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去,门被轻轻关上。
薄峥嵘完全僵在沙发上,漆黑的眼中情绪翻涌。
呵。
呵呵。
他曾把心掏出来送她,结果她来一句三年栖冰比十多年的薄太太开心,他的付出呢?他的付出在她那里算什么?
薄峥嵘的眼都红了,恨不得把人扯回来再次囚禁。
他倒要看看,她这一次还怎么逃脱。
手机震动起来,薄峥嵘拿出手机,是被他派去E国的下属,他接起电话,冷声问道,“查得怎么样?”
“薄总,我查了一些太太的人际关系,暂时没有查到周劲的痕迹,她平时都是独进独出,是个工作狂,不是在画画就是经营视频账号,在网络上提升E国的国际知名度……”
下属说道,“不过我刚落地一个多小时,可能查得不够仔细,我会再查深入一点。”
没有查到周劲的痕迹。
平时都是独进独出。
薄峥嵘的手握紧手机,又松开,好像一直绑在他脖子上的无形镣铐松了很多。
这三年,她真的没去找周劲。
是他想错了。
……
会场中央,灯光之下。
戚雪坐在古椅上,随着柔和的轻音乐,拿出竹刀在一面玉屏上刻画。
全场安静,众人安静地凝望着她作画。
一柄小小竹刀在戚雪手上若舞者的绸缎、乐者的琴,仿佛被附上了灵魂,每一笔出来都没有任何瑕疵,富有灵气的线条将画勾勒出来,引人入梦境一般的世界……
初到E国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有如今的局面,只知道她得做点什么好好生活,不然对不起儿子为她做的一切……
她有画画的功底,机缘巧合拜了一位竹刀画的传承人为师。
第845章 阿栖,我错了么?
竹刀画和普通的画画不一样,不止需要天赋,还需要体力、耐力,她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画、没日没夜地刻,直到手上各处茧一点点生出。
她的第一件竹刀画卖出去时,她兴奋得一夜睡不着。
后来,她的视频在网上火了,她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她抓紧每一个得来不易的机会,营销自己,宣扬E国文化。
她必须充实自己,她才有可能回去拥抱儿子。
渐渐的,她被更多的人认识,也被E国总统接见,正式成为传统文化代言人。
她知道,她回国的机会来了。
舞者在第二舞台舞着,戚雪于轻烟中刻画屏风,展现完美技艺的背后是令人惊叹的腕力、想象力、艺术天份……
长达四个小时的刻画结束。
第二舞台上的节目换了一波又一波,戚雪的画才停下来。
戚雪双手抖都不抖地捧起小小的玉屏风,将它送给K国。
全场响起不绝耳的敬佩掌声。
她微笑着望向薄栖的方向,少年静坐,跟着众人为她鼓掌,和薄峥嵘相似的漆黑眼眸中带着笑意。
相似的眼睛,温度却是截然相反的。
儿子的支持抵过一切掌声,更让戚雪感到骄傲。
她的眼神飘到总统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薄峥嵘没来。
戚雪淡淡地收回目光,在台上说了几句,然后转身下台,刚迈下一个台阶,她就对上薄峥嵘的目光。
薄峥嵘斜靠在后台上台的入口处,一双黑眸直直地盯着她,面容没了之前的凌厉、阴沉,变得有些复杂。
她看向他的手,虎口处的伤没有包扎,伤口凝血成薄痂。
他的脚边还滴着一小滩的血。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见她看过来,薄峥嵘的眼里也没有释放恨意,而是转身就走,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
戚雪被认了出来。
活动还没结束,栖冰夫人是薄氏财团太太的消息就铺天盖地上了网络。
“少爷。”
闻达管家在车边拉开车门,薄栖弯腰坐进车里。
薄峥嵘已经坐在车里,一张英俊的面庞上没什么情绪,看不出喜怒。
薄栖有些意外,母亲出现,父亲比他想象的要平静。
“父亲。”
薄栖在一旁坐下来,伸手系上安全带。
“那时候,你坚持要给你母亲诉讼,就真不怕被我推下山么?”
薄峥嵘忽然开口。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正要上车,闻达听到一点苗头就赶忙把他拉扯下来,关上车门,瞪他一眼。
这也敢听,赶着失业?
“……”
薄栖坐着,修长的手上拿着手机,上面还有鹿之绫在发的刷屏照片。
他将手机反扣在腿上。
三年时间,薄栖虽然疲累,但真说起来,父子俩的感情反而比前几年要好那么一些。
前几年,他一旦做错些什么,薄峥嵘就会勃然大怒,斥责他不够优秀;
这三年,薄峥嵘则是手把手带着他。
父子关系最差的时候,是离婚诉讼即将打赢那一阵,和戚雪即将失去夫妻关系的事实让薄峥嵘歇斯底里,疯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薄峥嵘不顾薄清林的教训,用尽手段逼薄栖说出戚雪的下落,也逼薄栖放弃为戚雪筹谋……
那段时间,丁玉君怕得天天跟在薄栖身后,生怕薄峥嵘做出可怕的行为。
可这样,薄峥嵘还是把薄栖拎到悬崖边。
至今,薄栖也不知道薄峥嵘只是想吓吓他,让他供出戚雪的下落,还是觉得没了戚雪,那还不如和他一起死。
那天,悬崖的风很大,鹿之绫在电话里脆生生的声音都仿佛在风里飘。
“薄栖哥哥,今天叔叔有没有夸你呀?”
就这样一句。
薄峥嵘瘫坐在地上,脸苍白得不像个人。
那天之后,薄峥嵘没再提过戚雪两个字。
此刻再说起,薄栖不免想了很多,他弯下手指,轻叩手机,道,“我一直认为,如果您把我推下去,您也会跟我一起跳。”
闻言,薄峥嵘的目光滞了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那又怎样,你接受这样?”
他不怕死么?
薄栖垂下眼,盯着腿上的手机,“您爱母亲,我知道,我送走您的爱人,这是我该得的。”
“……”
自从把薄栖带在身边后,三年来,薄峥嵘一遍遍刷新对这个儿子的认知。
如今,他又刷新了。
听着儿子平淡而认命的语气,薄峥嵘别过脸去,眼中掠过一抹红,声音依然压着,“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送走她?”
“因为……”
车子里的空间不大,空气静默。
薄栖抿了抿唇,一字一字道,“她是个人。”
“我怎么让她过得不像个……”
薄峥嵘猛地看向他,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可他眼前浮现出戚雪在台上刻画的样子,那是他完全没见过的一面。
她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舞一柄竹刀,刻一方玉屏,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他忽然想到戚雪那一句话——
“阿栖知道,我做三年的栖冰比十多年的薄太太开心。”
他好像有点懂了。
薄峥嵘盯着自己的儿子,喉咙有些堵,“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拘着她,她从前完全可以又做薄太太又做自己……”
“我小的时候,她也很开心。”
薄栖淡淡地道,看向他的目光平静,却直直杀透薄峥嵘的内心。
戚雪不是一开始就排斥薄太太的身份,因为爱着薄峥嵘,因为爱着他,她也很享受薄太太这个位置,是薄峥嵘慢慢把这个身份变成她的牢笼。
只有摆脱牢笼,戚雪才能重新找到自己喜欢的身份,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
薄峥嵘哑口无言,一败涂地。
闻达和司机在外面候着,都不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