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蕙从袖中拿出那块玉佩,递到王良面前,“兄长可能帮我寻到路引和户籍?”
渔阳郡与鲜卑相近,向来在此事上查得严苛。
宋知蕙知道这个提议实属为难,但眼下她已不可能为自己赎身,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跑。
王良垂眸看到那块玉佩,神情又是一滞,显然也是认出了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见他还未应下,宋知蕙又从发髻中取出那根金簪递上,“这是给兄长的,与路引无关,不管事成与否,这根簪子是我的心意,这些年来……是我连累兄长了。”
宋知蕙手中的金簪,虽比不得那块玉佩,可上面镶嵌的那颗红宝石,一样价值连城,这可是她所有的发饰里,最名贵的一个。
这便是宋知蕙比起真金白银,更喜欢物件的原因,银钱虽好,但很难带出。
比如此刻,她需要求王良办事,若直接拿银钱外出,实在太过惹眼,而现在,只是一块玉佩,一根金簪,从价值的角度来说,足够了。
剩下的,便看王良愿不愿意承担那份风险。
“好,此事我来办。”王良犹豫不是因为不想帮她,而是路引和户籍这样的东西,要想办成,只能寻找黑市,而那帮人一开口,便是漫天要价。
他只是一个参军,又曾被贬,手中的确不裕。
他长出一口气,抬手接过那玉佩,却没碰金簪,“这个足矣。”
“阿兄收了我才踏实。”宋知蕙将金簪又往前推。
王良抬眼看了她许久,最后移开目光,从她手中接过金簪。
她还是在与他客气,就像当初帮她变卖物件时那样,非要五五分账。
见他收下,宋知蕙呼了口气,道:“我没有催促之意,只是想知道大概需要多久,我好安排下次外出。”
王良道:“最快三月,最慢半载。”
“好,三月后我寻机会出来,若等不到兄长,半载后我再来。”宋知蕙弯唇道。
岁喜提着松饼过来之前,王良早已翻窗离开。
一进包厢,岁喜兴高采烈地介绍起这几日新出的酥点,“奴婢买了半盒绿豆梨酥,那掌柜的说,吃这个降火……咦?”
岁喜抬起眼道:“姑娘头发怎么乱了。”
宋知蕙打了个哈欠,朝她柔柔一笑,“方才困乏,趴了一会儿。”
岁喜不疑有他,低头将红枣糕推至她面前,“那姑娘多吃两块,补补气血。”
宋知蕙脸上笑意还在,只是看岁喜的眸光里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探究,待许久后,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回到春宝阁,刘妈妈看到那盒红枣糕,眉开眼笑地将宋知蕙又夸赞一番,倒不是说一盒枣糕买不起,而是难得她有这份孝心。
然而两个月后,再看到宋知蕙时,刘妈妈笑不出来了。
“世子爷那次离开前,可曾与你说过什么?”刘妈妈神色不愉,语气倒还算客气。
宋知蕙眉心微蹙,故作回忆道:“世子说这番离开,许久后才会回来……”
说罢,她又露出不解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常在前院接客的姑娘们,因为见得人多,消息自然也就灵通,宋知蕙不必接客,又有这座小院,很少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岁喜又是个老实的,平日里就只是在宋知蕙身边埋头干活,自也是瞪着一双眼睛,什么都不知道。
“那纳妾的事呢?”刘妈妈着急道。
宋知蕙又是一番细想,“只说让我耐心等……别的我也不敢多话,我一直记得妈妈的教诲,不该多嘴的时候不要多嘴……”
“哎呦!这样要紧的事,你多问两句无妨啊!”刘妈妈有些压不住气了,但看宋知蕙屋中这些摆设,还有那一柜子书,又强让自己平复心绪,“不是妈妈心急,你看自去年世子爷离开到现在,眼瞧着就要一年了,怎么不见人影呢?”
按道理说,赵凌正是贪吃的年纪,一年不碰荤腥,哪里受得了,除非他腻了,厌了,另寻新欢了?
刘妈妈只要一想这些,就心里发堵,恨不能寻到侯府好生问问,可侯府重地,岂是她能去的。
怪只怪她太过贪心,被那一箱一箱银钱迷了眼,真以为这世间还有男人的嘴是能说出实话的。
“罢了。”刘妈妈长出一口气,拉住宋知蕙的手,语重心长道,“甭管世子爷说的话算不算数,你都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想来便是没有世子,也还会有贵客争着宠你的。”
说着,她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妈妈就与你老实说了,若这个月银饼还未送到,你便回前院吧。”
这是要她重新接客的意思。
第五章 来贵客了
“世子爷这三年多给刘妈妈送了多少银饼,便是给姑娘赎身都够了,如今不过耽搁两月,刘妈妈就这般心急?”
岁喜一直压着气没说话,待送走刘妈妈,回来合了门窗,这才开口替宋知蕙不平。
“要是世子爷哪日回来了,知道姑娘去过前院,那铁定是要生气了!”岁喜最害怕赵凌生气,光是想到他沉着脸的模样,就让她生寒,不由道,“姑娘你说,刘妈妈怎就不知道害怕呢?”
