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强有力的身影高高跃起,像抢篮板一般,抢先一步接住了待落的她。
仲夏下意识地扶上那人的肩膀。他低头看过来,她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幽深,灼热。
楚燔。深深地看她,眼睛里好像有千言万语。
仲夏内心一窒,没来由地,想要跳出他的怀抱。
楚燔将仲夏放下,扶她站稳。好几个纨绔哄笑:“哟嗬我没看错吧,燔少抱女人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这是动了春心呀。”
仲夏向后退去,庆幸自己带着浓妆不显脸红。
厉明晖刚才被楚燔拨到一边,心里极度不爽,此刻钻了出来,蛮横地一把抓住仲夏的手臂。
仲夏借着这个力道躲在厉明晖身后。
“Summer刚替哥争了光,”厉明晖洋洋得意,“哥要带她分钱去,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要再打搅她。好啦各位,借过~”
按照今晚的安排,稍后还有节目,冠亚军拥抱、合影、颁发奖牌,以及写着奖金的巨幅支票。然后,就是狂欢舞会。
厉明晖将仲夏带入一间小休息室,给她拿了瓶依云水,边开瓶盖边笑道:“你肯定不想拍照的吧?那个日本佬没准儿不甘心,趁着跟你拥抱撕掉你假发套,或者淋你一脸的酒什么的。”
仲夏接过水看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她感谢他的体贴。他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真实面孔,对她并不刨根问底。
厉明晖也不多话,掏出手机要给仲夏转账。
“手机转账有支付限额,先打给你五万,剩下的再分批打给你。呃,你要是愿意,给我一个账号,明儿我亲自去银行办理。”
现在都是实名制账号,那样她的名字就盖不住了。
仲夏一犹豫厉明晖就明白了,便不再说什么。
“厉少,五万就够了,明天不用再转账了。”仲夏看着手机上的到账提示。
这笔钱足够解她的燃眉之急。下个月小飞就能恢复七八成,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厉明晖不高兴了:“那不行。说话要算数,妹子你把哥当什么人了。”
“我真的……”
“没得商量。”他凶巴巴道,“我说妹砸,你这就没意思了,再矫情哥跟你急啊。”
“……”
厉明晖的手机铃声大作,打破了小房间里的尴尬。
厉明晖点开,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仲夏熟悉至极的声音,年轻男人笑得温润又亲切:“跟哪位美女约会呢明晖哥?我刚到,珮雯说你被一个金发妹妹勾走了。”
“靠,弃凡你也来这了?”厉明晖拿着手机走向墙角,“看见你哥没,刚才他还跟我抢美女呢,哈哈惊悚不?……”
楚弃凡不知说了什么,厉明晖又是一阵大笑。
仲夏走过去,对他摆摆手,静静地走出门外。
……
厉明晖将仲夏带走的时候,楚燔追了过去,可是,没走几步他就脚步踉跄。脑袋发昏,鼻子痒痒的,是又要流血的节奏。
闫清大惊失色,把楚燔拽到一边坐下:“别管那妹子了,我带你回去检查。”
“我没事。”
闫清看着楚燔抓起一瓶矿泉水,大口大口灌,“话说刚才真的吓我一跳,我都没注意你啥时候挤过去的,居然还把人家姑娘抱怀里了。干啥,人家球打得漂亮你就起了色心啦,你不是心心念念的只想着牧翀嘛。”
楚燔喝完一整瓶,呼了口气,“刚才,我有种感觉……Summer就是她。”
同样的细挑挺拔,同样的潇洒肆意,同样的技能高懂技巧。
热忱,细致,大气。每场双方比分都很接近,那是她在完美控场,既赢了比赛又给了对手面子,实际上,她完全有一杆清台的实力。可她有她的底线,齐藤信治出言不逊,伤了大家的自尊,她便用她的方式,给齐藤信治迎头痛击。
无法不让他想起那天操场上的一幕。牧翀在远投的同时灵活避开试图再耍阴狠手段的翔鹰队员,那人扑空后摔了记狗啃泥。
闫清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Summer是个欢、欢场女子,我都听他们说了,她是阿龙手下的外围女介绍来的。Summer和牧翀这俩女孩风马牛不相及啊,你一定是想多了,额……”
他想到一个可能,心虚地闭嘴。
如果那女孩真是牧翀,那么也许,当年牧翀放弃高考、全家不知所踪,都和楚燔对她做过的事有关系……
楚燔,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懊恼成这样?现在他状态不好,大脑经不起刺激。
“阿清,”楚燔揪住闫清衣领,“你跟老子说实话,我脑袋里真没长东西?”
“……”
闫清愤愤地推搡他:“神经病,片子你自己不都看过?!我都跟你说了没有器质性损伤,你竟然质疑本大师的职业能力!”
“那他妈这动不动就晕就淌鼻血是怎么回事。”
“你情绪起伏太大,又总是下意识的想要催醒那些记忆,恐怕做梦的时候都在向大脑下达这种命令,所以,它得不到休整,这是跟你抗议呐。”
楚燔烦躁地捏捏眉心,“没事就好。”
闫清拍上楚燔肩膀,苦口婆心道:“你得让你家‘头儿’休息休息啊亲,别朝死里头剥削人家。你还当着老板呐,公司一大摊子事儿。得了得了,闷头赚钱吧资本家,不就是个姑娘,我替你找。”
闫清是本地人,在江海关系网更广,来碧海重华玩的男客一多半他都能叫上名字。
“女的我也认识不少。那个Jennifer我久闻大名,还知道点她底细哪。她是隔壁市的,学历不低,法语系的本科生,以前交过一个帅老黑男朋友。有次我去那儿公干,在一个外国佬常去的酒吧看见他们,搂在一起嗨皮……”
楚燔打断他:“手机号给我,我找她问问。”
“不行,让我来,你省着点儿鼻血。”闫清摆出主治医师的气势,“借用你以前的话,哥们儿言出必行,说帮你找到一准帮你找到!”
