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声名远扬的大儒,连府中女婢都能耳濡目染到如此地步。”
听出赵凌语气不含试探,而是真切在感叹,宋知蕙暗暗松口气,将那玉佩收入袖中。
赵凌压住眸中翻涌,拿起那写满纸张的批注,细读许久后,面上更是掩不住的惊叹,虽这当中还是有些错漏,但比起侯府中那些幕僚,竟也丝毫不让,且角度之奇,赵凌从未见过。
他喝下两盏茶,待心绪稍稍平静,才指着书册上的山图道:“此处不妥,若因胆怯而不推进,便失了先机……”
父亲当初所为,宋知蕙不能轻易评之,但如今的她,必须藏拙。
宋知蕙佯装不解,凑上前去蹙眉去听,待赵凌说完,她似有片刻揣摩,尝试再次做出解释。
这一次,赵凌满意颔首。
这张批注最后在赵凌的修改后,重新誊抄,呈至广阳侯面前。
那日之后,赵凌再来寻宋知蕙时,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与从前那种喜爱截然不同。
从前若不能见面,赵凌约摸只是在夜深时才会想起宋知蕙,可到了后来,白日里他也会念起她,尤其身处军营,需议出坡地之策时,他竟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若她也在,可否给出不同的见解?
在这三年里,他与她的事几乎在整个幽州传开,世人皆道世子养了妓子在春宝阁,被迷了心窍,竟一宠就是三年之久,那被金屋藏娇的美人,该是何等容貌,才能让世子待她如此情深。
可他们不知,赵凌贪的从不只是这副容貌,他贪她整个人,从头至脚,从内到外……
晃动的绯色床帐,在一声喟叹之后,终是徐徐停歇。
巳时的天已大亮,日光穿过窗纸,将屋里也照得雪亮。
赵凌餍足,松开了宋知蕙,却是在宋知蕙起身准备挂帐子时,又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宋知蕙没有准备,重新跌进他怀中。
习武之人的胸膛,宛如铜墙铁壁,撞得她脸颊生疼,她闷哼一声,眼底生出一丝恼意,口中却什么也没说。
赵凌轻扬唇角,将她脸颊捧起,用指腹摩挲着那处碰红的地方。
他此刻动作轻柔到了极点,仿佛与半刻钟前的他判若两人,可就在他目光与她染着几分水汽的双眼相触时,怎知心头那股痒意会再度袭来。
他在她面前,总是会吃不够。
赵凌深匀一口气,逼那目光移开。
今日不能再吃,一是怕她遭不住,二也是怕时间不裕。
“我今日赶回来,是有一事与你说,待两个时辰后,我还要回营。”赵凌道。
宋知蕙听出他语气肃了几分,便撑坐起身,问道:“世子请说。”
“乌恒此番,不知寻了何军师,兵法用得极其古怪。”赵凌也缓缓坐起,又开始把玩她的手。
三年前的这双手,掌心处生了层茧,饶是来了春宝阁被尽力搭理,那也比不上旁的姑娘娇嫩。
如今这手却是又软又嫩,甚至比从前在杨府时养得还要好。
宋知蕙跪坐而起,一手撩开床帐,作势便要下床道:“奴去取笔墨。”
赵凌却不动,再次将她拉入怀中,用下巴抵在她那头墨发上,低道:“今日过来不是与你商议对策,是……”
赵凌微顿,嗓音也变得更沉,“只是念你了,念得紧。”
两月未见,应也不至于如此,又不是日后不能再见。
忽想至此,宋知蕙神情未变,心头却是一紧。
只听额上赵凌继续道:“乌恒此次突然来犯,原以为与从前一般,小打小闹而已,却没想那厮蓄谋已久……”
广阳侯从未受过乌恒如此之辱,昨日下令肃整军营,东调驻军来援。
“此番之战,绝非尔尔,快则半载,慢则……”赵凌深深吸气,将怀中之人揽得更紧。
宋知蕙明白了,今日一面,兴许会是最后一面。
光洁的肩头,一滴温热触感,宋知蕙微怔,侧眸看向身后的赵凌,却在还未看清时,便被她吻住眼睫。
人在想到生死时,是会落泪的。
总不能,是放不下她吧。
第三章 纳她入府
这一吻,轻柔绵长。
待结束后,宋知蕙朝外间喊了一声,岁喜应声进屋,将一盆温水搁在桌上,又缩着脑袋退了出去。
赵凌常在军营,不喜旁人伺候洗漱,他很快穿好衣服,便来到外间等宋知慧。
女子衣物向来繁琐,宋知蕙知赵凌今日赶时间,也不敢太过耽搁,只简单用玉簪挽了发髻便掀帘而出。
赵凌此刻立在书柜前,手中拿的是有关《虎韬》的批注。
宋知蕙对兵法的见解相当独到,却总会因为缺少实战经验,而在一些地方有疏漏,所以几月前赵凌特地寻了此书给她,让她闲来无事时翻看一二。
却没想两月工夫,宋知蕙竟将批注都写了大半。
抬眼看到宋知蕙已经收拾妥当,赵凌合了书直接塞进怀中。
“奴还未做完呢。”宋知蕙见状忙道。
赵凌却不在意,牵住她的手便朝外走去,“无妨,只是回去应付一二。”
要知道广阳侯麾下,无人敢违抗军令,轻则军棍,重则人头落地。像赵凌这般没得军令,直接摸黑而出的,几乎从未有过。
赵凌能想象到此番回营之后,父亲会如何震怒,不管他寻什么借口,那顿军棍是免不了了。
只是到底会挨多少下,还是有机会为自己争辩一二。
如今两军交战,乌恒强势,军中正是需要集思广益之时,他摸黑外出是为了取这兵法批注,倒也能算个理由。
且他方才翻看,宋知蕙比过去一年的见解,更加透彻,没准此番真能派上用场。
十月初正值桂花盛开之时,院里满满都是桂花香。
