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姜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她默了默,只说了个好字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她拉开奔驰副驾车门,沈余烟就坐在驾驶室,她是亲自开车过来的。
令姜刚坐下,就冷冷质问母亲:“真的是你做的?”
虽说是在询问,但令姜满脸怒容,声音也冷冰冰的,分明就是认定了举报者是母亲。
沈余烟想过女儿可能会恳求自己,可能会倔强不肯离开,但却没想过她会一上车就质问自己。
她眉头一蹙,冷声反问:“是俱乐部这样和你说的?”
而这反问落在令姜耳中,却等同于变相的承认。
“为什么?”她的情绪瞬间就激动了起来,“沈余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一定要将商场的那套杀戮用到我的身上?看见我瞬间就被你击败,在离顶峰一步之遥的时候跌落,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走到今天这步究竟付出了多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这样残忍的对待所有人?我恨你沈余烟,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啪。
沈余烟抬手一个耳光甩到了令姜脸上。
“哈哈,”令姜却怒极反笑,“看啊,这就是你的手段。可我居然信了你元宵节说的那些话,我居然相信了你会信守承诺。沈余烟,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和你回去,不就是禁赛两年吗?我等得起,大不了我在上海打工,两年之后直接以女孩子的身份回去就是。你不就是想让我回去念书吗,我偏不让你如意,我这辈子就算要饭也不回去!”
沈余烟看着女儿崩溃的模样,将原本要说的话都憋了回去,她沉默良久,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周令姜。”她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你最好停止发疯,否则,离开俱乐部的人就不只是你一个人。你以为官方为什么袒护你,没有公布你是性别造假?如果你继续和我对着干,异想天开继续待在上海,我不介意让你的队友们陆续被开除。”
母亲终于承认,令姜心中那万分之一的侥幸也被击碎,痛到无法呼吸。
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咬破嘴皮才能克制自己的脾气,从口腔到喉咙都有些乏腥。
“你到底还是承认了啊。”令姜笑着流泪,目视前方,“沈余烟,你真以为自己是皇帝,任何人的人生都能够插手吗?我想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沈余烟:“别的人不敢说,但给和你一起比赛的四个人扣个包庇,也禁赛一年半载肯定是没问题的。还有你们青训营的经历和教练,换批新人我想也不难。”
“你妄想!”令姜又气又急,双眼通红,“不过是为了骗我回去罢了!”
沈余烟却笑了,“任何行业都是资本说了算,现如今的俱乐部哪个没有赞助商,你们为什么会去参加网咖的开业活动,我想你心中有数。国内的电竞实力如何你比我更清楚,如果离开了资本的支持,光靠一年几十万的奖金能维持多久?还有韩云进为什么不能让你以女性的身份进入青训营,不多也是上面的投资人不同意。所以,我能不能做到哪些,你大可以试试。”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令姜已然崩溃了,她眼泪簌簌往下落,嘶哑着嗓子说,“妈妈,你这是在催我的命啊……”
沈余烟别开头不看她,“周令姜,为了这俱乐部,为了你的队友,留着你命给我回学校上学。因为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再继续留在电竞圈比赛,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足够长了。”
叩叩叩——
她的话刚说完,车窗忽然被人敲响,沈余烟往下放了点,和一个成熟男人打了个照面。
韩云进立在外边问:“您好,请问是周令姜的母亲吗?”
沈余烟颔首,“是,您哪位。”
韩云进:“我是周令姜的教练韩云建,请问您有空聊几句吗?”
沈余烟侧头看了眼女儿,说:“好好考虑我刚才说的话,回来之后我要听见你的答案。”
话毕,她开门下车,和韩云进一起进入了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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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W俱乐部会议室,韩云进亲自替沈余烟倒了杯茶。
旋即,他在女人对面坐下,说:“抱歉,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令姜,但您放心这件事不会被闹得更大,赔偿款俱乐部也会自行承担。”
沈余烟喝了口茶道:“不必,这件事是因我们家而起,令姜我会带回家,赔偿也由我承担。”
韩云进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事情的真相,“其实,令姜身份不完全真实的事情,从她入营起我就已经知道了。原本我看中她的天赋和努力,是想让她再在青训陪练两年,但最后还是因为她的出色提前安排了比赛,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是我的侥幸心理害了她,所以赔偿的事,您就别客气了。”
“不是客气。”沈余烟搁下茶杯,并不打算占这个便宜,“官方那边没宣布令姜的女孩身份,是我在操作,后面只能由你们俱乐部善后。因为令姜回去之后还要恢复女孩子的身份上学,如果公布她是女孩子,恐怕在学校不会太平,希望您理解。”
二十万并不是一个大数目,韩云进也没有再纠结于此。
沉默一瞬,他道出了约见沈余烟的目的,“那行,其实今天约你见面,主要也是听说您在前几天约见过赛事委员会的委员。沈太太,不知您是否对此事知道得更多,上头告诉我令姜是被匿名举报的。”
房内忽然极度安静。
忽的,沈余烟道:“是我安排人举报的。”
韩云进整个一顿,惊讶地问:“可您为什么这样做?为了不让令姜继续打职业,但如果是这样,您当初可以直接不同意。”
沈余烟:“我不这样做,过几天也会有人这样做,她父亲已经被别人检举,我只是让事情提前发生了。况且,恐怕你也清楚,令姜女扮男装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她现在还小尚能隐瞒,等她年龄稍大几岁,在职业圈里得到也更多,到那时想要再抽离会比现在惨痛百倍。既然我已经同意她来打这个职业,就不至于在她决赛前故意举报,所以韩先生,希望你能帮我劝劝她。”
韩云进沉默了。
他从来没见过任何母亲像沈余烟这样,仿佛当初极力反对自己涉足电竞圈的老爷子,甚至她的做法更狠更绝。
他想起方才小孩愈发崩溃的神情,问:“你告诉令姜真相了?”