刘妈妈是谁,她的大半辈子都在春宝阁里,见过形形色色多少男人,她只是不愿承认这次被蒙骗,但其实早就意识到,她的美梦空了。
“因为她知道,世子不会来。”宋知蕙盯着桌上的茶盏,语气轻飘飘道。
岁喜连连摇头,“不不不,奴婢觉得世子爷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比如、比如……”
岁喜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她坐在一旁的小木杌上,默了许久,最后瓮声瓮气地道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世子是在意姑娘的。”
不然,怎会养她三年,怎会给她建小院,怎会天还未亮就从军营跑来寻她……
岁喜想不通,她是真的想不通,这感觉怎么比自己被骗还要难受。
“是在意的。”
久不出声的宋知蕙,忽然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闷,她抬眼看向岁喜,“但要分清楚,他在意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我。”
岁喜茫然。
宋知蕙道:“如你所说,这些年他给春宝阁的钱,足以替我赎身,可为何他没有?若他在意的是我,又何必在春宝阁里建院子?”
哪怕是畏惧广阳侯,赵凌也大可先帮她赎身,再将她养在府外,做他外室便可。
可为何没有这样做?
“是因为……因为……”岁喜想要辩解一二,可她却发现无从辩驳,只怔怔地望着宋知蕙。
“你可知刘公?”宋知蕙问。
岁喜点了点头,此人年近五十,也是春宝阁多年来的贵客,没有人不知道他。
“我听闻,他家中妻妾成群,有南方瘦马,有北方胡姬,各色各样美人皆齐聚在侧,可为何他还要来春宝阁?”宋知蕙道,“是这里的姑娘比她府中的好吗?”
岁喜垂眸不语,她似乎懂了。
将姑娘带回府中,不论如何恩宠,旁人看不到;但在春宝阁的高台上,那些姑娘们像一件件精美的物件,任由恩客们来挑选,竞争。
获胜之人,会成为所有恩客们瞩目的焦点。
让刘公沉迷其中的不是这些姑娘们,而是那份众人瞩目带来的满足感。
“世子……他也是这样?”岁喜耷拉着脑袋,哪怕是已经听懂,却还是不愿相信一样,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宋知蕙看她道:“春宝阁是做什么的地方,我想每个人来时心里都清楚,世子自然也清楚。”
说至此,宋知蕙轻轻地呼了口气,“他就是来玩的,只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玩法也各不相同罢了。”
“姑娘。”岁喜是真的听懂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忍住那股酸意,抬眼问道,“男人都是这样吗?万一、万一有不一样的呢?”
宋知蕙笑了,“再不一样,也是男人啊。”
岁喜彻底沉默,那双眼角似乎染了绯色,明明此事与她无关,可她总有种被人欺骗的气闷感。
许久后,她鼓足勇气问宋知蕙,“姑娘可会怨他?”
这个他是指谁,不言而喻。
宋知蕙以为小姑娘是已经想通了,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个话题,颇有些无奈道:“我为何要恨他?”
从她来春宝阁的第一日就想明白的事,现在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于她而言,赵凌与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这日之后,岁喜没有再提起过赵凌,也不再问这些问题,她是真的明白了。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飞快而逝,院里那颗桂花树在某夜忽然绽放,一觉醒来,尽是甜香。
宋知蕙坐在院中喝茶,刘妈妈跟前的婢女进到院中传话,“知蕙姑娘,妈妈喊你过去一趟,有事要与你说。”
宋知蕙搁下茶盏,唤岁喜与她前去。
两人这一路上,引来不少侧目,有窃窃私语的,有故意扬声说给她听的,还有那掩唇偷笑的,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宋知蕙全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走路。
刘妈妈在屋中等着,看到宋知蕙的时候,也不似从前那样起身去拉她,而是坐在那里,用下巴朝她示意,“坐吧,妈妈有事与你说。”
宋知蕙落座后,婢女皆退了下去,屋中便只剩她与刘妈妈。
“今年中秋祭月,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滦河。”刘妈妈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通知她,要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春宝阁每年会游船两次,一次是中秋祭月,一次是上元节。
刘妈妈会提前在滦河租船,带几个春宝阁里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在船上揽客,那一晚对春宝阁来说非常重要。
整个渔阳郡的烟花之地,都会租船在滦河争奇斗艳。
能被刘妈妈选中带出去的,不论琴棋书画,还是模样身条,都是阁中最出色的。
“你知道的,妈妈每次只能带那么几个人出去,而那滦河上的恩客,非富即贵,姑娘们是抢破头了也要去,若较起真来,此番你也是很难去的,可妈妈疼你啊。”刘妈妈朝宋知蕙笑。
“谢妈妈抬爱。”宋知蕙乖顺点头,似乎对此毫不意外,“那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据她所知,姑娘们是要在船上展示才艺的,若比起歌舞,她真的是比不过阁中的其他人。
刘妈妈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摆手道:“什么都不必做,你只需提前记住几个恩客的脾性,不论他们谁得了你,那晚都要好生伺候,万不能惹恼他们。”
旁的姑娘卖的是样貌才艺,宋知蕙卖的是名气。
得了广阳侯世子四年恩宠的女人,只这一点就能勾起多少客人的欲望。
宋知蕙再次点头,“妈妈安心,我知道了。”
“好,那咱们先说刘公,他虽年纪大些,却是出手最阔绰的,那晚若是他得了你,你莫要什么都一口应下,要半推半就……”
刘妈妈最擅看人脸色,此刻她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宋知蕙。
起初宋知蕙还是一副乖巧模样认真听着,后来听到那姓赵的爱打人时,她终是没忍住,偏过脸去,垂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