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想起宋知蕙,晏翊喉结微动,一时间又觉得她二人身形也极为相似。
“你,上前来。”晏翊沉沉出声。
顾若香心脏倏然悬起,一点一点朝前膝行,重新回到了晏翊脚边。
“抬起脸来。”晏翊道。
顾若香缓缓起身,抬眼望向晏翊,在与那幽暗眸光相触之时,她瞳仁又是一颤,眼尾瞬间就红了。
比起宋知蕙,顾若香的面容更偏柔媚,此刻噙泪模样,论哪个男人看了心尖都要跟着颤上一颤。
可晏翊不是常人,他在顾若香抬头的瞬间,原本心头那丝刚刚生出的意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意识到这一点,晏翊更加烦闷,沉着脸要去饮酒,结果手刚碰到酒盏,又想起那难闻的脂粉气。
“滚!”他彻底失了耐性,那张脸可谓是沉得骇人。
顾若香慌忙起身,哆哆嗦嗦俯身后退,却是一不小心踩到裙摆,整个人摔在桌案上,案上的瓜果滚落一地,酒壶也倒在了一旁,盖子被撞开,一壶酒正正浇在了晏翊的鞋靴上。
堂内众人皆默了声音,再次齐齐朝上首看。
顾若香几乎被吓破了胆,从那案几上翻滚而下,连连朝着晏翊的方向磕头认错。
“王爷恕罪……妾不是故意的……王爷恕罪……”
顾若香哭得泪眼摩挲,脑袋不住在地上敲着。
晏翊只觉血气上涌,似那久压的怒意已经快至顶峰,众人皆已屏气凝神,静待晏翊发难。
可就在他将要开口之时,堂下忽然有人站起身来。
“王爷。”来人走至堂中,上前两步,含笑朝晏翊拱手,“今乃大喜之日,满堂宾客齐聚,皆来感恩王爷多年栽培,如此欢庆之时,想必此女是因欣喜过望才不慎出错,若王爷不嫌,可让卑职代为管教。”
开口之人乃是洪瑞,在一众幕僚中,唯他最得晏翊赏识。
这个节骨眼上,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他敢站出来说话。
果然,晏翊脸上怒气微松,起身朝洪瑞抬了抬下巴,这便是允了的意思。
随后,晏翊阔步朝外走去。
众人以为,晏翊是看在洪瑞的面子上,饶了这姬妾,却是不知,在他余光扫到伏地叩首的顾若香时,脑中又出现了那人的身影。
随着晏翊身影走远,堂内逐渐恢复喧哗。
顾若香即便听到周围喧嚣,也是惧怕到还不敢起身,伏在地上不住颤着。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掌落在了她的肩上。
那人温声与她道:“无事了,起来吧。”
顾若香缓缓抬起眼来,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眸子。
顾若香认出了这声音,方才替她求情的正是此人。
他将她慢慢扶起,又拿出手帕替她拭泪,将她领到自己桌旁落座,倒了杯温酒给她,朝她笑着道:“在下洪瑞……”
洪瑞二字一出,顾若香接住杯盏的手倏地一抖。
这一整晚,降雪轩里的三人坐在一处,都未合眼,面前的棋盘也已收起,三人皆无心在玩。
到了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安宁便等在西苑的院门口处,有些姬妾已从明德堂归来,安宁想要探听一下消息,可这些人也是累了一个晚上,哪里有空搭理她,一脸疲倦地回了各自院中。
安宁只好继续守着。
早膳时未见顾若香回来,宋知蕙也没有胃口,简单喝了些粥,就揉着眉心坐在窗子后。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也起身想去外面等,却是刚一起身眼前便倏然一黑,扶住那桌子站了片刻,眼前才慢慢清明。
云舒劝她去床上歇一会儿,宋知蕙心中不安,却也不敢再硬撑,便上床去睡。
待再次睁眼时,是被寻来的安宁叫醒的。
此时外间天色已沉,安宁从昨日到今日都未曾入睡,看到宋知蕙时,那双眼睛瞬间就红了,“宋娘子……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吧!”
宋知蕙赶忙穿鞋下床,“顾妹妹是怎么了?”
安宁哽咽道:“她们说,娘子是被洪先生带走了……”
“洪……洪瑞?”宋知蕙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之前听晏信提过好几次,说此人仗着得晏翊赏识,连晏信都不放在眼中。
“是听睡说的,这消息可准,不是说是被叫去伺候王爷的吗?”宋知蕙问道。
安宁将打听来的消息与宋知蕙一一道出,听得宋知蕙心里阵阵生寒。
说到最后,安宁再次哭求道:“娘子啊……你可要救救我家姑娘,那洪先生可当真不是好人……呜呜呜……”
宋知蕙心中一沉,“他做过什么?”
安宁原本是羞于说这些的,可到了此时,她也顾不得了,直言道:“这府中姬妾人人皆知,那洪先生在房事上偏好独特,这些年殒在他房中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便是能活着回来的,今后……今后也伺候不得人了……”
宋知蕙刚来王府时,就听顾若香说过此事,但那时只是说有些幕僚会如此,并不知她口中之人便是洪瑞。
安宁抹着泪道:“旁的院里的娘子们都回来,只有我家娘子还未回来,这般等下去,奴婢是真的害怕啊……”
宋知蕙明白了,她站起身来,随手从柜中拿出一件灰色厚袄穿,一面穿着,一面朝小脸蜡黄的安宁道:“我来想办法,你先回屋休息会儿,若一有消息,我会让云舒回来与你说。”
安宁许久都未曾合眼了,早就已是晕晕沉沉,她抹掉眼泪,感激地朝宋知蕙点了点头。
宋知蕙先是带着云舒寻了赵嬷嬷,这赵嬷嬷一听她问起顾若香的事,便赶忙摆手,一脸难色道:“那可是王爷下的令,奴婢可没有法子管,再说,老奴只是个西苑管事,智贤轩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啊!”