沈余烟:“算是吧,我告诉令姜,我是为了让她死了打职业的心才这样的做的。那丫头气得说要在上海打工,等两年后重新回来呢。韩先生,你是她的教练,也是她崇拜的人,请你帮我劝劝她。接下来的两年,令姜必须安分待在学校,因为她父亲已经被上头请去喝茶了。”
韩云进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沈余烟居然笑了,“带着恨意和不甘心走,她才能憋着股不放弃的劲,比带着一肚子的遗憾走要强。没事,你不用告诉她真相,就让她恨我吧。”
……
……
室内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后,韩云进颔首,答应了沈余烟。
两人各自达到了自己想要目的,便没有再继续多聊什么,沈余烟甚至没有让韩云进送自己,径直回到了车上。
彼时,令姜双脚踩在车座上,她双手环住小腿,脑袋埋在膝上。
听见解锁车门的声音,她才慢慢抬起头来。
沈余烟坐回驾驶室,问:“想好了吗,是要回学校念书,还是在上海打工。”
令姜仍然抱着腿,侧头看了眼俱乐部的大门,片刻后又垂目呆呆地看着车垫子。
沈余烟也不催她,就陪着女儿耗在车内。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
令姜终于再度抬头,眼睛已经停止淌眼泪,她轻声说:“我和你回成都,但有个条件。”
沈余烟:“什么条件。”
令姜:“我今晚要留在俱乐部,明天早上八点,你来门口接我。”
沈余烟静默一瞬,说了声好。
随后,令姜又在车里平复了会心情,便打开车门返回了俱乐部。
其实她特别特别想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因为实在没有脸去面对被自己连累了的队友们,可是,她认为那样太不负责任才又决定给他们一个交代再走。
再回到训练室的时候,韩云进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她打了声报告便被放了进去。
底下的十几个少年都抬头望着自己,令姜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逃走。
“周令姜,你没事吧?”谁知,当她在电脑前坐下时,身边的江眠第一句话居然是询问她有没有事。
令姜的鼻头又瞬间发酸,眼眶也阵阵发热,她怕自己忍不住泪水,别过头去猛的摇头,“没事,你们训练吧。”
却没想到,江眠身边的甚野道:“我们等你呢,你不进房间我们要怎么训练?”
令姜忍着眼泪侧头说:“可是我……”
小胖没让她把话说完,打断道:“你什么你,只要一天没离开俱乐部,你就是我们G组的AD。你还不来,是要让我一个辅助孤苦伶仃在下路被对方摩擦吗?”
“好,”眼中的泪珠滑落,令姜哽咽着道,“我马上接受。”
言毕,她抬手抹了把眼泪,点击“接受”进入了房间。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跪着认错的令姜,非但没有受到任何一句指责,反而被队友带着打了一下午游戏。
期间她眼泪断断续续往下落,整个训练室都时不时响起她抹鼻子的声音,可谁都没有说什么。
直到下课铃响起,韩云进宣布吃饭,G组的队员结束最后一局游戏,令姜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少年们赶紧围上来安慰她——
甚野:“周令姜,你别哭啊,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简文浩:“是啊,两年之后你又是一条好汉,年龄就直接够回来打LPL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机会总是自己争取的,只要你别懈怠一直练习着就好。”
李端:“他们说得对,我今年18岁了,不也一样在次级联赛混着吗?两年而已有机会的,你看腿哥都24了也还能打职业。”
江眠:“周令姜,你不要哭了,我会等你回来。”
……
这些轻言细语的安慰放在平常,将会是多么美妙的声音,而现在它们却像是钢针一般扎在令姜心上。
她抬起头来,直视G组的队员们,脸上全是沉痛,“你、你们别这样,求求了,骂我打我一顿好吗?都是我……害了你们,辜负了你们长达一年的努力,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们这样对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害你们了……”
令姜认为自己不配他们这样好的对待,情绪愈发崩溃,扎心的疼,哭着求着少年们骂自己。
而她不知道在此之前,韩云进已经提前和所有人打过招呼,表明令姜身份存疑的事俱乐部一直都知道,要负一半的责任。
他告诉少年们,周令姜无条件接受禁赛两年的处罚,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涉足电竞圈,希望他们不要再让他带着悔恨和自责走,毕竟G组能有现在的成绩也离不开他的付出。
从试训淘汰赛到次级联赛,周令姜一路上付出了多少,为队伍贡献了多少,少年们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
况且,江眠和甚野他们也知道她所谓的作假不过是隐瞒了性别,在事发之后,他们就第一时间将她是女孩子的事偷偷告诉了李端,就怕李端向令姜发难。
因此,当令姜哭着求骂的时候,少年们反而愈发心软,继续安慰她——
甚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要不是试训的时候你扛着手上坚持住,我们说不定早被淘汰了。”
简文浩:“是啊,要不是你和江眠那晚收留我,事后你还带着我双排给我信心,我现在肯定也回家念书了。”
李端:“对的,京杭杯你的四杀,TGA和LSPL的每次比赛,如果没有你,我们怎么可能全胜。”
江眠:“周令姜,如果不是你,我也早就因为性格原因离开俱乐部了。”
……
少年们的再度安慰,让令姜哭得无法自已,她扑过去抱住他们道:“你们怎么这样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无以为报,只能不停的向他们道歉,不停的自责。
哭着哭着,令姜又觉得他们这样让自己更扎心也好,如此,她才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究竟亏欠了这些少年什么。
令姜哭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另外两支青训队都看不下去,悄悄离开了。
而没多久,许知山也从一队那边赶了过来,见到她的队友都没有责怪时,心中就已经明白了八分,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