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了,梦见你不在我身边。”小姑娘的声调极尽委屈。
“我不在你身边,能在哪?”苏彦闻人开口,松下一口气。
孕中多梦,正常。
“你寻桓氏去了,你们要成亲了!”哭声被压抑着,隐忍着。
“我……”
“两辈子,你都和她有婚约!”
桓氏,这是百八年前的事了。
苏彦知道这会没法解释,弃甲投降,绞尽脑汁道,“明日你想喝什么口味的粥,我给你煮!”
小姑娘抚着肚子,身子抖的更厉害,哭声愈大。
才智过人、文韬武略的苏丞相已经不知所措,尤觉一颗心碎成渣子。半晌,伸手揽过她肩膀,欲要抱入怀中。
“别碰手,不是手臂,腿——”小姑娘缩成一团,拽着他的手往下去,“腿抽筋了,你快揉啊……”
这年长安在腊八迎来初雪,他们的孩子便也择了这日到来。
起初是凌晨时分,江见月被腹部阵阵紧缩抽痛扰醒,她生养过一次,知道这种感觉。但大冷的天,她不想动弹,便自己打着圈圈缓了大半时辰,左右不着急。
寅时的时候,终于有些撑不住,扯着苏彦袖子唤醒了她。
“师父,我要生了。”这辈子,她鲜少唤他师父,但每回唤他,都足矣让他心神荡漾,或是溃不成军。
这会,更是醍醐灌顶。
苏彦眉心跳了跳,披衣起身,将她抱去早已备好的产房,唤来稳婆医官。
他一贯持重,这日在榻前陪他,握着她五指的手却抖得比她还厉害。破水后,江见月抽回手,嫌弃道,“你出去吧。”
苏彦僵着不走。
江见月缓过一口气,“那你别碰我,我怕你晕过去。”
周遭侍者低垂眸光,忍笑只作不知。
未几,太后也过来了,将苏彦推了出去。
苏彦去而又返,“我就在屏风外,不走。”
薄雾冥冥,风雪初停,一声婴孩洪亮的哭啼划破天际。
这年冬,江见月平安诞下一个儿子。
襁褓婴孩,都是一般模样,江见月看着康健强壮的孩子,抚他眉眼呢喃,“你阿兄那会,嗓门都不及你一半响。”
才出月的孩子,原是人都辨不清的,但江见月却觉得他在朝自个笑,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皎皎,你给他起个名字吧。”苏彦逗着孩子。
“这会费不动脑子。苏相取吧,我来挑。”
“那我取乳名。”苏彦笑道,“正名等你养好身子还是你取,辛苦生的。”
外头初雪新降,乃瑞雪之态,兆来年丰厚。
苏彦道,“就瑞儿吧,简单吉利。”
江见月颔首,只轻轻点着孩子胸膛问,“阿翁起的名字,瑞儿喜欢吗?”
孩子虚阖着眼睛,小嘴扁了扁,忽就哭出声来。
夫妻两愣了下,乳母过来道是小公子醒了两个时辰,是喂奶睡觉的时辰了,遂抱去哺乳安抚。
江见月回头看苏彦,“我怎么觉得,儿子不满意你取的名字?”
苏彦给她递披帛的手忽顿,“怎么可能!”
时光如水流,细细潺潺。只是到底身在帝王家,处于权力的中心,这辈子虽比前世顺遂些,但也非一帆风顺。
宣平十年的时候,十八岁的少年天子受安定、中山二王挑拨,也曾对苏彦不利过。
那年苏彦出征东齐回朝,却被下令要求在长安城郊三十里驻军扎营,第二日卸剑弃甲,步行入朱雀门。黄门传旨当日,江见月被天子传召入宫赴宴,彼时安定、中山二王皆在。
如此,便是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这是一手控制了江见月,一手引苏彦入城,要么他交兵权换回妻子,要么长公主大义灭亲保全自己,左右就是要苏彦的命。
严妆华服的长公主,施施然赴宴,一如往昔无数次出入昭阳殿一般。却是在酒后三巡,再次给两位皇叔倒酒时,冷眼看着二人酒盏从手中落,酒水四溅里七巧流血。
少年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四肢发软看着皇姐持酒盏步步逼近。
他当从未见过,亦从未想过,他娇蕊牡丹般的手足,竟是如此杀人如宰鸡,半点不眨眼。抚他冕服十二章纹,眼中嫌弃又倨傲。
更是半点想不通,她是如何看出二王之心,竟能先发制人的。
唯见她俯下身来,喂酒就要入口中,遂拼命挣扎。却被她一手箍住下颌,拽起推去御座,听她话语落下来,“这张椅子,皇姐既让你坐了,你便安安心心地坐着,皇姐保你万世流芳。若是再起歹念——”
她让过身子,让他足矣看清地上二王的尸体,“此二人之今日,便是你之来日。”酒盏在他唇口晃过,最后被妇人洒向地面。
她松开少年,理衣抚簪,“你姐夫还在城外,你是接风请他赴宴,还是要他卸甲请罪,想清楚!”
江见月出入宫阙,如入无人之地。
后来很多年,四海皆知,大魏的镇国公主,名为公主,实为陛下。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眼下,长公主夫妇姑且家事都不顺,也不够意气风发。
实乃新生小儿,让他们费尽了心血。
瑞儿什么都好,身子也康健,甚至还同江见月一般长着一个迷人的泪痣。就是仿若听力不太好。每每唤他,都不作声,七八月大,都能咿咿呀呀开口说话了,但是就不回应人。
尤其是苏彦,每回一喊他“瑞儿”,他便蹙起眉头,连着眼神都挪开,不欲看他。苏丞相麒麟之才,两世两朝为相,就没被人这般嫌弃过。
如此又是一年冬雪至,孩子周岁抓阄。面对铺陈了一榻的物品,他毫不犹豫拣了一支兔毫笔。
众人皆笑谈,不愧为诗书大家的子嗣,小小年纪便抱起了笔杆子。
江见月引他来案前,一边轻拍他,一边抬眸与苏彦道,“以后你教他吧,就不知他肯不肯让你教,也不知为何打小就恼你……”
江见月絮絮叨叨说着,苏彦却没有回应他,只侧坐在案,看着年仅一岁的孩子有模有样地握笔蘸了水渍,在桌案书写。
年幼无力,但是握笔姿势正确,落笔字迹也无误,是完全正确的字眼。
“皎皎!”苏彦一双星眸蓄泪,哽咽出声,示意妻子看案上。
江见月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慢慢也变了神色。
桌案上,小儿清晰写着两字。
长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到这就大结局啦,感谢宝们一路陪伴。这个故事起于2020年,一晃四年过去了,期间写过一本《女帝和她的丞相大人》,本以为告一段落。但是总觉不够圆满,最后还是重新列纲,尝试剧情流和感情流的结合,前后废稿就有二十几万字,虽然呈现出来的数据依旧不尽如人意,我个人也一度郁闷灰心,但是写到最后,更多还是释怀和感激。我写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很爱故事里的人,也很爱一路陪伴的你们,感谢你们也爱它陪它。
后面应该会回归感情流,写个两本,毕竟剧情流实在太费神,我可能两年才能出一本。最后可以的话,宝子们记得评分哈,预收有《与君同》《欲买桂花同载酒》。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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