一举,如今又给她填了麻烦……罢了,不过是差与更差的区别。”陈焕垂眼,“咱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求什么,能被郡主利用一二,已经是福分了。”
“对了。”陈顺又道,“郡主临走前还叮嘱,让干爹这几日以高热为由告假,等伤养好了再忙,还吩咐干爹等方便走动了第一时间去见她。”
陈焕往日最期待能有机会多见见郡主了。
可这回,心里忽而升起一阵怯意。
他不知道郡主会对他说什么。
他怕他即便还有利用价值,却连从前那般简单的相处都做不到了。
他怕从郡主眼里……看到嫌恶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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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北地的日子,日常不是练兵就是征战,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过节的才稍微歇上一歇。
现在住到皇城几个月,竟是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午饭过后没多久就犯困。
枫黎从榻上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正打算到庭院里练一个时辰武,就见绪白端着木盆进来了。
“郡主你醒了,正好洗把脸。”绪白把盆放在枫黎面前,接着捏了捏枫黎的肩膀,“永清公主差人来请郡主去她那里坐坐,说是郡主棋艺高超,想请郡主坐镇将她的几位皇兄打个落花流水,现在人还没走呢,说是一定要等郡主睡醒再说。”
枫黎不由得笑了一声。
自从她轻而易举地赢过公主几次,公主便动了让她帮忙“教训”皇兄的想法。
她不太乐意跟几位皇子对弈,赢了吧,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输了吧……
她才不乐意故意输给谁呢。
所以过去几次碰到要与皇子对弈的情况,她都巧妙地避了过去。
她洗了脸,清醒不少:“你就说春夏交替,忽冷忽热,我感染了风寒,不便过去。”
“是,我这就去。”绪白爽快应声,又嘟哝道,“听说陈总管这几日负责公主那边的翻新事宜,郡主不想去正好,免得又被他缠上。”
“等等。”
枫黎眉头一皱,叫住了人。
她问:“你说陈焕已经正常当值了?”
“是啊,前日我还见陈总管在为太后娘娘礼佛做准备呢。”
“……”
枫黎直接起身,拎起一旁的外衣。
“我帮郡主。”
绪白见状,立刻接过枫黎手里的衣裳,动作麻利,但还是有些不解。
她问道:“那天陈公公到底跟郡主说了些什么?郡主不会是……特意去见他吧?”
枫黎微微扬头,方便绪白扣扣子。
她语气淡淡:“叫他能正常走动了就来见我。”
扣完扣子,她低头,面露不悦。
“他敢不听话。”
先前躲着她也就罢了,是她没法立刻做出决断,让人退下的。
可现在竟还避着她,连话都不听了。
她好歹是主子,看来是她从前对陈焕太宽容了。
绪白看不懂自家郡主的情绪,像是不太高兴,但不止是不太高兴。
她在郡主身边十年有余,几乎不曾看到过这般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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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领人来到永清公主处时,便看到枫黎坐在檐下与姜怀泽对弈,永清公主以及大皇子、五皇子则在两人身旁观棋。
众人脸上皆是笑意,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相处的极好。
公主半靠在枫黎身上,而五皇子仗着年纪小,也凑在枫黎身边。
脚步不由得滞住。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多看了几眼。
只见枫黎忽而抬起头,抱拳笑道:“承让了,殿下。”
“郡主不愧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棋局上也是运筹帷幄,我甘拜下风。”
姜怀泽输了棋,但并不羞恼,反而真心感叹。
他唠家常一般轻快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天下女子都能有机会各抒己长,不知道我大燕能得到多少能人异士,使国家兴兴向荣。”
枫黎一顿,看向姜怀泽。
而姜怀泽冲她弯了下眼眸。
“郡主以为呢?”
姜晟睿敛起眉头,颇不赞同。
他一板一眼道:“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沿袭千年,岂能儿戏?”
许是枫黎在场,他没说什么贬低女子的话。
但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
“皇兄处处都好,就是偶尔古板了一些。”姜怀泽笑了笑,“但郡主已经开了先例,若郡主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在京中坐镇作为表率,说不准能唤起许多女儿家的鸿鹄之志。”
他不躲不闪地看向枫黎,眉眼平和温润,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有锋芒,但不会因锋芒而伤人。
枫黎轻轻捻了捻指尖光滑莹润的棋子。
这位三皇子还真是……
不知他是真有扶持女子各抒己长的想法,还是说,只拿这个作为拉拢她的说辞。
她与姜怀泽对视,在这个与她同岁的男子眼中看到了踌躇满志的光。
那是一种带着说到理想与目标时充满希冀的模样。
许多守在北地边关的将士说到保家卫国时,就是这个眼神。
不知为何,气氛颇为沉默。
姜昊玉眼珠一转,视线在几人之间绕了一圈。
他往枫黎跟前凑了凑,大咧咧地玩笑道:“郡主姐姐能征善战,京中繁华并无用武之地,岂不是荒废了一身的本领?要我说,让郡主姐姐坐镇京中,反倒有悖皇兄自己的初衷呢。”
说完,他像个小孩儿似的冲枫黎眨眨眼睛。
“郡主姐姐,你说是吧?”
姜歆瑶托着下巴附和:“就是,我听说光是郡主的名字就能震慑那些蛮族呢!”
自她听闻了永安郡主的事迹那天起,就崇拜又羡慕。
“话说回来,若有郡主的鼓励支持,没准有更多女子能施展拳脚。”
枫黎闻言,笑着揉了揉姜歆瑶的脑袋。
她反问:“公主怎知能让更多女子施展拳脚的人,不是自己?”
姜歆瑶一愣,眨巴眨巴眼睛。
“我们只是下棋而已,怎么扯得这么远了?”
枫黎很快转移话里,从姜歆瑶身上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棋子丢进瓷罐中。
她笑道:“殿下莫不是输了棋怕被惩罚,才故意如此?”
姜怀泽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会,我愿赌服输,自愿受罚。”
在郡主面前表了态就已经足够了,往后怎么选择,郡主自会考量。
说太多反而累赘,叫人生厌。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是赏花会了,京中世家高官的公子千金齐聚一堂……
他觉着,父皇或许会在赏花会上为郡主赐婚。
他拎起一旁温着的小壶,为枫黎满上了热茶。
“郡主只管说要罚什么便是。”
陈焕早在没见过云安郡主、只接连做梦的时候便知道,“那个宫女”若能有个好出身,必定不是凡人,怎么也不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臭阉人。
他知道郡主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他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光是看见郡主与那些光鲜亮丽的男子站在一起,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他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郡主身边的人。
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非他而不能的事就好了。
那郡主就只能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