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卢家和宫中内相交好,消息自然灵通。长公主娘娘拜佛,谁都不告诉,只告诉了宫里,卢家自然得了消息。你那套为长辈求平安祈福尽孝心的说头,她早准备齐全了,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我在旁边听得都笑出声了。”沈碧微笑嘻嘻地道。
叶凌波气得直拧她。
“你就只会笑,不会说话,哑巴了?卢家一家子什么东西,嫌舅舅官小宅子小,自家外祖母不亲,拜年都只在表舅家留饭的货色。她们外祖母家和我们老太君娘家就住着对门,每次她们外祖母还拉着我和燕燕问,问她们姐妹什么时候过来,好准时预备热饭,听着都心酸。这样的人,也配在长公主娘娘面前装什么孝子贤孙?”叶凌波一面骂,一面教她:“知道你笨,我也不指望你能在长公主娘娘面前巧妙拆穿她。你照着说都不会?大冬天跑去打啄木鸟给你外祖父治头风,冻得耳朵都快掉了的不是你?只会做不会说有什么用?硬生生被卢婉扬那样的家伙把机会给抢去了,气死我了。”
沈碧微也是个妙人,见她说得这样激烈,也不气,还拍着给她顺气,笑着劝道:“你别急嘛,不就是长公主娘娘吗?我又不是没见过,大不了回去跟我娘说一句,让她带我去公主娘娘府上拜访,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她不说还好,说了这话,更气得叶凌波直瞪她。
“我懒得和你多说,上门拜访和偶遇能一样吗?你知不知道今年花信宴的重要性?”她见沈碧微满口答应,实则只知道喝茶,只得叹一口气,放弃教她了,招手道:“算了,懒得管你了。阿措,过来。”
阿措一直乖乖在旁边听她们说话,听她叫才过来。
“认识一下。这是沈碧微,沈家从庙里捡回来的破落小泼皮,不小心养大了,就成这副模样了。”凌波嫌弃地对阿措道。
沈碧微一听就笑了。
但她那股淡漠的傲慢总是在的,笑也是这样。对阿措道:“别信她的疯话,我是我爹娘亲生的。今年花信宴上人多,小妹妹,你别害怕,有事就找我。”
叶凌波听了都惊讶,道:“你今年怎么想开了,要参加花信宴了?”
沈碧微只懒洋洋玩茶杯:“不去不行,老头下了死命令了。说是今年镇北军回来,里面很多他旧日的手下,要替我挑个好的。”
叶凌波神色一动,阿措也明白。
“既是这样,你替我打听个人……”
“不用打听了。崔景煜是吧?我嫂子早让我打听过了。”沈碧微了然于心:“听说他在鸣沙河立了大功,回京就是来封侯的。多少人摩拳擦掌,要招贵婿呢。我们家老头也有点想法,我让他别瞎掺和了。”
叶凌波抿了抿唇,迟迟不说话。
“我也知道你今年是要下场了。但劝你一句,清澜姐姐心中是有大主意的,你别掺和还好些。”沈碧微玩着杯子道。
叶凌波只冷冷一笑。
“不下场是不可能的。十年也难遇这样的盛事,我不为自己下场,燕燕和阿措也是要有人撑腰的。哼,卢婉扬她们现在就开始出手了?真以为都是她们囊中之物呢,各凭本事罢了。”
沈碧微见劝她不动,也不勉强,只叫丫鬟拿东西进来,原来她拜佛不干正事,回来路上还顺便打了场小猎。她力气大,丫鬟也不差,一手提一串鸟雀雉鸡,一手是十来只兔子,就要往桌上放,又挨了叶凌波一顿骂。
“你不是在琢磨什么织羽缎吗?这么多羽毛,够不够你织的?”她还有她的道理:“这种青蓝色的鸟很难找的,铺子里都没有呢,特地给你打的,我鞋都差点跑掉了。”
“后天就花信宴了,还织什么织,现买都来不及了。”叶凌波嫌弃完了,又叫住丫鬟,“打了鹿没有,阿措体弱,怕气力不济,吃点鹿肉鹿血,花信宴上能精神点。”
沈碧微又把阿措瞟了一眼,淡淡道:“我让人去拿点来,应该还赶得上晚饭。”
沈家的宴席,自然是异常丰盛。与清澜的巧心又不同,用料更是扎实,东西更是新鲜,尤其是晚宴,因为沈碧微问了鹿血的缘故,席上干脆出现了鲜鹿茸,连同山参野茯苓一起煲了鸡汤,补得很,叶凌波都笑:“这一盅下去,半夜也不用睡了。”
