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怀孕了。
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澄澈的眼珠子慌乱地颤动,脑子如一团浆糊般无法思考。她突然觉得那根验孕棒宛若烫手山芋,猛地将它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她急匆匆地走回房间,抱着验孕棒可能会出错的侥幸心理,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怀孕的症状,然而电脑屏幕上那一个个字却让她更加心慌。
停经、疲劳、晨吐、情绪化与易怒、尿频……这些个症状,她全部都有。
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细细的柳叶眉焦虑地颦起,握着鼠标的掌心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现在几乎能90%确认自己怀孕了,但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怀孕呢?外公还没同意她和苏奕南的事,要是知道他们竟然先斩后奏,岂不是更生气了?外公会怎么看她呢?应该会更加厌恶她吧?
房间的电话突然响起,将她从极度的烦躁与恐慌中唤醒,她拿起电话,声音不自觉地带着颤抖:“喂……”
那头似乎被她异样的嗓音吓到,顿了几秒才急切地问:“盛小姐?我听说您不舒服?您还好吧?”
打电话的这个人是盛承宇派来照顾她的,名叫梁献植,负责她行程的安排和酒店机票的预订。今天盛意本来是要去特日勒吉国家森林公园的,然后晚上在那边的度假村蒙古包过夜,但她清早就说不舒服,将行程取消了。梁献植担心她身体出什么问题,才特意打电话过来询问的。
“嗯……没事,”盛意搭在桌上的五指渐渐收拢,垂头闷声答道,“就有点累而已,休息一天就好了。”
“那就好,”梁献植心下稍安,又继续问道,“那明天下午飞京都的航班,还是照旧吗?”
盛意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想到回国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由心底生出胆怯与逃避的心情。
“嗯,照旧吧。”
就原谅她的胆小,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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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罗集团大楼60层,明昊向苏奕南汇报完今日的工作后,循例开始报告盛意的行程。
“今天盛小姐本来的安排是要去特日勒吉国家森林公园的,但她好像身体不舒服,早上突然将行程取消了。”
苏奕南闻言,骤然合上文件,蹙眉肃然道:“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了?”
明昊在苏奕南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紧张得直冒冷汗:“这个……我也不清楚……”
前段时间,盛承宇突然放松了对他们的防御,在有意无意间将盛意的行踪透露给他们,明昊才得以查到盛意的行踪,每日向苏奕南汇报。但具体更仔细的部分,仍有盛承宇的铜墙铁壁严防死守,还是查不到。
苏奕南思忖片刻,屈指在桌上轻叩,双瞳如同被泼了墨般浓郁幽深。
“她明天是飞京都对吗?”
明昊翻开手边的资料再次确认,而后点了点头:“是的,明天下午四点十五的飞机。”
“好。”苏奕南白皙修长的十指交叉,虚虚地撑在鄂下,“她酒店那边退房后,你派人去她房间找找,看她有没有吃什么药。”
明昊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恭敬地颔首:“是,我会安排的。”
“嗯。”
苏奕南转动座椅,目光悠远地望向高空上的悬日,神态颇有些高深莫测。
她要逃避,她要做蜗牛,他可以由着她。但如果她生病还要躲在外面逞强,他可就不会这么纵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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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韵、脱俗、空灵,这一切唯美的词汇都可以用在京都这座千年古都的身上,这里仿照中国古代的长安城所建,规格整齐,拥有数百间有名的神社、神阁和古寺名刹,自建城以来,一直都是日本经济、文化的中心。
与此同时,这里也是日本人的心灵故乡,是日本花道、茶道的繁荣之地,几乎每天都有庆祝活动和例行节日,富有浓郁的日本风情,被称为“真正的日本”。盛意坐着出租车从下京区那一片经过,入目所及的建筑都保持着建造时的模样,无论是民居还是石板小路,都仍有浓浓的时代印记,与京都遍布的神社相映衬,显得古意盎然。
盛意入住的旅馆在右京区的著名景点岚山附近,旅馆的老板娘是一名中国人,姓单名蕴。她年轻时来京都旅游,与她的先生在清水寺一见钟情,便只身嫁到了日本,至今已经有二十年了。
盛意与她虽然存在着较大的年龄差距,但不知为何,两人莫名地很投契。入住的第二日,京都下了小雨,单蕴就邀请盛意到一楼的茶室喝茶。
日本人相当注重形式,茶道便是这样的一种体现。
茶室素雅洁净,结构紧凑,充满着禅意,桌上摆满了各式茶点与水果,盛意与单蕴洗手漱口,相互鞠躬后,便坐下四处打量着茶室内悬挂的壁画,单蕴也安静而专注地烹饪茶汤,直至茶汤初红,香溢室内,单蕴才倒了杯茶汤,递给盛意。
盛意也遵照日本茶道的习惯,恭敬地双手接茶,先颔首致谢,而后三转茶碗,细细品味,慢慢饮用,再恭敬地奉还。
单蕴见她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不禁掩嘴轻笑:“看你的规矩挑不出一点错处,应该不是第一次来日本了吧?”
