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可是,人已经走了。”
说着我也不自觉的流下眼泪。
“走了?”林雨忽然无力的垂下手臂,依旧是瞪着眼睛,那眼中没有波澜。
“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和嫂子啊,呜呜……”
这时候,一直站在我们身后的肖然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一步奔过来就要往肖宁的身上趴,我刚想说你哭着不要过去,我们民间有习俗,活人的眼泪不能掉在去世的人的身上,对死者不好。
刚想伸手去拦她,就见林雨先我一步,挡住了她。刚还死灰一样的眼底突然波光涌动,“肖然,别打扰你哥休息,他太累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呜呜……嫂子,我哥他……”
“嘘,别吵他。”林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去睡觉吧,我陪陪他。”
肖然茫然的看着林雨,边哭边道:“嫂子,你糊涂了,我哥他明明已经死……”
“肖然。”我低喝一声,冲她摇摇头,“我先让人带你去休息,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说着我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半拖着往外走,在门口把她交给一个战士,“麻烦你送她回宿舍休息。”
“是!”战士也知道她是肖宁的妹妹,态度十分客气。
“君悦,我嫂子她?”
“你放心,我在这看着她,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们还要送你哥哥最后一程,你嫂子现在情绪不稳,你别再说那些话刺激她,别忘了,她肚子里还怀着你哥的孩子。”
肖然点点头,朝门里又望了一眼,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我看着也不忍心,叫战士赶快带她离开。
走廊里,军医已经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我见他手里拎着医药箱,很是欣慰。
“首长夫人!”
“算了,别客套了。”我对他说道:“你叫我的名字君悦就行,这么晚了,还把你找来,是因为肖宁的老婆。”
一提到肖宁,军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继续道:“林雨已经怀孕了,不到三个月,我怕她受不住打击万一动了胎气,所以,今晚恐怕要辛苦你在这守着了。”
我回头看了眼屋里,看情形,林雨今晚是不会离开这个屋子了。
“应该的,我就守在这,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军医点点头。
我转身又进了房间,林雨没有哭,只是眼睛通红。她听到我走进来的声音,对我道:“能不能让他们帮我打盆热水来?”
我点点头,刚才还没来得及关门,外面的战士听见,已经跑去打水了。
不一会儿,他端了一大盆水,还有一条白色的新毛巾。
我暗叹这些战士们粗中带细的情意,实在让人感动。
“谢谢。”林雨接过水盆,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把毛巾沾了热水,给肖宁擦脸,“你啊,总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我知道你累了,可也要洗洗干净再睡啊,这幅样子,也不怕让孩子笑话你。”
我站在门口,倚着门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林雨为肖宁清理遗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处,我不想打扰他们。
“肖宁,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算起来,我们一共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有多长你知道吗?”
林雨自言自语的说着,“五十七天,还不到两个月。你总是忙啊连结婚都才请了四个小时的假。我有时候也挺委屈的,也会闹情绪,可想想你在部队过的日子,又忍不住心疼,就不气了。
像这样安静的相处,我都能用手指数过来。不过以后好了,再也没有人打扰我们,终于能安静了,不会有训练,演习,任务来找你。
对了,我昨天刚去医院做了检查,这次做的是彩超,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我还特意让医生拍了照片拿来给你看。”
林雨说着在自己的贴身口袋里翻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这个我不陌生,怀着瑞瑞的时候,也拍过。
“你看,就这么一小点。”林雨把照片举到肖宁面前,好像她面对的这个人没有死一样。
“你这个人就是懒,怀孕的时候就让你给孩子取名字,你这都取了两个月了也没个着落。”
……
林雨就这么跟肖宁念叨着,什么都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像有一辈子的话说不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急忙轻轻的推开门,见上官逸和嘉乐,桑林,刘同川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军官来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套军装常服,还有一个人手里捧着一面国旗。
我知道,他们这是来给肖宁换衣服的。
但那面国旗,还是惊到我了。
华夏对盖旗这件事非常严格慎重,因为为死者盖旗,就表示他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不论是军旗,党旗还是国旗,都被华夏人民视为最崇高的标志,是不可亵渎,神圣不可侵犯的。
肖宁的军衔很高,又因公殉职,开个追悼会盖面军旗就是对他的肯定和殊荣,可这国旗,这可不是一般的烈士能盖的。
肖宁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悦。”上官逸走到我面前,低声问道:“林雨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走到门边,他明白我的意思,是让他自己看。
屋里面,林雨还在滔滔不绝的跟肖宁讲话,声音不大,就像夫妻间夜话一样。
上官逸看了半天,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紧紧搂住了我。
我低声道:“她从知道肖宁的死讯到现在,不哭也不闹,就这样,我真担心。”
“和我当年一样。”上官逸低头看了我一眼,“当年你假死的时候。”
我抿了抿唇,当年我假死的时候,一直在暗中看着他,他当时的样子我还清晰的记得,哀大莫过于心死,大概就是他当时的样子了。
可我是假死,这肖宁,却是真的不在了。
“首长!”
