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亲之痛到底有多痛,只有切身经历的人才会懂,所以凌犀做的事情,她都懂。
可也就是因为她懂,所以她累。
有时候想想命运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耍她一样,在她像没根儿也野草一样在底层社会为了生存挣扎的时候,它那么大张旗鼓不容拒绝的一手把她捧上天,然而在她扒皮三层适应了之后,又恍然坠地。
一段感情罢了,处进去一个,谈死了俩,要不要这么轰烈?
在被那种不可名状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冷暖也想过不如分开算了,然而每每看见凌犀瞅她那种情绪复杂的眼神,就让她的嘴巴像是灌满了玻璃胶,屁都放不出来。
冷暖和凌犀,狠不下心别离,在一起却是煎熬。
她们俩人就像是身上被各缝了一块磁铁,面对面的时候磁极正正相斥,如果一个人转身了,又偏偏挡不住的正负相吸。
谭四带走之后,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都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有关这件事的一切,但从此相处更是像脚尖点地的走在钢丝绳儿上。
她们都想要找回曾经,却又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许总要有一个途径宣泄这样的压力,渐渐的,两个人竟有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冷暖不懂法律,却每天疯了似的翻着大量的相关案例,一心只想捞出谭四,而凌犀也是连日跟相关公检法人员斡旋,只想他尽快定罪。
好像两个人都在麻痹自己,等谭四的事儿告一段落了,一切就都会恢复原样。
……
说到谭四这个案子,一切都要从前一阵子闹的满城风雨的赵老三地下钱庄案说起。
那是市公安局部署了将近一年之后的打黑行动,因为当时消息准确,加之行动迅速,赵老三等一干主犯在用黑社会手段逼债的时候当场被捕,后来加上在赵老三情妇家里搜到了金额巨大的账本和收条,由于证据确凿,赵老三当场就撂了。当时这个案子因为涉案金额巨大,犯罪情节恶劣,加之又涉及赵老三领导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在一审的时候,赵老三当庭就被判了死刑。
但说这个赵老三正是谭四的拜把子哥哥,作为兄弟的他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瞅着他就这么废了,所以当时谭四就通过冷暖找上了凌犀,后来在凌犀的授意下,谭四就给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市局刑侦队长冯锐和审理该案的检察官乔鞍山上了炮儿打通了关系,再后来经过一系列的司法程序运作,最后从取证模糊和涉案金额不明确两点上,在终审的时候,硬是把死刑打到了20年。
原本是场漂亮的官司,却不想有一天,凌犀会用他咬上了谭四。
凌犀是军师,毫无意外他知道各中所有的事儿,那份匿名递交上去的举报材料,清楚的记录着整个案子的各个环节如何操作,打通了何人,以及具体的行贿金额,甚至是详细到了何时何地何人以什么样的的方法去行贿,字字精准,巨细靡遗。
在公安机关实地调查之后,市局立即批捕了谭四以及助手李旭。
在检察院追诉之前,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是对谭四不利的。
但有幸的是,整件事虽是麻烦,在司法界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就像事后练习说的。
“凌犀那小子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只是行贿罪而已,咱们国家的法律对行贿的量刑从来就不太重,如果数目不多,而且在追诉期内承认行贿的话,量刑从轻,打脱也是容易的事,不过……”
练习的这个不过事有绝对原因的,因为但凡了解谭四的人都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自首的,因为一旦他自首,赵老三的案子势必会重审,向来重兄弟情谊的谭四绝不可能这么做,所以现今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寻找办法。
于是,有着各种法律文书和案例的练习的律所理所当然就成了几个人作战的大本营。
“才刚儿堵车,我没走太远买饭,所以今儿咱还得吃排骨便当。”
风风火火的一进门儿,冷暖熟门熟路的把便当放在门口的桌上,就奔着办公桌这边埋首一堆文件的练习走过来。
“昨儿晚上是不是又熬夜了?”冷暖用手指比划着眼圈儿,语气里满是担心。
这段时间的练习疯了似的拼命冷暖都看在眼里,打从四爷进去,她就一直没日没夜的坐在这张桌子上熬骨油,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的她,愣是拖着个小感冒半个月都没好。
“练姐,我知道你着急我爸,但你也不是铁打的,你需要休息。”
练习像是没听着冷暖的话似的,就在那桌上的一大堆乱遭的纸里翻来翻去,好半晌,翻出了那么一张被红笔标记了多处的a4纸递撂在桌上,半弯食指兴奋的敲击着。
“先别说那些了,你看,终于让我找到可以打的点了!”