盛意盈盈一笑,这几日来繁重的思绪,难得地拥有片刻放松:“我的确不是第一次来了。”
“哦?”单蕴满含趣味地挑眉,“既然不是第一次,那怎么挑这个时候来,你应该知道三四月才是日本樱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啊,现在只剩一点小尾巴了。”
日本樱花闻名于世,一般在这个季节前来的旅客都是为那梦幻浪漫的樱花而来。他们岚山这边以赏枫叶出名,这个季节游客通常都不多。所以,单蕴一直都对盛意挑这儿下榻的理由感到好奇。
盛意盯着那在微微荡漾的茶汤,想起自己可能怀孕的事,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樱花,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了。”
在她十五岁那年,苏弈南就带她去了被誉为日本樱花之源的奈良吉野山,漫山遍野一树树的粉红,燃烧至每一处角落,长长久久地与他温柔的笑容一同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所以,她不想看花,她不想让她那已经蚀骨成灾的思念,再深上几分。
她选择岚山,只是想在一个安静的氛围中,想清楚一些事情,仅此而已。
在谈话间,盛意面前的那杯茶已经凉了,单蕴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替她重新倒了一杯奉上。
“既然跟日本这个国家接触过,那应该也知道一期一会吧?”
盛意望着她宛若弯月的笑眼,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我听说过。”
一期一会源于日本茶道,在字面上的意思就已经十分明白。“一期”表示人的一生;“一会”则意味仅有一次的相会,指一生中这样坐在一起喝茶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主客皆应以诚相待,因为这样的机会,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
单蕴微叹口气,眼神悠悠地望着那正在滴水的屋檐,瞳仁似被蒙了一层层迷雾般,让人看不真切,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般,透着沧桑与潇洒。
“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初,会选择背井离乡嫁到日本吗?”
盛意摇摇头,也跟着她望向庭院的屋檐:“不知道。”
“‘一期一会,世当珍惜’,漫长的一生中,这样坐在一起喝茶机会,或许一生只有一次,所以在喝每一杯茶时,我们都要抱着感激的心。因为下一次与你面对面喝茶的,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而你所喝到的茶,也不会再是原来的那一杯,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世当珍惜。”
单蕴收回目光,含笑拿起茶杯浅抿一口,眸光淡然却又坚定。
“虽然背井离乡,又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环境,但这缘分一生只有一次,我不愿意就此错过他。”
若因漫不经心忽视了眼前所拥有的,那会是比擦肩而过更深刻的遗憾。
盛意注视着单蕴嘴角坦然的弧度,心中那搅成一团的千千结,似乎找到了解开的方法。
一期一会,世当珍惜。
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苏奕南了,她不能后退,因为,她舍不得错过他。
(PS:一直觉得旅行最大的意义,就是见更多的人,看更广阔的风景,然后你就会发现,你的烦恼不过就是宇宙中一颗渺小的尘埃,根本无足挂齿。)
第82章 一期一会(2)
经过一个星期的层层选拔,Canon Iraq成员的最终选拔名单出来了,市立芭蕾舞学院总共有九百多名学生报名,到第二轮的时候已经只剩两百人,到最后入选的仅仅只有三人。
戚朦,符芸,还有一班的一位男生谢郁鸣。
这次入选名额一班独占鳌头,周老师看了公示名单后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而在周老师身后,跟着一起来看公示名单的温心尧,却是一脸的落寞。
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以自己的资质,不会被选上,但此时亲眼看到结果,她心里那一点侥幸完全裂成了碎片。
她根本就没必要去报名,在高手如云的市立芭蕾舞学院,又怎么会有人注意到她。
小绵看到温心尧那张乌云密布的脸,连忙拉着她走出围观人群,让她远离那张令她伤心的公示名单。
“心尧,你别不开心了。这舞团有个这么傲慢的首席,怎么可能会发展得好。听我的,你跳得这么好,一定会有更好的舞团邀请你加入的……”
更好的舞团?
