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数青衲们数目,恰好十八,再想想发布任务的禅宗祖庭,天下第一阵的推断,似乎可以成立了。
两人不由屏息凝神观察起和尚们的路数,一见之下,唯有佩服起《江湖》设计者的巧思。
和尚们此刻正成六瓣莲花站位,完整整三朵莲花,脆弱的防线,四面八方涌来的喇嘛们似乎一瞬间就可以推倒,但实际上,阵势稳如泰山。
因为喇嘛们面对的始终不是一个僧人,而是至少三个,十八罗汉间显然有一种特殊功法,与大手印替人疗伤有些类似,又有所不同,他们的内力,似乎是可以共通的。
每当一瓣莲花要出手,总有相邻两瓣在适宜的时机,拍到他身上,然后,那瓣就有了足将少林罗汉拳化腐朽为神奇的内力。
也许任一个罗汉的武功在江湖中都算不上顶尖,但三人内力的集合,足以惊世骇俗了。
两人动作片正看的过瘾,六声惊天佛唱传来:“嗡、嘛、呢、叭、咪、吽!”
这六喝,惊天动地,直震的场中尘土飞扬,庙宇簌簌战栗。
两人几乎从墙头惊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寺中正殿门,一排九个红衣手执佛礼,从门中缓缓步出,喝声就是九人齐发,威力实不亚于传说中的少林狮子吼,英挺轩昂的红衣也在其中。
独孤鸿开始凝神调息,牛黄则手忙脚乱嗑了个药,这六吼,足足去了他们一千血量,放到以前,立刻就去了,即便现在将近三十级,再来一遍也要禁不住。
场中罗汉僧多半变了颜色,很少有若无其事的,他们的等级,使了劲往上猜,也就在五十级左右。
这时候,九个红衣喇嘛排开下属,来到了正殿台阶边缘处,他们身后殿门再度打开,两个绯衣喇嘛左右搀扶着一个紫衣喇嘛走出来。
奇怪的是,十一个赤色喇嘛尽皆须眉皤然,至少也是红衣一样的成年人,隐隐为众人之首的紫衣,竟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且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站着都勉强。
“诸位高僧,来我们这山间小寺,不说明缘由,无故打伤我如此众多巡山弟子,有些不合出家人的礼数吧?”
最中一个红衣吐气开声,温润如玉石的声音响彻寺院,闻之如纶音贯耳,只觉说不出的受用。
“阿弥托佛!”罗汉僧当中走出一人,一声清喝,断了红衣蛊惑之音。
“十度上师,我等是奉了方丈法谕,请这位谢施主回寺有事相询,贵宗弟子多番阻拦,无奈之下,我们不得已出手,不知贵宗此举又是为何?”和尚指向两个绯衣喇嘛搀扶的紫袈少年。
“@!#$%^&*……”一旁里,喇嘛们愤愤声大作,反而听不清都说些什么了。
十度举手平息了下属怨愤,向僧人合什一礼:“可是罗汉堂首座空残大师?不知大师口中所言有事相询,究竟何事?”
“这是我少林寺私事,恐怕不便见告。”空残疑惑的看着被奉为众人之主的谢姓少年,“而且,上师尚未相告,为何贵宗弟子会多番维护这个弑师偷艺火烧经阁的少林叛徒。”
“你胡说!”谢姓少年愤然开口,苍白的脸上一道晕红闪过,换来激烈的大咳。
一绯衣喇嘛用手轻拍着少年的背,温言道:“莫急,莫急,佛曰,四大皆空,缘起缘灭,有因必有果,世上之事,若非前世之因……”
谢姓少年睁大了眼睛:“尊者,您不是说,我上世……”
绯衣喇嘛笑了,摸摸少年的头:“不愧是祖古之资,天生能通佛意,不过,莫急,莫急,还没说完那。这世上之事啊,若非前世之因,则必招后世之果。我想,是其它人因果到了罢。”
且说场中,十度听了空残的话,微微一笑:“这件事,与我宗,还真有些干系。”
“大师恐怕不知,谢宝儿小施主,实是我宗帕巴祖古十三转世,金奔巴之主,此事已得我宗上下认同,若非法王身体小恙无法赶路,我们此刻已在大昭寺内举宗欢庆了。”
“法王之功,即我宗之功,法王之过,即我宗之过,有何因由,还望大师一一相告。”
空残惊的倒退一步:“上师莫开玩笑!”