“正好,都留在咱们家睡,我和清澜还有好多话没说呢,让碧微陪你们姐妹玩,她房间里好多好玩的东西。”
“好!”燕燕立刻响应,看得出她十分崇拜沈碧微,一见到她就缠着她讲外面的事。
清澜笑了,道:“我陪你倒是没事,但先得把她们送回去再说。她们都要准备花信宴呢,在外面住不得。”
“听说你家潘姨娘在外面说,说你也要参加今年的花信宴呢,究竟有这回事没有?”韩月绮低声问道。
“她给叶大人吹了枕头风,自然是想姐姐参加,趁机给她难堪。”叶凌波道:“要我说,姐姐参加也没什么,横竖我们都在,不会让姐姐吃亏。不到最后一刻,成败也未可知呢。”
她平时几乎不叫姐姐,都是叫清澜。阿措一听,敏锐察觉到了她看似无意下面的使劲,没想到韩月绮也正看过来,两人对了个眼神,韩月绮会心一笑。
确实是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子。
其实凌波更聪明,只是关心则乱,所以露了马脚了。好在清澜向来性格温厚,难免失于机巧,也看不出来。韩月绮于是笑着配合道:“那也看清澜的意思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家大小姐今年参加,我不做陪客是不行的。我们家今年还是一样,占桐花宴。清澜到时候再做决定都来得及。”
清澜虽然饮了酒,却仍然沉稳,听她们说了这么多话,也只是道:“再看吧。”
大概是从小孤寒的缘故,阿措在这样的热闹中总有种安心感,被凌波哄着喝了两杯鹿血酒,酒意氤氲上来,暖阁里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看着琉璃窗外大雪缓缓飘落,身边都是又和善又保护她的姐姐们,有种醺醺然的安心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虽然父母都不在,但祖父带着她写春联,置办年货,在除夕夜里守岁,给她讲年兽的故事,在扬州城的万家鞭炮声中沉沉睡去,仿佛永远也不会长大。
她在这样的热闹里安心待着,醉着酒,迷迷糊糊笑着,甚至犯起困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宴席散的场,雪也停了,凌波拿来狐肷披风给她裹着,她像个小木偶一样乖巧地任由她摆布。
“来来来,我来送客。”沈碧微把她扶上马车,又把正在爬上马车的凌波双腿抱住,直接把她举上了车辕。凌波也喝了酒,又是笑又是拧她,两个人在车辕上笑成一团。
“你别和韩姐姐犟。”凌波带着醉意威胁沈碧微:“今年花信宴,韩姐姐怎么都给你安排了,你只等着吧。”
“你先把你自己安排了是正事。”沈碧微酒量好,喝了也面上不显,还回头看,道:“怎么俞伯牙和钟子期还在那絮絮叨叨呢,说不完的知心话啊。”
她说的是阶下提灯相送的韩月绮和叶清澜,两个人从今天早上进门起就黏在一起,不知道多少话要说,连一道过年的糖水燕窝羹怎么做都能讨论十几个回合。
叶凌波坐在马车里,一边打起帘子一边笑。
“她们明明是梁山伯祝英台,正在十八相送呢。”她比沈碧微促狭多了,说的笑话也更好笑:“你去催催,再送下去天都要亮了。”
“凌波又在编排人了。”韩月绮耳朵灵,虽然笑着这样说,但还是把清澜送上了马车,嘱咐道:“要是雪大呢,就算了,雪不大就回来,我总感觉许多事还没和你说呢,怎么一天就这么匆匆完了。”
“行,雪大我亲自去接,行吧。”沈碧微催道:“沈云泽也没这待遇呀。”
也就只有她了,虽然是自家兄长,但张嘴就是男子的全名,也是闺中小姐没有的事。顿时小姐们都笑了,连管家娘子们也都不赞同地警告道“大小姐”。
“没事,花信宴那天早上我还要来一趟,问你借拜帖呢。”清澜不紧不慢地道。
韩月绮皱起眉头。
“你家那位潘姨娘也别太得意了。三位嫡出小姐要赴花信宴,她敢扣着拜帖在手里,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要真传出去,她那个女儿又有什么好名声?”