两人从屋中出来,那守在院外的刘妈妈,听见院中传来动静,一个激灵又清醒了,满脸堆笑着朝那对儿璧人望去。
自从建了这小院,赵凌只要过来,刘妈妈不论再忙,都要放下手头事,亲自为赵凌领路,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贵人,待赵凌要离开,刘妈妈也是会亲自去送。
有时候碰到赵凌心情好,还会顺手赏她个银饼,刘妈妈自然不觉疲惫,就是等上半宿也值。
眼看两人就要出院门,赵凌忽地停了脚步,当着院中婢女与刘妈妈的面,转过身看向宋知蕙。
她发髻挽得松散,此刻一缕青丝从耳畔而落,赵凌轻柔地将发丝帮她别致耳后,又体贴地帮她拉紧衣领。
赵凌几乎从未当着人面,对宋知蕙有过亲密举动,今日这一出当真是看呆众人,原来那活阎王一样的杀神,竟当真还有怜香惜玉的一面。
迎着众人想看又不敢直视,只能偷瞧的目光,赵凌沉冷的声音竟也温了几分,“待此番爷回来,便纳你入府。”
这句话是与宋知蕙说的,却让院中的仆役都听了真切,包括站在门口的刘妈妈。
要知道“纳”字一出口,这便是给宋知蕙许了妾室的名分。
刘妈妈那双老眼几乎都要瞪出来了,那可是侯府世子的妾室啊!
原还忧心两月不见身影,该不是世子爷腻了这位,却没想到世子爷是她的活财神,竟要给人赎身,这赎身价,可不就是刘妈妈说得算的,想到平日里赵凌阔绰的出手风格,这笔买卖她肯定亏不了。
刘妈妈心里笑开了花,在迎到赵凌身侧时,甚至都少了往日的惧意,只当这是个财神爷,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舒坦。
宋知蕙倒是神情淡淡,就如往常一样,只站在院门旁,目送赵凌身影消失,便叫岁喜合了门,转身往屋中走去。
岁喜方才也在院中,自然也听到了赵凌的话,她脸上的惊讶不必刘妈妈少。
从前春宝阁里姑娘们的婢女大都是混用的,有的不争气的,甚至没有婢女伺候,像宋知蕙这种入了贵人眼的,才能有自己的婢女。
岁喜也是穷苦人家的,不到十岁就被卖给了人牙子,被送到春宝阁干杂货,一干就是好几年,也不曾动旁的心思,就踏踏实实做自己的活。
刘妈妈就是看重她老实本分,不会动旁门左道的心思,给世子添堵,这才让她跟在宋知蕙身边,一跟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岁喜跟着宋知蕙学了不少东西,从前她认不得字,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到一起去。
要知道笔墨纸砚于寻常人家都是奢侈,于岁喜而言几乎从未碰触,她怕自己笨,浪费了东西不说,还耽误宋知蕙工夫。
却没想姑娘不计较,不嫌弃,还待她极为耐心,如今简单的话本子,她自己就能通读下来。
平日里做活多,难免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宋知蕙也从未训斥过她,只是平静地出声提醒。
听说前几日媚月在客人那里受了磋磨,明明她那婢女什么错也没犯,还是让她斥了一顿,罚了月钱不说,还跪了一个晚上。
一想到这些,岁喜忧从心来。
她是真心实意希望姑娘好,可又忍不住想,若日后姑娘去了侯府,她怎么办,刘妈妈会让她去伺候哪个,可还会有姑娘这般好脾气?
宋知蕙正在吃见岁喜将一块地板擦了十几遍,还不挪步,询问,“怎么了?”
岁喜回过神来,忙笑着道:“没、没事……奴婢是替姑娘高兴呢,以后去了侯府,姑娘便有享不尽的富贵了。”
宋知蕙眉眼微弯,似有些无奈,“你信了?”
岁喜愣住。
宋知蕙笑着摇了摇头,“那番话是说给刘妈妈听的。”
岁喜彻底迷糊了,她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搁下帕子起身便快步来到桌旁,“姑娘何出此言?”
若是三年前,岁喜是不会问的,因为那时的宋知蕙很少说话,也很少笑,但现在的她与之前不同了,不仅时常会笑,也会愿意和她分享很多事,岁喜很高兴她的转变,人要是总不说话,肯定会憋出病来。
宋知蕙轻呼一口气,也低了声音,“世子这一走,许是半载才归,他恐是怕我受苛待,所以……”
岁喜明白了,有了那番话,刘妈妈便知道了姑娘在世子心中的分量,哪里还敢苛待她,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好生娇养。
“可奴婢看世子当时说得认真,不像唬人啊?”在岁喜的印象中,世子爷虽然让人害怕,可对姑娘是极好的,去年入冬他人不在幽州,还不忘特地书信一封,令人送了上好的沉香炭来,那一小盒炭,据说得两块金饼呢。
岁喜不信世子爷对姑娘这样好,还会骗她。
可姑娘平静的神情里看不出一丝惊喜,这也不似作假啊。
岁喜糊涂了。
宋知蕙也不肯继续解释,只朝她弯了弯唇,“去歇会儿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且此事是赵凌故意说给旁人听的,只不过半月,整个渔阳郡都传开了。
广阳候世子在春宝阁金屋藏娇了三载,终是要将人接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