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极大的庭院,比起她们时家在山顶上的庭院更是只大不小,然而占地十分广袤的庭院却不像时家规划得那么诗意浪漫,大部分地方都只是简单地种植了高树,以及砌了厚厚高高的树墙,笔直的树干远远望去,像一排严肃的士兵,很有气势。
这样一个强调气势的庭院,到了中间的庄园式房屋门前时,却古怪地弄了一排棚架在侧旁,虽然植种的葡萄成熟了,坐在葡萄架下嗅着果实的香甜气味滋味不错,但苏乔还是觉得周身不舒服。
除了一眼望去像公园的庭院和让人感觉压抑沉闷的大房子外,最重要的原因是,眼前这个号称是她外婆的女人那赤`裸裸的打量。
那目光时而犀利,时而恍惚,时而温柔,时而幽怨,弄得她不敢抬头,只能专注地吃着眼前的戚风蛋糕,而除了乔外婆之外,她旁边坐着的男人,据说是她母亲乔安的表哥,目前乔氏集团的总负责人,她的表舅霍城,那阴森森的目光,也让她头皮发麻。
这乔家怎么回事?
外婆古怪,表舅阴沉,这还是不是自己的外家了?
她放下勺子,心想三哥应该快过来了,自己尽快问清楚父亲的事,然后赶紧离开吧。
银勺放在小碟子中,发出一声清脆声响,乔外婆眉头几不可微一皱,像是什么美好幻想被她破坏了,随即坐直身子,失望地看着她。
“你跟安安长得确实很像,但只是外表像,我的安安优雅娴静,抬手投足合宜合度,尽显大家闺秀风范,是当年上京第一名门淑女,你……连她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霍城点头赞同,“安安温婉纯真,仪态端方,乔乔……”他叹了口气,“毕竟在外野了十年,粗俗一些在所难免。”
苏乔:“……”
乔外婆执起镶着金边的精致瓷杯,浅浅地细尝一口,放下时听不见一丝声响,她抬起头,挑剔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乔乔身上,淡淡道:“没关系,教一教就行了,听说时在清准备给你办一场盛大的成人礼,我的意思呢,是将办成人礼的地点订在乔宅,乔乔你认为呢?”
苏乔摇了下头,“我跟爸爸说了,不办成人礼。”
“不办成人礼?怎么可能。”乔外婆笑了起来,随即收敛笑容,脸色肃然,“我乔家的孩子,他敢不办成人礼?我第一个让他不好过。”
见乔乔脸上犹自不服气,乔外婆捋了下鬓角,轻笑,“对了,你还不知道你爸爸现在的情况吧?”
两个钟头前。
机场的洗手间外,苏乔刚走出来便被几个男人围住,不待她反应,对方便道:“乔小姐,你的外婆想见你。”
苏乔惊讶了,她的外婆?她怎么从来没听爸爸提过。
来人拿出一部手机,当着她的面拨电话,随后道:“是真是假,你自己看看便知。”
说着,将已经接通视频电话的手机对准她,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位穿着旗袍的优雅女士,她看起来,跟苏乔在父亲卧室里看过的母亲照片,长得像极了。
只不过手机里的这位乔外婆,神色严肃,看起来气势慑人,有种久居上位的凛然冷傲。
她道:“你跟保镖们走,来我这里一趟。”
苏乔想起时绪还在等她,便道:“我跟我三哥说一声,我们一同去拜访您?”
乔外婆:“时绪?你一会儿再告诉他,你先过来,我有私事告诉你,你还不知道你爸爸如今的情况吧?”
爸爸如今的情况?爸爸不是跟大哥去出差了?
苏乔心中一跳,还想再问,对面却已经挂了电话,接着,保镖客气地来请她走,并告诉她乔老夫人特别不喜欢等人,想知道什么事直接过去当面问就是,若是想通知别人来接,可以一会儿上车再联系。
虽然乔外婆说话口气让人不喜,然而没来由的,她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并且想通节点,时绪他有事瞒着自己,还是关于爸爸的事……咬了咬唇,她跟着保镖走出机场去。
在车上给时绪打了个电话,她不敢多说,怕被骂,幸好时绪还是给她面子,没有在外面吼她,只是淡淡告诉她不要随意乱走等他过去接就挂了。
豪车兜兜转转,将她送到上京郊区的私人园林区,比电视上更奢豪的西式庄园复古建筑呈现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藏青色大盘花旗袍的乔外婆和西装笔挺的霍表舅立在门口,等着她的到来。
然而,她心中所有的忐忑、不安、紧张、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全在乔外婆和霍表舅那生疏陌生的打量中消散了,她现在只想快点知道爸爸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回家。
乔外婆看出她的急切,也不拐弯抹角,很干脆地告诉她:“你爸爸心脏病复发,现在住在医院。”
“什么?!”