“我们也不是宴宴都参加,所以借你家的拜帖,还是方便点。”清澜其实也饮了酒,但仍然是世家贵女的礼节,人前绝不出言褒贬。
韩月绮也只好叹气。
“那是自然。你们只管来拿就是,二十四宴里,我只要能腾出功夫,就陪你们去。就是我不去,也让韩娘子陪你们去。”
“那倒不用,你们年下这么忙,何必为这点事占用你们时间呢。”清澜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韩月绮眼中担忧,只是不好明说。
沈碧微于是道:“不如我……”
清澜阻止了她的许诺。
“花信宴已经是让步了,宴宴都去,太难为你了。”她竟然也会笑着开玩笑,摸了摸沈碧微的头发,道:“小姐既是云中雁,自然要展翅高空,又何必自投罗网呢?”
一句话说得沈碧微都眼神震动,自然也不好再说违心的话。
“好了,雪越下越大了,都回去吧,仔细着凉。”清澜笑着安排每个人的去处:“等梅花宴结束,我在家设宴,给大家慰劳庆功。正好今年还没好好安排过宴席呢,大家可不要缺席呀。”
“那当然。”众人都答道。
越是亲近,反而越不容易道别,阿措只听见临走韩月绮还在和清澜约下次宴席要准备什么菜,马车却动了,燕燕早醉过去,凌波也在瞌睡,她迷迷糊糊蜷缩在凌波身边,只感觉怀中一暖,原来是清澜把狐肷披风给她们都盖好了,又在怀里挨个塞上暖炉,外面北风呼啸,马车里的几姐妹却都要暖洋洋睡过去了。
第6章 相遇
正因为这缘故,马车停下时,阿措还以为是到家了,正要说话,就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
外面似乎不是灯火通明的叶府,暗得很,而且风雪也大,倒像是还在大街上似的。
凌波已经醒了,虽然睡眼惺忪,神色却警惕,眼睛紧盯着清澜,马车一般是车头悬灯笼,清澜把马车中间让给妹妹们睡,自己却靠着车壁坐着,倚着琉璃窗。窗格的阴影和微微的雪光印在她脸上,她端庄的面容如同庙中神像,看不出一点喜怒。
“怎么停了,到家了吗?”燕燕一醒,嗓门就大得很,一下子就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嘘。”凌波皱眉阻止,哪里来得及,只得低声告诉她:“撞上镇北军回京的车马了。”
“镇北军,那不是崔景煜哥哥……”燕燕刚念出那名字,自己也意识到了,连忙停下来,紧张地去看清澜的神情。
清澜只是平静地坐在马车中。
“没事,睡吧。”她安抚地摸了摸刚醒过来的阿措的头发,朝车外低声道:“杨五叔。去问问是镇北军的哪支队伍。”
赶车的车夫姓杨,正是杨花的父亲,杨娘子的丈夫。也是当年叶夫人从林家带来的陪嫁下人,老实敦厚,带着两个小厮赶车,听到叶清澜吩咐,连忙答应了一声,跳下车辕,去前面问道。
其实也是天太晚了,叶家两辆马车,一辆载着小姐和贴身丫鬟,一辆载着仆妇,抄近路,没有走主道,而是从万禧街附近的一条小巷子中穿过去,本来也是常走的路,没想到事不凑巧,正遇上连夜进城的镇北军,有上千人,正经过朱雀主街。叶家的马车一头扎进了队伍中间,两头都被士兵围住了,要退后,又转不了弯,一时双方都僵住了,在马车的灯笼下,叶家的小厮和车夫跟士兵对峙着,双方都十分警惕。
“你们都让开!这可是叶大人家的马车,还不让我们过去!”有小厮立刻就作势道。
杨五叔连忙喝止小厮,不让他们张狂。但士兵听了,都有点被激怒,立刻将手中长枪长戟都握紧了,有几个杀气重的,索性向前一步,更将叶家的马车围得动弹不得。
军队反应还是快的,杨五叔还在犹豫是挤过去见这支部队的将官还是留下来化解冲突的时候,已经有人打马过来了,一来就是一队将领,都披甲,系披风,佩剑悬弓,虽然看不清面容,也看得出都是英武利落的青年郎。为首的一个冷声问道:“什么事?”