冷暖眼睛一亮,“真得?快说来听听。”
练习胸有成竹的说着,“现在检察院手上有明确证据的,不过就是李旭当面交给冯锐的那10万,而反倒是我们一直纠结李旭过户给冯锐和乔鞍山那价值300多万的两台路虎揽胜,那个目击证人对李旭的描述并不准确,那也就是说,如果咬死这里证据不足来打的话,赢面很大。”
“对!”冷暖会意的很快,“就是说,如果那两台车打掉的话,那10万块钱也不重要了,只要冯锐不撂,可以随它怎么说,对吧?”
这段时间案例看多了,冷暖当然知道,行贿这种案子,300万跟10万绝对是天差地别的一个段位。
练习打了一个响指,“对,就是这个意思。”
“牛气。”冷暖朝练习竖起了大拇指,“练姐,你绝对是我爸的福星。”这句话,冷暖绝对发自肺腑。
……
事情告一段落,练习终于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放松的靠在了椅背上,这时候才有多余的注意力发现冷暖的不对劲儿。
“诶?你昨儿晚上没回家?”
练习眼神儿跟雷达似的一瞄这丫头那跟昨天一模一样的碎花裙子,就知道她昨晚上肯定没回家。
这丫头跟那小子一个毛病,爱干净的要命,通常不地震发洪水的情况下,衣服像来就是从里到外,一天一换。
“昨晚上工地拆迁那边儿出了点儿事儿,折腾的太晚了,我就没回家,在公司睡的。”冷暖边整理着练习乱七八糟的桌面,边说着。
“没事儿吧?”练习有点儿担心。
“没啥事,有几个小子跟人家打起来让人带局子里了,不过那几个小孩儿倒是挺硬气的,没把公司供出来,后来按寻衅滋事处理的,交了点治安管理费,又给人赔了点儿药费,就那么地了。”冷暖说的云淡风轻,却连连打了个哈欠,有着掩饰不住疲态。
“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我也算服你了,这些事儿要是交给我,我还真摆弄不明白。”练习这话倒是真的,瞅着眼么前儿这漂漂亮亮小丫头,谁又能信她扛的起这么龙蛇混杂的一大摊子事儿,虽然做的不算有声有色没,却真也没出过什么大篓子,这份心劲儿,真不一般。
“不然现阶段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双手一摊,冷暖也有点无力,本来她爸的事儿,她就是罪魁祸首,事情弄到现在这步,她做什么都是应该应分的。
“小暖,你管归管,可别手伸得太长,这几次我去看你爸,他说他惦记最多的就是你,你现在自己还在缓刑期,做什么都小心点儿,别什么都大包大揽的,你现在出不起错儿。”练习说的是最实际的话,冷暖知道她也是担心自己,笑着安慰道,“别担心了,我现在想出错也没有地方出啊,那些业务我都不懂,我爸的人际关系我也都不熟,除了四通和拆迁这块儿的业务,现在都是归齐在帮忙。”
归齐本就是个介于白与黑之间的狠角色,那些地下世界的关系,手段,他做起来也绝对远比冷暖得心应手。
冷暖本就是个敏感的人,她知道归齐这段时间的大包大揽不仅仅是因为他跟谭四的关系,他对她的那种超出寻常关系照顾,不是她瞎了,而是她假装自己看不见。
她也不过是个正常的女人,她也会感动一个男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好,但感动也仅仅是感动,她的心被另一个人塞的太满,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再去装什么了。
“诶,你不说我倒忘了,归齐人呢?”她这一提,练习这才想起来。
“他约了市检察院的一个检察官,去商量我爸取保候审的事儿了。”话音才一落,门儿就被推开了。
“你看,这人真不扛叨咕,正说着呢,人就来了。”
俩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瞄着刚进门儿的归齐,却发现他神色凝重,冷暖直觉的站了起来。
“怎么了?”
“取保候审不可能批了,检察院那边来信儿,冯锐和乔鞍山撂了。”归齐话音一过,才刚放松没有多久的两个女人脸色全都沉了下来。
“撂了?”