我和上官逸同时转身,是身后捧着军装的尉官叫他。
上官逸低头看了下手上的军表,已经过了凌晨,我这才惊觉林雨就保持这样的状态差不多一晚上。
“该换衣服了。”上官逸说。
他敲了敲门,带着大家进了屋子。
林雨看到他们,又看向那两个捧着军装和国旗的战士,了然的一笑,只是这笑容十分苦涩,在我看来,更像是哭泣。
她低头对肖宁道:“我们换衣服了,好不好?”如同诱哄一般的温柔细语。
转头又对上官逸道:“能不能让我亲自为他换?”
上官逸几乎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好!”
林雨扯出一个微笑,深深的对着大家鞠了一躬,啜泣道:“谢谢!”
上官逸示意那两个战士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大家都退了出去。
林雨拿起军装,肩膀上的两杠两星已经变成了两杠三星,林雨颤抖着手抚摸那三颗在灯光下闪着金光的星星,呜咽出声。
“肖宁,这是你用生命,最后换来的一次荣誉,你说过,你会用一辈子守着国家的安宁,你做到了。”
她突然又失声笑了,“你们不是常说,军功章有军嫂的一半吗?来,这次晋衔的衣服,我亲自给你穿。”
说完,林雨自己动手,不许我们任何人帮忙,一件一件,帮肖宁脱了作战服,又一间一间穿上这套新的上校常服。
自始至终,我能听见她的哽咽,却没见一滴眼泪。
我实在是忍不住,转身扑到上官逸的怀里低低的哭起来。
上官逸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沉默不语。
等林雨把衣服都穿完了,又把那一身满是血迹的作战服,一件一件叠好,小心的收在一边,才转身看着我们道:“盖旗吧。”
☆、第267章 下辈子别再让我等这么久
上官逸放开我,和另一个军衔较高的人一起,走上前去,两个人拿起国旗,慢慢的盖在了肖宁的身上。
鲜红的五星红旗,和肖宁的帽徽相互辉映,照着他安详的脸庞。
不禁让我想起,数月前,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憨厚的笑脸,在车站。
还有月前的那场洪水,在大坝上,我们沿着堤坝边走边交谈,他为死去战士的哀伤,为林雨怀孕的欣喜……
这一幕一幕,我仿佛还能听见,他笑着说:“首长,嫂子,等我演习结束,我有半个月的假期,到时候带着林雨去找你们……首长,咱们一醉方休……”
肖宁,我们约定好的下一次见面,没想到却是在你的追悼会上。
林雨依然不肯去休息,就那么坐在肖宁的身边,握着他已经冷却的手,痴痴的看着他。
“肖宁,你知不知道,你穿军装的样子很帅,真的很帅。”
“算了,随她吧。”我也深爱着上官逸,曾经几次我们在生死边缘徘徊,林雨此时此刻的心情,我能明白。
上官逸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我知道,他们俩独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天一亮,就要把肖宁的遗体移到追悼会的大厅去。
“我们去外面等吧。”我说。
今生,仅剩的这点时间,谁都不要打扰他们。
五十七天,算上昨晚和今天,也不过五十九天。我心里一阵苦涩,谁能相信,一世的夫妻,竟然只有五十九天的缘分,还不到两个月。
众人退出房间,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笔直的站在走廊里。
这些军人,军姿是站惯了的,但此刻,他们是用着最简单,却最严肃的方式,守望肖宁的遗体。
我紧紧的握住上官逸的手,内心里波涛汹涌,那种心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是为肖宁和林雨难过,也想要紧紧的握住上官逸的手不放开,这一世,我也不知道我们这对夫妻有多少缘分,能牵手的时候,绝不放开。
上官逸也同样回握着我,彼此的心意不需要任何言语。
我从来没有如此希望时间能够慢一些,但天还是亮了。
四个带着白色手套的战士,还是来了,他们是负责为肖宁扶灵的。
他们朝着上官逸敬了军礼,便进了屋子。
没有任何的阻拦,林雨缓缓的站起身,退开空隙,眼睁睁的看着四个战士将肖宁的遗体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