苏乔倏地起身。
因为起身得太急,将白色的圆形餐桌撞得摇晃,桌子上的红茶和牛奶溅了出来,搁在碟子中的餐具掉落桌面。
看了眼桌子上的狼狈,乔外婆纹丝不动坐着,只是不满地皱起眉头,“没有哪位世家小姐,行事这么鲁莽毛燥。”
苏乔没理会她话里的讽刺,急切地看着她,追问:“你说的是真的?他住在哪家医院?”
乔外婆淡淡看她一眼,喝了口红茶。
“你知道了又如何?”乔外婆一点也不在意,尽管正在谈论的这人是自己的女婿,自己女儿的丈夫,她还是表现得恍若在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只是告诉你,你爸爸病重了还要帮你办成人礼,这其中的意思,你能否读懂?现在还说不办成人礼这种任性的话不?”
说罢,不顾苏乔苍白的脸色,乔外婆侧过头去,跟霍城交谈起来,“我会拟一批宾客名单,稍后我给时在清一个电话,通知她乔乔的成人礼在这里办,料他也不敢不答应。”
霍城嘴角一扯,“他当然不敢……”说着,他睨了眼呆站着的苏乔,“我再给乔乔请几位仪态老师,好好教一教她。”
乔外婆:“这个当然。”
这两人……苏乔握紧拳头,倏地转身,一言不发快步走出葡萄架。
乔外婆一怔,随即沉了脸,“乔乔你给我回来!”
苏乔不理,反而走得更快了。
这时霍城站起身,悠悠向旁边喊道:“挡住小姐!”
便见守在不远处的保镖向苏乔聚拢,霎时将她的前路堵住,见状,苏乔愤愤转身,“怎么?我要回家都不行?乔老夫人要软禁我?”
苏乔抿着唇,一张小脸因为生气,双颊泛着红晕,一双十足肖似安安的杏眼满是愤怒,这模样……
当年,安安说要嫁给时在清,自己不答应,将她幽禁在家,最后安安逃跑,却在家门前被她拦下,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愤怒地看着自己,喝问自己……
太像,太像了……
乔外婆抚着心口,更因为乔乔口中那句疏离的‘乔老夫人’,感觉心头一阵被针刺中的痛意。
她脸上浮现悲意,却一瞬间将之抹去,再抬头,脸上已经恢复冷静,她走上前道:“乔乔,你是乔家的孩子,这就是你的家。”
苏乔:“不是!爸爸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你一定要向着时在清?”
“那是我爸爸!”
爸爸!爸爸!真是够了!安安向着他,现在乔乔也向着他!
时在清有什么好?!
“闭嘴!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嘴里的这个爸爸,害死了你妈妈!”
“乔老太太!”
男人的低沉喝声赶着乔外婆的话音,重重响在耳侧,苏乔转头,便见到时绪沉着脸走来,视线擦过乔外婆,掠过她身旁的霍城,最后落在她身上。
他伸出一只手,嗓音轻柔地道:“过来。”
挥开身边伸手挡住她的保镖,长长的裙摆在脚边荡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苏乔如同一只归巢的乳燕,翩翩然扑进他怀里。
第41章
时绪稳稳站着,双手收拢, 将人紧紧抱住, 直到怀里的小姑娘轻轻喊了声‘三哥’, 他稍稍抬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回去跟你算帐’, 这才放开她, 将人拉到身后护住。
乔老夫人气极地看保镖们, 喝问:“怎么会让他进来的?!”
外边负责安保的保镖们面面相觑,他们明明记得乔小姐刚到时, 老夫人当着她的面, 说一会儿会有客人来,届时请进来坐……
怎么现在又怪到他们头上了?
乔老夫人身强体健、耳聪目明,自然记得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只是那会儿,她以为三言两语能将外孙女说通,那么时绪来了, 她要好好摆个架子, 奚落一下这个当年曾经对她不敬的年轻人, 谁知乔乔真是野惯了,当着他们的面就敢反驳就敢不听话,这情形让时绪加进来,不更乱了?