密宗所称的祖古,实际就是汉地俗称的活佛,数百年前,蒙国师八思巴开了活佛转世先河,少林与藏秘同为佛宗一系,自然也有所了解。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中原佛宗弟子,应该常说这句话吧?”
空残似乎失了主意,回头看向一众师弟。
另一个和尚低声抱怨:“空残师兄,你也太好唬弄了。”
空残喟了一声:“空相,还是你来吧。”
空相就走出来,说道:“十度上师,谢宝儿是否贵宗帕巴活佛转世我们暂且不谈,但至少,他先是我少林寺沙弥,他犯了寺规,就得先按我少林寺的规矩来处置。”
“佛说,众生平等,总不能因为他身份变了,我们就不再追究他的过失了吧?”
“那是自然!”十度点头应是。
“哼!哼!众生平等?!”谢宝儿就用清稚的声音将这话一字一顿重复出来,言辞之间充满与年龄不符的讽刺意味,“你们也知道众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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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禅宗不是讲究顿悟吗
“三年前,黄河改道,河南路京西路大水淹过屋顶,千里绝户,饿殍遍野,数千僧田佃农跪着哭着喊着求你们减免田租,那时候,你们的平等在哪里?”
“我只看到,几百僧兵,拿着棍棒,执着刀叉,驱散了佃农,把他们打的头破血流,很多人伤重的已经没法下田种地。”
“当中就有我的爹娘。没有办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我被卖到了少林寺,换了一袋米一袋面。”
“我以为,原来大家僧俗不同,才会棍棒相加,现在既然都是出家人,一定就不一样了,但是我又错了,原来出家人跟出家人也是不一样的。”
“买来的不如从小养大的,养大的不如钱捐进来的,捐进来的不如与住持首座们沾亲带故的;同样都是沙弥,看大门的不如火工做饭的,做饭的不如佛堂掌灯的,掌灯的不如练武的……”
“像我,一天天在大门边站着的,甚至连戒名都没有。”
“从早到晚,不让我诵经,不许我练武,不让我进藏经阁……各位师叔师伯,你们倒是说说,究竟哪里才有公平?”谢宝儿看向诸僧的目光,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转世这回事,说不定是真的。
“可是宝儿,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最年轻一个和尚忍不住开口,似乎只有他,看向谢宝儿的目光,是同情而惋惜的。
“我没有!相衍师兄,你一向对我们最好,难道也不相信我吗?”
“我只是……只是偷偷爬进藏经阁看书而已,我喜欢书里的字,还有它们的味道……”
“你认得字?”
“开始也是不认得的。只有几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却能念出来,我不认得它们,却知道该怎么读,后来,看的时间长的,认得的也就多了。”
绯衣尊者微笑解释:“祖古转世,天生带着法王印念,那也是很平常的。”
谢宝儿就继续说道:“后来,那天晚上,我就被师傅发现了。”
“师傅拿了棍棒,怒气冲冲的要来打我。”
“我就很奇怪,我不是在佛寺里吗?这里难道不是佛祖宣扬佛法教化众生的地方吗?为什么我想念经学佛却要被毒打,我当时太奇怪了,就问出来了。”
“师傅呵呵笑起来,说不出的古怪,他对我说了一番话,原来,他跟我一样,是被卖到少林寺的,他看了五年门,煮了五年饭,点了五年灯,直到三十,才得到学经念佛的机会。”
“可是,终究年岁已经大了,他从头开始习字,从头开始学经,哪里都习不明白,哪里都学不通,所以直到五十,还只是管几个小沙弥的最低级僧人。”
“他就狞笑着对我说,自己就是这样一年年熬过来的,一辈子什么都耽误了,他又怎能让我们比他幸运。”
“他又说,咱们禅宗不是讲究顿悟吗?真要是有慧根,干吗不顿一个悟一个给他看看?也让他相信一下,这世上真的还有佛祖在。”
“然后他开始大笑,终于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这些话憋在心里好久,终于说出来了,真痛快!”
