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尹和他来到港岛的时候,一路都很安静,她把自己受伤的手藏在衣袖间,冰冷得让人无法靠近。
“谢谢叔……爸爸。”她小心生硬地说,站起身,提着破旧的书包跟在林婉言身后上楼。
这一刻,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常年生活在远山的孩子,第一次走进大城市,饶是本性稚拙,也总是存着几分出奇的敏锐,她看得出赫连爸爸是真心诚意收养她,看得出赫连妈妈很怜惜心疼她,同样,她也看得出赫连胤的芥蒂,那么清晰的排斥,全部盛放在那双妖妄的眸里,令她尴尬得不得不选择忽视。
对于这个土妞即将要成为家庭一员的事,赫连胤是打心眼里不服气,凭什么啊?独生子女对于弟弟妹妹的出世都心有芥蒂,更何况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凭什么来分担他父母的爱?就因为她爸爸死了?她就可以来抢夺别人父母的爱?
他不知道这是嫉妒。
眼角余光瞥见她手里的书包,赫连胤心中又是一阵鄙夷,这残破的书包,就跟小乞丐似的,说那是书包都是抬举了她,简直就是一块破旧不堪的布,多看一眼,都是强女干自己的视线。
赫连家世代为官,到赫连爸爸这一代,已经出了无数个大人物,所以赫连胤从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打小开始,他的吃穿用度一直是最好的,时日久了,他对美也有了一定的认知,眼前这小土妞,样子是长得不错,但是装扮——
对于他这种一贯崇尙美好事物的大少爷来说,那简直就是影响他胃口的尊容!
而颂尹家并不是贫困,而是比较节俭,妈妈从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爸爸是个大老粗,不会注意到女儿家的细节变化,连她发育了,都是隔壁家的木雅姐姐告诉她的,让她在衣服里面加一件小背心。
颂官因为事业经常闯南走北,颂尹虽然没有妈妈,但是跟爸爸的感情很亲密,爸爸为了监督她的学习,就是在忙也会抽空检查她的作业,且为了能安定下来,父女两决定把钱都存起来,将来回县城买套房子。
因为家里没有妈妈,颂尹从小就很懂事,爸爸也信任她,有什么事都会跟她商量,他用颂尹的户口本开了一张银行卡,把钱都存在了颂尹的卡上,密码只有颂尹知道,他们希望能在五年内买上一套房子,然后留在老家安居乐业。
由于爸爸相信颂尹,她小小年纪就负担起了一个大人的思想心理,也因为是单亲家庭,她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她从来不会照镜子,不知道女孩需要爱美,身上穿的锦衣也都是热情的山民送给她的。
山民的衣服都是自家人亲手裁的,颂官是中铁四局的一员,经常需要开天辟地建隧道,哪儿有山,哪里就有颂官,所以颂尹常年跟着爸爸往山上跑,闲暇无事她会帮山民们带带孩子,晒晒山药,摘摘茶叶,淳朴的山民感激她,便送了她一些衣服。
她没有为新衣服而烦恼过,在磅礴的大山里,只有清凉的溪水,淳朴的民风,所有人都热情好客,没有攀比心理,一年四季几套锦衣轮流穿,冬天冷了就加一条秋裤。
从云江到港岛,颂尹拒绝了思考,她不愿意回想那些伤心的往事,她是那么地渴望亲情,渴望温暖。
林婉言把颂尹带到一间房间里,她仔细地为她包扎伤口,远山眉清秀而温柔,“疼吗?”
这一刻,颂尹的鼻头竟奇异发酸,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敢看她,许是怕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
妈妈,多么温柔的词。
可惜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机会喊出这个珍贵的词。
“怎么了?小尹,你怎么低着头?是脖子不舒服吗?”林婉言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为她仔细查看,这个坚强的女孩教人心疼,她的母亲抛弃了她,父亲光荣牺牲,任谁听了她的遭遇,心中都不好受。
“没事。”颂尹摇摇头,声音里带了狠重的哭腔。
此时,颂尹并不知道这个女子会改变她的未来。
彼时,她已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鬼才天后,会弹钢琴,会填词,歌声空灵缭绕,有如凤鸣鹤唳,令人一眼沉沦。
而她最想感谢的人,是她的妈妈,林婉言。
第2章 天才变态
暑假即将结束。
赫连尹还没从新生活中反应过来,一切都乱糟糟的,她仍旧每日穿着古朴的锦衣,安静地捧着书临窗阅读。
她急切地想要接纳这个家庭,可是欲速则不达,每当她开口的瞬间,那句爸妈如鲠在喉,情绪控制了她的大脑,叫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自然接纳,就像冰冷的复述,没有一丝生动,没有一丝情绪,残酷得足以伤害两颗向她靠近的心。
为了不伤害他们,赫连尹选择沉默,她执拗的认为,这样会让彼此好受一点。
午后的房间格外安谧。
林婉言在书房弹钢琴,琴声冉冉流泻,她希望琴声可以抚慰赫连尹心中的伤痕,早日振作。
按真实了说,谁亡父母不伤心呀?若真不伤心,要说那不是伪装的,就是无情无义。
林婉言心疼她,亦不逼迫她,只希望她可以坚强地振作,回眸一看,会发现霞光满天,旧梦重圆。她虽不是她亲母,可待她之心永如亲女。
她弹得多么好听啊。
赫连尹真想去书房称赞她,可是她说不出口,默默低了头。
手中的诗句正是:
“昙花一现,蜉蝣朝生暮死,都有过最美的一瞬,人的一生相对于万物的永恒来说,却不过弹指一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诗句是感叹时光流逝的,光阴好似流水飞快,时光犹如昙花一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好似弹指一瞬间灰飞烟灭。
赫连尹感慨,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很难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心中是装了什么样的情怀,才会喜欢这样悲凉的诗句,写下这样黯然的句子。
她注定是个天才。
风拂来,纸张翩跹了人影。
鼻尖似有陌生的清香。
赫连尹吓了一跳,抬起头,正对上赫连胤那双妖邪的眼瞳,少年懒懒倚在她身后,唇色绯红。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他复述她的话,慢慢勾唇,平静的眸底下隐着嘲弄。
赫连尹眼瞳一缩,盖上记事本,“你有什么事?”
