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苑灰溜溜地坐到一边,眼看着一杯杯的白酒下了肚,左少渊原本冷硬的脸庞泛出一丝病态的潮红,隐隐有些撑不住的架势。
老爷子看得没劲,越发对这个曾经悔了江家婚约现在又巴巴缠着自家外孙女不放的小子没什么好感了。
“算了,散吧。”
老爷子长叹一声,烦闷地起身就走,步履虚浮地朝楼上摸索而去。
陆叔连忙跟上,搀着老爷子一步步上楼,走到拐角时转眼朝江凌苑一个眼神示意。
一股浓郁的白酒气息散布开来,江凌苑和朱铭费劲儿地搀着左少渊,一左一右跟着上楼。
原本她以为会下不来台的这一次见面,竟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散了。
老爷子半点表态也无,除了从头到尾冷着脸之外,以他暴烈的脾性倒也半句话没说。
这样的程度对于她这个外公来说,已经是足够的宽容。
“少奶奶,上校喝了这么多酒,他这身子……”朱铭挠着头,苦恼地看着第一次喝高的自家上校,一面在心里暗想等会儿该回家给老首长编个什么理由才好。
左少渊不能碰酒,这是他多年以来的禁忌。
“喝出了病,我给他治。”江凌苑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搬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搪塞之言。
☆、第252章 忠义难全
“媳妇儿。”男人冷峻的面容因为酒气上头而有些晕红,浑身无力地靠在床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媳妇儿。”
短短三个字来回重复了好几遍。
江凌苑头大地揉了揉眉心,一面手忙脚乱地替他脱了鞋子往床上一推,一面轻柔地安抚道:
“你醉了,好好休息一下!”
“没有。”左少渊强自眯着眼,眼花缭乱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张小脸,一把拉住她往自己怀里一带,随即整个人翻身覆上去!
“乖哦,先好好睡一觉知道吗?一会儿我们还得想办法请外公回老宅呢!”
话音落下,好一番折腾,喝得迷迷糊糊的男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江凌苑叫来了守在外面的朱铭,吩咐道:
“照顾好他,应该睡不了多大会儿。”
“是,少奶奶!”
刚才那一通连哄带骗他可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朱铭连忙进屋守着自家上校,心里更是佩服江凌苑这千杯未醉的好本事。
出了门径直下楼,江老爷子半醉未醉的姿势,斜斜地靠在沙发上。
江凌苑上前挥退了一脸担忧的陆管家,转头看向老爷子:
“外公。”
“小苑呐。”江老爷子转眼,若有所思地一眼扫来。
“外公,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左粟的情况我也已经知道了。”他虽然阔别京云多年,却并不是对京云的事情一无所知。
左粟那么多次试图联系他,这些年来为此做出过不少的努力,他也是推拒了一回又一回。
“外公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爷爷……”
“这一次,他没有找我。”左粟那老不死的,这么多年千方百计地骚扰他,可这一次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却偏偏三缄其口。
江老爷子皱着眉,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自己的胡须,言语间也不知是夹杂了多么复杂的情绪。
“那您这次回来,有多少原因是为了爷爷?”
尽管她不敢肯定外公突然杀回京云是全然为了爷爷,但至少是有一部分原因在的,如若不然,老爷子早就因为她一直提起爷爷的事而发火了。
“老首长,这是苏珍刚熬的醒酒汤,您先喝点!”陆管家放下托盘,在一旁招呼。
“什么都瞒不过你。”江老爷子没好气地接过一碗解酒汤,随手递到江凌苑的手上,顿了顿狠声道:
“左粟欠了我姐姐的,这辈子他都得带着永远的悔恨和愧疚直到踏进棺材!”
“我已经从魏上将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始末,虽然这件事情的确爷爷有错,但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爷爷他对奶奶从未变过心……”
“你知道什么?要不是左粟,平澜当年或许就不会死!”
“什么?”江凌苑端着碗的手一颤,碗中的汤药蓦地倾洒到桌上。
“你以为,我是为了他当年蒙骗我,最终害死了我的父亲所以才会恨他这么多年?抑或,是因为对他不肯选择救平澜而耿耿于怀?”
“魏上将跟我说的只有这些。”
“哼!魏启深从来就是左粟手底下的人,就会说些屁话!”江老爷子意味莫名地一声冷哼,一张老脸几乎皱到了一块。
“当年的情况如若换做是我,我也不会选择用这华夏领土去换平澜,这是咱们作为华夏军人的铁血原则,更何况,父亲选择重塑王朝究竟有几分是真正为了她,还有待商榷呢!”
“所以?”她没有料到的是,外公对平朔之竟然有着如此深刻的剖析。
这样说来,虽然爷爷在这件事情上哄骗了外公,但后面外公心里的想法本身也是跟他一样的,关于哄骗一事自然也就不是他们多年隔阂的主因了!
