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切地认识到。
对于他来说,绝翅馆变得陌生,也只是因为他的角色换了而已,也只是因为,那个曾经似乎会永远撑在自己头上的保护伞,随着那条叫“隼”的哈士奇入土为安的那一天开始,也已经一同消失——
此时此刻,无论他愿意不愿意,抬起头看见的,只能是那一片和其他犯人没有任何不同的苍穹。
黑发年轻人那张无精打采的脸上变得更加黯然,转身真想要离去,吸了吸鼻子,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嗅到了一丝丝花香——绝翅馆常年种植耐活耐操的四季常绿植物,哪来的花这种奢侈品?
略惊愕地停下步子,转过身去,终于,在二号楼大厅旁边的那片泥土地上,他看见了一棵生长趋势良好的大树,此时此刻,高大的树上居然开满了拇指大小的百花,三五成一簇,在寒风中迎风盛开着,每当寒风吹来,树叶刷刷作响,几朵小花吹落于地面上,于是那样的花香变得更加浓烈了一些。
黑发年轻人盯着那棵树有些出神。
这棵树好像是他狗崽子的时代,曾经无数次满脸猥琐地恶意满满在那里翘起腿嘘嘘试图实践“尿到底能不能烧死一颗在寒风中屹立不倒的树苗”的那棵树……
如今他死了。
这棵他一直想看它什么时候才能死的树不但没死,还他娘的特别风骚地开花了。
去你大爷的,阮向远站在树下,囧了。
这是来自自然界大神的报复么?
因故报应不爽啊真是……
少年过于震惊得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个高大得如同小山似的声影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直到身后的光线被遮盖住,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被另一道影子完全遮盖住,阮向远愣了愣,这才有些警惕地转过身去,下意识地感觉到身后的人比自己高,于是当他抬起头,几乎是措手不及地,立刻跌入了一双深邃不见底的湛蓝色瞳眸中。
“是你啊。”
这是天塌下来雷打不动的淡定之神雷切大爷。
“…………………………………………………………………………”
这是整个人都我去我操我日我干我他妈这是做了什么孽才遭如此报应的阮向远。
舔了舔被寒风吹得干裂的下唇,当一丝甜腥的铁锈味儿在唇舌间扩散开来,就好像是睡醒了似的,黑发年轻人忽然意识到,在面对上级的时候,他必须主动地说点儿什么以表示自己的礼貌还没有被狗啃过——
可是说什么好呢?
——你怎么在这里?
——好巧。
——又见面了。
——你是谁。
——Howareyou?Howoldareyou?
——谢谢你揍了莱恩,谢谢你揍了米拉,干得好。
——又以及,最直接的“汪汪嗷呜汪汪汪”,翻译成地球标准通用语应该是:蠢主人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幻化为了一句最为二逼的——
“你也来赏花?”
“…………”
被一个怪物当成怪物看时的感受你不懂,总之此时此刻,阮向远觉得,自己他妈就活该自己呵呵自己一脸。
“这是二号楼。”某个沉默够了的男人,难得体谅了一下对话进行对象的心情,居然难得十分给面子地找了个话题,“三号楼在上一个路口就该左拐了。”
虽然是赶人走无误,并且有“你在这里很煞风景”这样的责备嫌疑。
“我就,”阮向远顿了顿,“路过啊。”
其实已经回去过了,但是又出来了而已——面不改色的撒谎,反正都是都你学的。
谁知道雷切很执着:“走错路了。”
“哦,我新人。”阮向远认真地点点头,思绪乱七八糟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随便举起手往某个方向划了划,“走回头路往左是吧,我这就——”
接下来的话他“又”不出来了。
因为雷切面无表情地,无比淡定地抓住了他举起来的手腕。
那在寒冬里显得异常具有存在感的五根手指,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阮向远:“………………………………………………………………………………我能不能问问这是要干嘛?”