看得出军纪严明,士兵立刻就不敢出声了,一个个肃立在一边,一个百夫长模样的士兵上去回道:“将军,不知道哪里来了两辆马车,冲进我们队伍里了。”
杨五叔连忙道:“我们是叶大人家的马车,从沈尚书府上回来,拿了宵禁令的。还请长官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吧。”
他满以为报出叶家名号,又有沈尚书的名字在,就是将军,也要给点面子的。
没想到这话一说,原本朝士兵问话的那将领立刻把眼睛朝他看过来,冷笑了一声。
“叶家?”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左右的年纪,异常年轻。一抬手,早有副将递上灯笼来,军中的灯笼又亮,他把灯笼往杨五叔脸上照了一照,见他狼狈地挡住眼睛,又笑了。
“既是叶家的马车,又有宵禁令,那就别回去了。”他冷冷地道:“围起来!”
他一声令下,士兵哪有不听的,立刻把马车都围起来,这下连后退的空间也没有了,杨五叔性格老实,哪里见过这个。顿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他们惊扰小姐,又怕触怒这将军,只得赔笑道:“将军,这是为何……”
“没你的事,一边站着就是。”这年轻将领冷漠得很,叫人把马车围了,还抱着手在马上看戏,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士兵却一步不退,都似铁打的一般。
杨五叔无计可施,只得贴近马车,低声叫小姐。
马车里也是一片死寂,燕燕和阿措都半懂不懂,叶凌波拧紧眉头,要不是顾忌燕燕和阿措在马车上,后天参加花信宴,传出去不好听,她只怕早开口了。看她坐姿就知道,整个人倾身向琉璃窗,已经是忍不住了。
叶清澜却能忍住。
“杨五叔。”她只这样平静道:“问问将军贵姓。”
杨五叔还想去问,那将领已经冷笑道:“我姓什么,不关你的事,老实呆着吧。”
深夜风雪极大,虽然有暖炉,但也是一点点凉下去,主街上风也大,虽然马车壁上是缝了毛毡的,但到底只是个木架子。
杨五叔都不知道这人和自家什么深仇大恨。小姐们都是金尊玉贵娇花软玉的人,一点寒也受不得,真要耗一夜,如何了得。他虽然老实,但心中也有一股血性,想着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全小姐的安危。打量了一下几个小厮,见他们也都一脸急切,心中顿时有点冲动的想法。
但下一刻,却听见自家大小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么平静,像是天塌下来,也仍然有她,听着就让人安心。
“既然如此,那就请魏帅来问问吧。”她只是平静道:“深夜将官员家眷围在路中,是何道理?”
“魏帅早就奉旨进宫,赴官家的庆功宴去了。”那青年将领说话句句锋利:“要是什么人都能求见魏帅,那我镇北军的名号也太不值钱了。放心,御史台问起来有我承担呢。”
他这话几乎是带着威胁的意思了——谁不知道镇北军是带功进京封赏,他身上多半也带着军功,就是围着官眷马车犯法又如何,大不了一个功过相抵。他今日这麻烦是找定了。
此刻,马车中的叶凌波再也忍不住了。
“御史台问起来你不怕,那崔将军问起来呢?”她索性直接叫出这人名字,怒道:“魏禹山,你少在这放肆!”
“我放肆又如何?”叫作魏禹山的青年平静回道。被点破姓名,他索性将头盔往上一推,露出一张英俊面孔来,看起来竟然不过十七八岁,唇边带着冷笑,将手一抱,在马上悠闲道:“我围你们到天亮,又如何?”
“好有出息!披甲执剑,为难女子!”叶凌波立刻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