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交头接耳之后,是全场静默。
每个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了赌桌对面还未开启的骰盅上,虽然大多都已明白了这一场三局两胜的最终结果,却仍是想要亲眼看看。
人的劣根性,导致他们总想亲眼见证别人的失败,甚至死亡。
而这还未开启的骰盅,正预示着场中这个华夏小子的命运。
良久,赌桌对面的男人哑声开口,看向江凌苑的神色晦暗莫测,一字一顿道:
“你赢了。”
你赢了。
三个字落下,骰盅开启。
下一刻,所有人笃定一般看好戏的神情齐齐骤变,前所未有的惊呼充斥了全场!
江凌苑仍旧面色淡漠,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眼赌桌对面。
顶在脑门上的枪口,狠狠一颤过后,悄然收起。
桌上的三个骰子,同样是三个五点。
与江凌苑摇出的结果,赫然一致!
“第二局,平!”东欧男人不敢置信的语调响起,面向众人宣布眼下的事实。
“怎么可能?”
“怎么会……拉丁先生怎么可能会摇出十五!”
从他们踏进这家拉斯亚赌场的第一天起,就从没见过这位首席赌师手中摇出过低于十六的点数!
“这东方小子,肯定是走了狗屎运!”
绝对是走了狗屎运才会得到现在的平局,否则就凭拉丁赌师的手法,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局中出现十五点!
而若是庄家有意相让,那旁边的胖男人从一开始也就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了。
拉斯亚的三局两胜制中,庄家与赌者打平,则算是输。
由此,第二局胜。
“目前的三局两胜,还剩下最后一把,希伯先生,是否继续让这位小先生代劳?”一旁,裁判恭敬地看向胖男人,朗声询问。
再在这小子身上赌一把,有可能胜,若是自己出手……胖男人忌惮地扫了一眼对面的拉丁,自知弗如。
江凌苑不急不缓,轻笑着看向身旁似乎在犹豫的胖男人,忽然道:
“对了,这最后的一把希伯先生若是仍需要我的帮助……那么,我将有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胖男人正想开口,却听得江凌苑讨价还价的一番话。
“就连赌场的庄家赌师还有自己的报酬呢,他们赌师为赌场工作、而我现在算是为了帮你赎回您一手输掉的筹码,想必适当地提些条件并不为过……另外,这桌上的赌注,我相信已经算是希伯先生的大半身家了吧?”
岂止是大半身家,这死胖子连随身携带的玉扳指都输掉了,东欧权贵与政客有他们象征权势的物件,就如同古代天潢贵胄的随身玉佩一般。
这胖男人先前之所以在输了之后险些失控,想必正是因为这个。
输掉再多的金钱,对于他们来说或许算不上要命的事情,可输掉了他手上的玉扳指,就不是能够用钱财来衡量的了!
“那又如何,你敢坐地起价?!”
不善的语调一出,旁边的枪口再一次抵上了江凌苑的脑门儿。
“希伯先生何必这样?我胆子小,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见过刀枪的,今年您这来来回回可就用枪口顶着我三四次了。”
胆子小?!
众人呆滞地瞪着一脸淡定的江凌苑,完全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华夏小子倒是胆子比天还大,冒着天大的风险顶着枪口非要出来装逼不说,现在只不过平了一局,竟然就要开始坐地起价了!
对面的赌师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表情,轻咳一声朝胖男人劝道:“希伯先生若是有意让这小子代劳,不如先问问他有什么条件。”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说到了点子上,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是消散不少。
“我的命都捏在希伯先生的手里,请您放心,定然不会是您接受不了的事情。”非但不是他接受不了的,甚至可以说这男人将会很乐意答应……
“好,小子,我再相信你一次!”胖男人犹疑片刻,阴沉沉的目光扫了眼一脸和气的江凌苑。
对于他来说,除了命之外没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条件,眼前的华夏小子一看也就是个图谋名利的货色,更何况如同他所说,若是他真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自然有办法让他把小命都赔上!
“多谢希伯先生。”
“不过,我先警告你。”胖男人蓦地走近两步,高大肥胖的身躯衬得江凌苑整个人娇小瘦弱,“这最后的一局赢了,你有什么要求我自然答应,可若是输了……”
若是输了,这条小命也就不用留着了。
能够糊弄到他东欧的地盘上来,就算这小子背后真有什么人撑着,他也绝对有信心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输了任凭希伯先生处置即可。”一口流利的英文脱口而出,江凌苑不置可否地坐回位置上,抬眼看向对面。
“请。”庄家开口,径直盯住了她手中的骰盅。
手起盅落,这一次毫无之前的花哨,只随随便便摇了几下而已,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放下了骰盅。
“这位先生,好了?”裁判立于桌旁,意外地看了眼十分敷衍的江凌苑,心里莫不在想,这小子恐怕是真的飘了。
不过是刚才的一个平局,就让她自信得找不着北,胆敢将性命随手交付。
“好了,拉丁先生请。”
“这一次,轮到拉丁先生开!”