她不愿喊他哥哥。
他亦不承认她是他妹妹。
她的眼瞳是凉的。
他的眼瞳也是凉的。
两人对望,似有滋滋电流在空中碰撞。
妖邪的曈中排斥清晰。
冷淡的眸子无声倔强。
“明天就要开学了,老爸叫我带你去买衣服。”终是他先开了口,态度谦逊有礼。
“买衣服?”她回答得疏离,“谢谢了,我不需要买衣服。”
“难道你还以为是我非要买衣服给你的?要不是你穿得这么寒酸,我怎么会被老爸叫去跟你‘同葬’呢?”同葬两字他咬得特别重,看得出他很讨厌她,并且不是一般的讨厌。
是呢,她分担了他父母的爱。
思及此处,她才微微觉得愧疚,扭过头眺望远方,“不必说得那么严重,你买自己的,不用管我。”
她自小受的教育便是无功不受禄,不轻易接受别人任何东西,虽然说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但她也不敢肯定他们会一辈子是她的家人,她希望在感受温暖的同时,依旧保留她的独立性。
没有期待,就永远没有失望。
“如果可以不管你,我绝对不会踏进这个房间一步,可是老爸下了命令,假如我不带你去买衣服,就克扣我的零用钱,你的奇葩行为凭什么让我来买单?你就是不想穿,那么你可以买了叠在衣柜里,继续穿这些奇葩的衣服,但不要牵累我,知道吗?”
后半句已然危险,如果她害他失去行政大财,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后悔!
说实话老爸也挺奇葩的,她不买就不买咯,要穿锦衣就穿咯,反正丢的也是她自个的脸,凭什么让他这个宇宙超级无敌大帅哥来陪葬?
赫连尹知道赫连胤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藏得再深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对外,他是个外型漂亮磁力强大的磁铁,所有女生都为他疯狂,父母宠他,老师亦宠他,尽管他成绩烂得一渣渣,仍然是人人哄抢的稀世瑰宝。
其实他不蠢,准确来说,他是个变态,心里极其扭曲外形却完美得不像样的变态。
“我真的不需要买衣服,这些衣服还挺新的,还可以穿。”
赫连胤都要气笑了,“你若是想好好上学,我劝你尽快换掉这些吓死同学的衣服,现在哪类人在学校里会被排斥和欺负呢?一是安静的,二是古怪的,你两条都占了,难不成你想去学校当怪胎?”
赫连尹没说话。
在强的心理也抵不过语言的摧毁。
在傲的风骨,也容忍不了世间的谩骂,尤其是校园里的排斥和轻慢,一旦被不安分子盯上,将代表着她的学生时代要活在心灵的折辱中。她看得很清楚,如果真走到那一步,赫连胤是不会向她伸出援手的。
她不想活在水深火热中。
来到港岛半个月,她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粤语和英语,这边的人讲话喜欢粤语含英语,语速温柔但是很快。
连女佣宋姐都会说英语,她却不会说,像被全世界隔绝在外,大家都欢乐的交流着粤语,她却听不懂,安静地坐在一旁游神。
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跟他们融不进去,她因此封闭了自己。
赫连爸爸知道情况后,特意在家里下了一个命令,只准说普通话,若说粤语或英语,便不作搭理。
她本无心争夺,可尽管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也能令所有人注意她,也许是她的遭遇,又也许是她的安静,他们害怕这个女孩子患上压抑症。
为此,赫连胤对她的厌恶更加深厚,父母的宠爱都偏向了她,那他算什么?
他赫连胤算什么?
他是个完美的变态,想得到世间一切完美的东西,包括完美的亲情,若有人胆敢截胡,他便摧毁。
片刻之后,赫连尹跟在赫连胤身后下楼。
似乎只是呼吸之间,赫连胤便恢复了往日大男孩的模样,对着林婉言嬉皮笑脸地撒娇了一会,又跟赫连爸爸聊了几句我是爷们之类的小屁孩话题,待两人都乐呵了,他才告辞两人带着赫连尹出门。
林婉言在身后追来一句,“妹妹不认识路,你要当好哥哥的职责,带妹妹好好逛逛,记住,平安回来。”
“知道了。”他回答,笑意盈盈。
一走出家门,他的脸就冷下来了,“一会到百货商场,你逛你的,我逛我的,互不相干,OK?”
赫连尹点点头。
她从来没想过百货商场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一走进去,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视野尽头,灯光缭乱,没有边际。
无数人瞩目。
少年面容美丽,冰肌玉骨。
少女穿着违和时下的古朴锦衣,诡异非常。
规模宏大的百货商场内,赫连尹转了个圈,头脑就混沌了,这么大的商场,她要去哪里买衣服啊?
她茫然地看着赫连胤的背影。
少年离她越来越远,驾轻就熟上了二楼的扶梯。
怎么走那么快!
赫连尹吃了一惊,快步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