……
滨江公园。
天蒙蒙亮,仲夏从健身中心的单杠上翻下来,喘着粗气。
引体向上才做了十个就不行了。不在状态,昨晚又没睡好。
自从比赛那晚,她就被梦魇困扰。
夜夜都做那个梦,和从前不同,虽然只是一霎那但实在……惊悚。
场景换了,不是那昏暗的房间,她还是牧翀,在楚弃凡的卧室里。
年少时楚弃凡就有“钢琴小王子”的称号了,参加无数次钢琴比赛,省级市级国际大赛都有。他的房间有个书架,专门摆放他斩获的奖杯、证书、奖牌,堪称琳琅满目。
从前,牧翀常去楚家玩,那个书架,她艳羡地看了无数遍。
她可以把她感兴趣的各种大小球玩弄于股掌之上,但在音乐上完全是个白痴。连唱歌都五音不全,音乐课上视唱,老师都不爱点她名。
牧翀没少被周围的女孩嘲笑。
笑得最响的就是牧珮雯。
牧珮雯和楚弃凡很要好。牧珮雯四岁的时候于珍珠就给她请了名钢琴家教,一位严厉的老太太,是音乐学院的退休教授,也是楚弃凡的音乐启蒙老师。
一般来说,女孩子的音乐天分多一些。老太太对牧珮雯还算满意。
所以,牧珮雯和楚弃凡算是同门师兄妹了,有很多共同语言,凑在一起聊天,聊得很热络。
牧翀羡慕极了,就告诉仲丽琴,她也想学钢琴。
在家里,仲丽琴一切事情都要征求牧国平的意见。
“这个时候学钢琴,就你?”牧国平知道了,不屑一顾又有点烦躁地说。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大年纪。初二的大丫头了,手指头已经不灵活,错过了最佳的学琴时机,就请来肖邦也教不好。
怎么,现在觉得后悔了,看你珮雯姐姐拿到比赛证书,你眼馋了?晚啦!早让你学你不学,一天到晚混在男娃堆里,拍画片,翻墙头,爬树,打弹珠,要不就篮球排球这种动不动一身臭汗的东西,哪有点女孩样!巴拉巴拉……”
买钢琴和报钢琴课都是笔大额开销。家里的钱都在牧国平手里,他每个月只给仲丽琴一些生活费。仲丽琴没有工作,唯一经济来源就是丈夫,所以无法满足女儿。
那时候牧国平盼儿子盼得快发疯,仲丽琴去做试管婴儿,几次都不成功,他心情不好,看牧翀越来越不顺眼,说话很尖刻。
牧翀默默地走回房间。她没有告诉牧国平,她不是因为羡慕牧珮雯才有学钢琴的想法。
她看过楚弃凡在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上的演奏,十指跳跃,魔术师一般,变出优美的旋律,带着强烈而神秘的魅力。观众席上有人受了感染,忍不住落泪。所谓钢琴王子,真是名副其实。
她觉得他很优秀,想让自己接近他。至少,不再是“音乐白痴”。
在梦里,仲夏在疼痛之中醒来,全身像被碾压过。
抬起头看到的就是楚弃凡那个书架。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奖杯,镀金的,水晶的……亮得刺眼。
浴室门没关紧,她听见了楚弃凡哼着月光曲的声音,夹杂着流水声……
然后,猛地睁眼。
太可怕了,她怎么能梦见和楚弃凡……
醒来之后就睡不实落了,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店里。
晚上还是这样。
几天下来,她快要疯掉了。
“嗨!”有跑步的经过,跟仲夏打招呼,“怎么又是你,苦哈哈的坐着,和上次一样。”
是闫清,那个心理医生。仲夏笑道:“早上好啊。”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闫清坐在她身边,擦着汗。
仲夏迟疑,不知道怎么回答。
“唔,我的名片你还有吧,真不考虑找我看看?我的业务能力很强的哦。”闫清一双桃花眼笑成月牙儿。
“我,我从来没看过精神方面的医生。”仲夏轻声道,“我原本以为……”
她觉得只有母亲那种才需要。
“啐!这是何等的谬误!”
闫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笑眯起一双桃花眼,“那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对不对?所以才决定找我求助,今天你是有意在这儿等我的,我没猜错吧?”
“也不是……我看见你出来锻炼,就忽然想起你说的那些话了。”
仲夏还是犹豫不决,“你收费很贵吗?其实、其实也不算啥大不了的。”
“心理问题不可小觑。”闫清咳嗽几声,打算给仲夏上一课宣传课,弘扬心理健康的正确理念。
“噢噢噢对了,”他一拍脑袋,“你是不是怕我开天价呀,别担心别担心,咱们也算熟人啦,第一次治疗免费赠送,怎样?你觉得好可以再来。不会让你签任何协议,没有收费陷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