温心尧垂下头,嘴角扯起自嘲的笑意。现在这个舞团就已经不要她了,还谈什么以后。
小绵说了许久,温心尧阴郁的脸色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沉重了,小绵觉得情况不对,连忙一把揽过她的肩。
“你别不开心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温心尧知道小绵是在担心她,深呼吸后勉强露出几分笑容:“什么好消息?”
小绵见温心尧总算是笑了,嗓音愈发地兴奋:“亚罗在西城的购物广场要搞一个活动,在招兼职生,要求气质好,身高超过160,我一想,不就是我们吗?哈哈哈,然后我报名的时候就替你也报名了。”
温心尧神色一怔,有些愕然无措:“你替我……报名了?”
“是啊,一天三百呢,还包吃一餐。”小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而后又挑眉戏谑地凑近温心尧,“这个活动听说挺大型的,你们家苏总说不定也会出席呢,这样你不就能看到他了?”
温心尧脸颊现出红晕,眼神虽有嗔怪却也难掩惊喜。
“什么我们家……苏总啊……”
以前小绵就是这么称呼苏奕南的,后来他们两人关系恢复如常,她也一直没让小绵改掉这个称呼,也许她只是私心想在这个称呼里得到一些满足。
回宿舍的路上,小绵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但温心尧却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她望着远处聚成一团的云朵,思绪早就飘远了。她不断幻想着她和苏奕南相见的场景,胸口仿佛小鹿乱撞般扑通扑通直跳。
她和他的世界毫无交集,她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她真的,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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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风雨交加,窗外的电闪雷鸣让本就睡意浅薄的苏弈南更加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几回后,终于忍不住起身将门窗全部锁紧,然后拉上窗帘,疲惫地躺倒在床上,拥被正要入睡,手机又在这时响了。
他瞥了一眼,极其不耐烦地坐起:“喂。”
明昊的声音似乎还在外面,嗓音高亢且非常急切:“喂苏总,打扰您休息了,有个消息我觉得您必须得知道!”
苏弈南眉宇冻结成冰霜,严峻冷冽地吐出一个单字:“说。”
“他们在盛小姐在乌兰巴托住的酒店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个验孕棒,上面显示的是两条杠!”
苏奕南仿佛被一盆冷水由头浇到了脚底,朦胧的睡意在瞬间被冷却,大脑骤然恢复清明。
“你……你说什么?”
他低沉的嗓音不自觉地颤抖着,一向理智冷静的神思此刻也有些恍惚。
明昊叹息一声,无奈地说:“苏总您明明听到了,又何必要让我再说一次?”
以往汇报工作,再复杂的情况苏奕南听一次就能明白,现在如此简短的一句话,他又怎么会没听清楚呢?
苏奕南凝眉默然片刻,尽量保持镇静沉声问:“她还在京都吗?”
“现在还在,但盛小姐今晚就要去札幌了。”
札幌?苏奕南眉心紧拧,左手不自觉地拽紧身下的被单。
“你们盯着她,危险的不许做,她一出什么状况马上通知我。”
“好……”明昊应了几声,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远,而后又带着歉意着急地说,“苏总,您稍等片刻,我有个电话进来,是盛总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