说起这个,归齐也是头疼的揉着鼻梁,“嗯,就在昨天,乔鞍山的情妇主动检举的,他一撂,冯锐也没抗住,一破了口,他俩就把这些年收受的贿赂全撂了,上面儿现在准备严肃处理她们了。”
练习气的纂紧了拳头照办公桌忿恨的砸了下去,“shit!这小子,防都防不住!招儿太多了。”
归齐没吱声,只是瞄了一直面无表情的冷暖一眼,显然,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事儿是凌犀动的手脚,因为除了他,也没有谁能做出这么手眼通天的事儿了。
刚有希望不过一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回了原型。
想着这个凌犀,还真是个狠主儿。
归齐现在真是恨不得找人做了他,但他知道如果那么做了,冷暖一定会恨他。
算了。
推了推眼镜儿,归齐还是主动转了话题。
“算了,已经撂了,上火也改变不了事实,现在多了两个有力的人证,我想我们现在最好是找一个有实战经验的辩护律师,现在案情变得严重了,就凭我们三个人肯定是吃力的。”
冷暖一直沉默着,短发的碎影遮住了她的眼睛,谁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想着什么,但归齐还是眼尖的看见了她一直在往肉里抠的手指。
不忍心看着她继续自残,归齐先一步把注意力放在了最实际的问题上。
“练习,那你看现在谁来辩护对咱们最有利?”
像是没听着归齐的话似的,双手杵着桌子的练习一直低头像是陷入什么思绪里一直没缓过来,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嗯……哦……”之类的话来。
归齐推推鼻梁上的金丝镜框,看着鲜少失去淡定的练习,总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
“对了,咱们也许可以找他。”说罢练习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归齐。
“这人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北京专捞贪的,这家伙是个人物儿,咱们还有几天时间,你俩带着材料去找他一趟吧,要是他来做我们的辩护,赢面儿应该会很大。”
归齐看着名片背面一串儿浮夸的吹嘘的名头,皱了皱眉,但是他绝对不怀疑练习的专业,“要不要你先打个电话给他?”
“不用,他这人出名儿的认钱不认人,熟人找他办事儿,他退的更远。”
……
于是,归齐和冷暖两个人急匆匆的连夜就开车奔着北京去的,果然向练习所说的,这个叫布峥的律师眼里只有钱,在几番杀价之后,两个人到底是花了个绝对的好价钱把这尊神请回了a市。
等冷暖和归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凌晨起床几个人就捋着高速的一道儿往回奔,这一折腾弄的这几天折腾的原本就不太舒服的冷暖脑子痛了一路,但这些都远远没有这个叫布峥的律师让他头疼。
打从到了a市,就按照他的意见吃了一顿腻的发慌的鲍参翅肚的饭,又按照他的点名要求,把他安排在了全市最好的星级酒店,才招待一天而已,就花了6000多的预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不是冷暖心疼这点儿钱,而是她犯愁的是,这个满脑子酒池肉林的律师,到底靠不靠谱啊?
“你就放心吧,我找人打听过了,这个布峥确实有点名头儿。”
折腾了一天的归齐终于显了疲色,摘下卡了一天的眼镜儿,按揉了几下鼻梁,拿着眼镜儿布擦起了眼镜儿。
“这两天折腾坏了,回家睡一觉吧,我送你回去。”
冷暖自顾的放下了副驾驶的椅背闭着眼镜靠了下去,好半晌幽幽的说。
“我不想回家。”
她一早就接到电话了,凌犀今天从上海回来。
“妹子,这月上柳梢头的,你这么唠嗑,我会误会的。”
如此油头的话出自向来正经八百的归齐嘴里,还真是让冷暖打了个哆嗦。
见冷暖一副见鬼的样子,归齐扑哧一笑。
“放松点就对了,做了能做的,穷紧张也没用。”
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冷暖象征性的笑了笑,却高兴不起来,一声叹息,又靠在了椅背上。
“怎么可能不紧张,如果不是我,爸他也不会有今天,如果他的案子真的……”
“又来了,我就知道你满脑子都是这些,你现在想这些有用么?现在就这么一条路摆在你面前,你怎么走都得走,何况我相信不管什么结果,干爹都从来没怪过你。”归齐最见不得她这幅自我折磨得样子,却也心明镜儿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
“嗯。”
应了一声儿,冷暖又闭上眼睛静默。
谁也不会懂,不是谁原谅谁的问题,重要的是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
一整个晚上,归齐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载着整晚沉默的冷暖在大街小巷里乱转,直到油箱快没油了,这城市夜景转圈圈的游戏才game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