毫无悬念,三个六点。
周围人看好戏的神情又多了几分兴味,转而将视线放到江凌苑的脸上。
除非这骰盅底下,与拉丁一样是三个六,否则,最后的结局仍旧是输。
“希伯先生,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江凌苑勾唇,深深地扫了眼身侧一脸紧张的胖男人,右手一扬——
“三个六!”
“真的是三个六!”
这华夏小子……
“希伯先生,您赢了。”立在一旁的裁判面上疑虑一闪而逝,恭恭敬敬地垂眼。
手中按钮按下,赌桌在众目睽睽之下调了个头,原本属于庄家的那一头朝江凌苑的方向转了过来。
“这是您的所有筹码,请收好!”
——
二楼房间
灯光之下,高脚杯中红酒晃荡着,艳丽的色泽令人迷醉。
江凌苑随意地半靠在阳台,夜风一吹,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吹得她头顶的爵士帽微微一动。
“先生,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另一头,拉丁一手将领带拉开了几分,随手披了一件薄外套在肩上。
整个人放松下来之后,没了在赌桌上的凌厉气势,反倒看上去帅气不少。
“在这之前,我想先感谢拉丁先生刚才的帮忙。”
眼前这个男人被称为欧洲赌界的不败之神,更是继三十年前的第一任赌王之后,最鼎鼎有名的首席赌师。
原本仅凭那一身本事,就已经足以在全世界各大赌场横着走,但不知为何,此人最终选择了留在拉斯亚,称为了这座赌成的第一赌王。
所谓实力强横,其实最终不过是因为——他有着与原唯一同样的透视之力罢了!
那一双眼睛,让赌桌上的所有东西无所遁形。
她之所以能够与他打出两个平局,完全是这男人率先看清了她摇出来的点数,再按照她的点数刻意做出来的平局而已。
就算她摇出的是三个一,他也定然能够保证不会超过她。
“不。”
拉丁摆了摆手,探究地盯着江凌苑,确切地说,盯着她微微敞开的胸前领口,“我帮的不是你。”
他帮的,只是眼前这个华夏小子胸前这枚玉扳指的主人。
“不管怎么样,都要感谢先生。”江凌苑笑笑,抬手替彼此斟上一杯红酒,“帕克先生亲自送来的86年拉菲,我听闻这是拉丁先生最爱,请!”
“这算是谢礼吗?”垂眼抿了一小口,男人疏离的神色略微和缓了几分,心情显然极为不错。
拉斯亚的首席赌师拉丁,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私癖好:私藏各类红酒,而在他的观念之中对赫赫有名的82年拉菲并不怎么感兴趣,反而独爱86年这一款。
来之前,她已经从各方面了解了不少。
“那就当是,我叫凌,拉丁先生可以这么称呼我。”
“我很喜欢,多谢凌先生。”
凌先生三个字落地,阳台另一头的男人似乎愣了片刻,随即神色略有些异样地皱了皱眉。
“你很好奇,这个东西我是从哪儿来的?”江凌苑不以为意,淡淡地看向身侧的人,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白玉扳指,右手探出阳台,将吊坠扳指在半空中摇晃了两下。
拉丁见得她的举动有一瞬间紧张,刚才心头的那点异样瞬间消失无踪,“凌先生,这是赌王先生的信物,无论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我希望你能妥善保管!”
三十年前的欧洲赌王富森,这个玉扳指象征了他在博彩界的尊贵身份。
所以,今天在他发现这个玉扳指出现在了江凌苑的脖子上,才会惊讶到完全不知所措!
“拉丁先生有完全有上一任赌王的本事,甚至青出于蓝,为何却愿意十年如一日待在这拉斯亚赌场之中?”
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想必都不会甘愿屈居于此才是。
拉丁缓缓摇头。
“我这条命都是富森先生给的,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拉丁看上去已经四十出头,一张脸上除了深沉的平静之外,夹杂了些许沧桑之色,这一份沧桑被隐在夜色之中,飘飘渺渺地令人移不开眼。
不远处高楼之上的霓虹闪过,在那张象征着中年男人的深邃面容上投射出一片晦暗的灿烂。
江凌苑心下略有些佩服,看着眼前男人的目光也随之多了几分郑重。
原唯一除了给她留下这个戒指之外,因为担心她的手机并不安全,所以另外留下了一封手写信。
信中的讯息,大多是关于东欧上任赌王富森与信任赌师拉丁的关系,她不能肯定自己在东欧的事情被原唯一知道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留下这个扳指的举动并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