“我真正无法原谅的不是平澜死后的种种,而是平澜的死。”
“奶奶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被世人传得那么蹊跷,身上大大小小的枪伤都不是致命点,可人却莫名其妙死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一条人命,又不是书本中虚无的存在!
“你奶奶是为了左粟而死,要不是为了救他……”
当年共同征战于西欧战场,平澜是平江豪和左粟的顶头女上司,是名动天下的第一女统帅,华夏无论在战略部署抑或征战能力上,都要胜过其他势力太多。
唯独医术,欧洲西医发达并且从那时起流行了一种极其邪祟的催眠之术!
他们研制出一种极其霸道的神经性病毒,联合那邪门的催眠之术,足以对人实施绝对的精神控制。
左粟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小白鼠,被抓走之后变得神志不清,是平澜想尽办法救了他,可她自己却因此惨死于战场!
人人都道平澜死得蹊跷,却无人能够说出其中的所以然来,他们曾想尽办法寻找最初制造这起病毒的人,却一无所获。
平澜就这么死了,并且平朔之因此受了欧洲那伙人的威胁,随后选择了接受他们的强制条约。
江凌苑心里‘咯噔’一下,听闻这番描述,总觉得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线索,可细细一想却再也想不起来一丝一毫。
“如果我猜得不错,爷爷他并不知道奶奶是为了他而死吧?”以左老爷子的脾性,若是知道了这个恐怕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外公独自背负了这些事情,一个人远走西欧。
“所以,我才更怨我自己。”江老爷子自嘲似的摇头,飘远的目光出神般看着眼前的桌面,苍老的手以指尖敲击着膝盖。
良久,一声长叹。
“于孝,我亲手联合左粟推翻了父亲一手建立的政权,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因为我秉持所谓的为国为民之原则并不认同他的政治方向;
于义,我明知姐姐死亡的内情却只能选择缄默,因为我自己已经痛恨自己的无能,我不想让左粟也跟着背负更大的愧疚,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于忠……父亲之所以会死,说明新政权的这帮孙子并不值得我效忠,这个国家,在父亲死后就已经失去了让我效忠的理由和资本!”
什么权力、地位,一个开国军人,在心中失去了信念之后,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他这一生,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对不起尊敬的姐姐、也失去了最重要的兄弟,这华夏之地,当年每每让他觉得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所以,大江家搬到了西欧,他远离了这个萦绕他一生的是非之地。
江凌苑心尖巨震,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的沧桑老人,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爷爷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仍然因为当年哄骗你的事情愧疚不已,另外这个国家仍旧是需要您的……外公,你们彼此已经较劲了一辈子,恳请您能尽量放下芥蒂,爷爷他……”
“行了!”江老爷子不耐烦地一挥手,没好气地转眼看向江凌苑,语调倒是轻松了不少:
“一口一个爷爷,你瞧瞧你自己,我这好好的外孙女儿一眨眼就被别人给拐跑了,况且左家那小子当年可还亲口退了咱们江家的婚呢!”
“外公,您不生气了?”
江凌苑当即喜笑颜开,整个人凑了过去紧挨着老人,“那您觉得,少渊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除了那壳子长得不错之外,论喝酒都还没你能喝呢,其他的我这不也没了解过吗?”
“您当真没了解过?”
江老爷子:“嗯哼?”
“您就没稍微那么……查一查?”
一老一小对视,双双大笑了起来。
“你这臭丫头,又知道了。”
江凌苑笑着将脑袋靠在老人的肩膀上,黏黏糊糊地一顿撒娇:“我自己的外公我还不清楚?怕是来之前连人家的老底都给翻遍了吧?”
“老底倒是谈不上,左少渊这小子……”江老爷子忽地皱眉,眸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慎重,缓缓道:
“隐藏得太深,就算是我也根本摸不清他究竟有几斤几两,丫头,这是我告诉你的实话。”
“不管怎么样,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外公。”
“但愿如此吧!”
老爷子始终不甚放心,欲言又止地扫了眼江凌苑,“算了,你从小做事就有自己的分寸,多余的我老头子也不跟你扯了,免得你嫌我啰嗦!”
“哪儿能?嫌您啰嗦的只能是外婆吧?我可不敢!”
“瞧瞧,又搬出你外婆来了,接下来你这丫头又想给老头子我进行新一轮的洗脑型‘劝告’了吧?”
江凌苑眼角一抽,顿时没辙。
“好了,左少渊那小子退婚的事儿我可还记着呢,现在想这么轻松地过了我这一关,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这不早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嘛……江凌苑默不作声地摸了摸包里随身携带的结婚证,聪明地选择不再出声。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左少渊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外公。”低沉的语调响起,左少渊大大方方地落座。
“别!你先别急着叫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