心中暗气这些保镖们太蠢,不懂得看脸色,乔老夫人沉眼望向时绪, 说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时家,都是一样的野蛮人,进别人家里,不用征得主人家同意?”
时家和乔家,两家的关系本来就一般。
乔家祖上是皇亲国戚,骨子里瞧不上别人,架子是拿得十足十,而时家祖上是商人,虽然经过这么多代,根枝早已盘深在上京,但在自视高人一等的乔家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若不是因为大小姐乔安嫁给了时家独子,两家成了姻亲,压根不会往来。
但就算是这种表面上的和谐,随着乔乔的出世也开始瓦解,两家关系破裂,矛盾愈多,最后在乔安离世达到顶点,乔老夫人痛失爱女,将满腔怒火撒到时家头上,时在清自己悲痛欲绝,却仍看在妻子的份上,多方忍让,直到最后乔老夫人想将乔乔彻底带走,时在清终于忍不了了。
乔乔是他和安安两人的唯一珍宝,比他的命还重要,如何肯拱手让人?
还记得乔安刚走那一年,乔老夫人三天两头来接乔乔,一住便是十天半个月不肯放人,天天向外孙女说时在清的坏话,乔乔害怕却不敢告诉爸爸,怕他难过,这样夹在中间的乔乔越发惶恐,最后悄悄告诉来看望她的时绪。
当年只是个小少年的时绪便是个桀骜性子,听见妹妹受了委屈,又想起这阵子频频受乔老夫人要胁的时在清,一时怒从心来,使计支开佣人,便带着乔乔回到时家。
外孙女不见了,乔老夫人急得不得了,在知道是时绪将人带走后,更是将这一切的过错扣到时在清头上,她想将人接回来,不想赶到时家,时在清却说什么也不肯放人,她这时才知道,时绪这个臭小子将乔乔告诉他的话通通告诉时在清。
这一次两家算是正式撕破脸,乔老夫人心中有气,自此不再登门时家。
是以这么多年,时绪偶尔在外同霍城或乔老夫人遇上,他都是当没看见,懒得跟他们委与虚蛇。
这时听见对方又是用这种熟悉的口吻,一开口就拿身份说事,时绪掀了掀眼皮,脸色淡然回道:“哦,那想请教下乔老太太,不知道在乔家,请客人留下来,需不需要征得对方同意?”
这是在用她的话回击她自己,讽刺她想强留下乔乔的事。
昔日的坏小子长大了,嘴上一样狠毒不饶人。
果然时家就是一群不懂理的蛮子,对待长辈说话就用这种态度?乔老夫人目光冰冷,“容我提醒你,乔乔姓乔。”
这话让苏乔绷不住了,立时从时绪身后探出头来,“姓乔又怎么样?”
乔老夫人冷笑,“姓乔就是我乔家人,轮得到你们时家人来指指点点?她本就应该留在我乔家,你回去告诉时在清,他现在自身难保,想多活两年手就别伸太长……”
这话苏乔可不愿意听了,这不是咒她爸爸出事么?!
可恶!
一时眼神冷凝,苏乔下颌微抬,脸上的怒意绷也绷不住,“我是姓乔没错,但是,乔老夫人姓乔么?还有霍表舅姓乔么?既然你们都不姓乔,凭什么来管我这个姓乔的人呢?”
乔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没理这长长的像绕口令一样的话,心头全然被最后那句‘凭什么来管我’给占据了。
凭什么?!
她的外孙女儿,身上流着她女儿一半血液的嫡亲孙女儿,竟然说出这种话……
“姑姑!”
眼见乔老夫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霍城立刻上前扶住她,同时责备地看着苏乔,喝道:“道歉!她是你外婆,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
乔老夫人好像真的被打击到了,按住心口久久没有动静,这让苏乔难免有些心虚,对她来说,他们只是陌生人,她很反感这些完全不认识的人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踩了她爸爸一头不止,又将她贬得一无是处,用一种施舍的口气来安排她的人生……
尽管如此,看着这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乔老夫人,这会儿因她一句话,反应这么大,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得拉拉身前的时绪衣角。
时绪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示意没关系。
目光放到前方两人身上,时绪脸上一片淡然,“看来乔老太太身体不适,还是去休息吧,至于您想办成人礼的心意,我会转告义父知晓,其它的,还请不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