“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道,宝儿,你命真好,马上就可以去见佛祖了,也不用像我这样继续留在这里受苦……我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说我命好……”
谢宝儿年纪虽小,嘴却灵便,将当时他师傅神态语气模拟的惟妙惟肖,由不得别人不相信他的话。
说到这处,所有人都已知道,他师傅对他起了杀意,心中竟都为之一紧,却听他继续说道——
“我还以为师傅打算放过我,但他还是举起了木棒,结果,木棒碰翻了油灯,油灯的油洒到他身上,引着了火,他急于扑灭,又不小心踩到洒出的油滑倒了,于是脑袋撞到书架上,晕了过去。”
“书架就这样被撞翻,掉落的书被他身上的火和油引着,又引燃了其它书架,一发不可收拾……”
“我当时就跑出去喊人了,可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一干和尚尽皆默然,对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默然。
“万幸,万幸,祖古转世自有我佛护佑!”对喇嘛而言,这不可思议的事有另外的解释。
山间寺内一片静寂,就越发衬出墙头“扑哧”一声笑的突兀。
独孤鸿再忍不住,暗道这《江湖》的策划人员也太恶搞,和尚自焚的画面虽然没有见过,光是听人叙述,他苍山顶上被被雷劈的死法,与之相比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谁?”听到声音,地面上的人警觉。
“咕咕!”牛黄引颈一声鸟啼,喉咙里发出呜噜声,乍听上去,就好像鸟儿惊走扑腾翅膀的声音,下面的人竟再不疑。
空空门最擅偷鸡摸狗,鸡鸣狗盗的本事乃师门秘技,最是拿手。
“学的挺像!”独孤鸿赞一句。
“那是……”牛黄得意洋洋说了两个字,待看到独孤鸿神色,骤然明白过来,只能暗地里咬牙,又被他得逞了。
牛黄师门轻功鬼影飘风是一门奇艺,不仅仅因为它是江湖有限的最高阶轻功之一,还因为它既是轻功,又是步法,又可以藏踪匿形,同时还是一门内功。
这是种大小周天不计,一天可以无限运转的功夫,只是比不得独孤鸿的养生经,甚至只能达到普通内功的档次,但它强在随时随地都能运转,甚至包括赶路、做任务、与人交手时,而且是数种技能同时修炼,倒也丝毫不比别人来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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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唯一不能两全的就是,它的轻功提纵与藏踪匿形是分开的。
提纵时,必须速度达到某种程度,不能有一刻稍停,而隐匿时,又必须屏息静气,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否则就算练功中断,三十六周天努力白费。
牛黄古里古怪的行为由此而来,除非某一日他内力达到传音入密的境界,否则永远都是奔跑着说话,停下来变成哑巴。
相比他屡屡给独孤鸿制造险情,独孤鸿唯一的报复手段,就是没事逗引他说话,而且屡试不爽,已成一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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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黄兀自生着闷气,场中形式已变。
“祖古的解释,你们都已经听到了,还有何疑问?若没有,敝寺可就关门谢客了?”十度悠然道。
“等一下。”空相喝道,“十度上师,谢宝儿弑师偷艺,火烧藏经阁,此事传遍江湖,已经关乎我少林清誉。”
“也许谢宝儿所言无差,但是,我们不能凭其一面之辞就将此事定案,总还得与看守藏经阁和前来救火的师兄们对质一下,询问清楚当时情况方是正理。”
“谢宝儿终需跟我们走一趟。”
“那本来是应该的。”十度宣个佛号,花白的眉毛却皱起来,“只是可惜,祖古近日身体染恙,病身实在不方便赶路,能否,请贵寺通融一下,或者,可请几位师兄,来这山间寺与祖古对质。”
“这……倒也可以商量。”空相沉吟道,“不过,上师,我少林禅、武、医并扬于世,宝儿的病情,可否让我把把寸关,说不定还能有些法子。”
“那自然甚好。”对于和尚的怀疑态度,十度似乎毫不介怀。
相衍看看自己的师叔,看看十度上师,再看看台阶上的谢宝儿,叹了口气。
台阶上,同样一声叹息传来,却是年纪最轻的红衣喇嘛所发,两人目光便一对视,旋又错开,都觉对方眼里有与自己相类的神情流露。
空相缓缓步上台阶,来到谢宝儿身边,将一只手搭上他脉门,开始凝神品脉,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动作,寺中竟没有一点声息。
“你说,这个任务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是让咱们干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出手?还有……到底应该帮哪边?我到现在还糊涂着。”
被独孤鸿逗引似乎打开了牛黄话匣子,他干脆也不练功了,就把满腔疑问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