宋知蕙没打算让她做主,来寻她只是想确认此事真伪,看她这般说,宋知蕙便心里有数了。
她让云舒先回去,自己来到杏园外,还是寻那门吏给了好处,让他帮忙往前院给刘福传话。
白日倒还好说,此刻天色已暗,那门吏不愿意跑去叨扰,怕讨不得好,还被训斥一顿,便让宋知蕙明日天亮再来。
宋知蕙没办法去等明日,她深吸一口气,抬眼与那门吏正色道:“王爷之前有过吩咐,我可随时去寻他,不信你去安泰轩寻刘公公一问便知。”
看她这般架势,那门吏反而不敢拒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头往安泰轩跑去。
刘福过来时已是两刻钟后,见到宋知蕙,他啧了一声,将她带到一旁道:“你可是忘了王爷之前怎么说的?”
宋知蕙点头道:“我知道,要先挨二十棍。”
只要今晚能见到晏翊,那二十棍她可以承受。
刘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抬手指着她道:“你呀,当真不知死活,那教场的人打军棍,不出十棍就得让你皮开肉绽,你是如何想不开,非要上赶着过来挨打?”
宋知蕙朝刘福行礼,“公公好意奴婢心领了,但今日着实是有要事要见王爷。”
见她执意如此,刘福却是犯了难。
要知道宋知蕙养病这一月里,晏翊可是日日都要询问他,宋知蕙病情如何,若是听到好多了,那脸上沉郁明显会松上几分,若是听说这里疼,那里不舒服了,那阴沉便又添上几分。
刘福不知这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但他非常清楚,他家王爷是想宋知蕙这身子赶紧康复的。
眼下风寒可算好了,若她今日再挨上二十棍,想来活命都是问题,更别说要将人带到身前了。
可那日王爷也是特地与他吩咐过的,若宋知蕙要来求见,要先挨二十棍。
思来想去,刘福只好想到一计,他将宋知蕙带来教场,寻来两个机灵的,朝他们递了眼色,随后干咳两声道:“满共二十棍,你们这边先责着,咱家去与王爷禀报,待回来后,见与不见在与这宋娘子说。”
两个侍从瞬间便心领神会,知道这前几棍不能下狠手,做做样子慢慢打,一切都等刘福回来再做决断。
宋知蕙跪伏在地,当中一侍从手拿棍棒,高高举起,速速落下,却是在即将挨打她后脊时,忽然懈力。
宋知蕙心存感激地朝刘福看去,刘福朝她点点头,一甩拂尘便快步上廊。
晏翊此刻正在池房泡浴,听到屋外刘福有事禀报,便叫他进来说话。
刘福知道晏翊的规矩,进屋后没有上前,只在屏风后道:“王爷,那西苑的宋娘子方才来寻,说有要事想要求见王爷。”
晏翊半阖的眼倏然睁开,那原本困乏的身子似也跟着唤醒了,他朝水中睨了一眼,暗道没出息,只是听到那人要来寻他,就这般德行。
晏翊深匀了几个呼吸,愠怒出声:“叫她滚。”
明明日日询问的人是他,如今人好了要来求见,将人赶走的还是他。
刘福摇头叹气,躬身退出,却是在关门之时,听到屏风那边忽然又传来晏翊的声音,“叫她滚进来。”
刘福愣了愣,遂赶忙上前两步,冲屏风道:“那二十棍……”
晏翊蹙眉,顿了片刻才记起还有此事,便冷下声道:“孤今日没那耐性,下次一并罚之。”
刘福心头一喜,又小跑着去了教场,那边也才刚刚打到第五棍。
刘福让那二人记着,便将宋知蕙虚扶起身。
这五棍敲在身上还不如云舒给她捏腿的劲大,宋知蕙根本未觉疼痛,她心里只着急顾若香的事,一路提着裙子快步而行,只是片刻工夫就来到了池房外。
听到她脚步声,晏翊蓦地弯了下唇角。
但当宋知蕙绕过屏风闯入他视线时,晏翊却是瞬间冷下脸来。
她今日特来寻他,又是未施粉黛,未染蔻丹,穿得也是灰色的大厚袄子,将那玲珑身姿遮得严严实实。
这是生怕勾到了他?
越看越觉得碍眼,不等宋知蕙走上前来行礼,晏翊便沉冷斥道:“滚。”
宋知蕙倏地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敢抬眼朝水中那身影看,只垂着眼道:“王爷……奴婢今日真的有要事相求,还望王爷能容奴婢……”
“杨心仪,你求人时便是这般模样?”温泉水中传来晏翊讥讽的声音。
宋知蕙眉宇微蹙,恍然间又想起了那个被她否定的念头。
默了一瞬,她直起身来,脱掉身上厚袄,露出裹在里面的那条鲜红薄裙,随后抬手抽出发簪,任由一头墨发倾泻而下。
“妾,见过王爷。”
宋知蕙少见的在晏翊面前柔了语调。
她一面走上前屈腿行礼,一面缓缓抬起眼睫,朝那水中之人看去。
第二十七章 【二合一】水中的试探……
温泉池上, 水雾缭绕。
晏翊宽阔的肩背靠在池岸,胸口以下皆没入水中。
他一手握着水壶,一手搭在岸边, 那狭长双眼半阖,辨不出情绪地望着宋知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