雷切没有回答,只是抓着黑发年轻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插在口袋中,轻而易举地,用单手将他跳舞似的整个人抡了个一百八十度——
然后抓着阮向远还保持着指路姿势的手,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动了动:“这边走也可以。”
接着,就像他曾经无比自然地抓住黑发年轻人的手那样,无比自然地放开了他。
呵呵。
多么特别的指路方式。
阮向远僵着脸道歉,行尸走肉般地往雷切指的方向迈出去一步,却在下一秒,一声低沉的,几乎就要被寒风呼啸声遮掩过去的男声传入他的耳朵里——
“这花花期很短,最多再过两天就看不见了。”
阮向远回过头,看雷切,发现这货果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的树,如此专注。
但是阮向远没急着走开,他甚至站在原地,着了魔一般地点点头——虽然知道对方大概压根就没准备看到他。
“这花其实上周刚开。”雷切淡淡道,“距离你进监狱,正好一个星期。”
那就是老子刚死的之后第二天开的?阮向远看向那棵树的目光不仅有些闪烁——
卧槽,果然是来自大自然的报复么?
“我把它埋在树下面了。”
“谁?”
“我的小狗。”
“………………”
好吧,能亲耳目睹一下自己的坟墓这感觉真微妙。
阮向远开始后悔自己干嘛嘴贱去多问这么一句,明明到“距离你进监狱,正好一个星期”这句令人遐想无限的话停住就很棒了——所以导演,最后一段能不能删掉?
要不快退也行,我肯定第一时间说“债见”,一个字废话都不带多。
103第一百零三章
正当阮向远站在原地独自蛋疼,雷切已经和他擦肩而过自顾自地走回了二号楼里,整个对话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但是黑发年轻人甚至没有觉得奇怪,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可能还会怀疑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位是谁——而红发男人向来如此,在他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再见”和“你好”这两个词语,他和每一个人的相遇都是因为他想相遇,然后他会在任何他想要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结束一切谈话或者动作,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雷切也讨厌别人伸着鼻子来多管闲事。
但是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他亲手拉扯大的狗崽子那样如此了解雷切,比如站在门口贴告示的大众脸狱警很显然是看见了全工程,甚至还在红发男人路过他的时候,多嘴问了句“你跟那个三号楼的新人说啥了”——
对于此,雷切只给了他一声比直接无视还不如的嗤笑作为回答。
于是当雷切的背影消失在二号楼的王权电梯里时,看着少泽望向自己的目光,阮向远非常淡定地发现从此讨厌自己的人的名单大概要从“犯人”这一栏下面多出一个新的分类那就是“狱警”,终极目标栏是“馆长以及其养的众多母鸡”,集齐绝翅馆内唯一的三个群体分类,可以召唤神龙前来协助越狱——
好吧开玩笑的。
冲着怨念的少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友好微笑,阮向远独自走去食堂,他没打算把自己饿死,虽然“被孤立”这个念头让他暂时不是很有食欲——但是翻一翻《绝翅馆生存手册》的总结序言,就会发现在那本手册的序言上方空白处,有属于馆长大人给每一个犯人的见面礼,那是一行潦草得不能再潦草的字——
【绝翅馆是个简单粗暴的地方,需要做的就是学着怎么活下去。】
这是句乍一听非常废话但是仔细一想会觉得十分有道理的话,这大概也是伊莱对他的每一个犯人直到他们出狱之前唯一一次的真诚相待。
阮向远抬头看了看头顶,乌压压的天空,是个坏天气,就好像上一秒明明还风和日丽下一秒大概就要有狂风暴雪降临,不仅是个坏天气,可能还是个不怎么好的兆头。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对于尚处于保护期的自己来说,大概已经不能更坏了……一路向着食堂走去,黑发年轻人撇撇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节奏在,揉揉肚子正想着今天要吃什么,当他路过花园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从草丛后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就好像是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老年人从嗓子眼里发出最终的挣扎般——气若游丝,昏昏沉沉,却在认真地停了一会段时间后就能发现,那高低不同的呼吸频率和嘶哑声音,很明显是有一个什么人,想大声呼叫,却奈何叫不出来。
阮向远脚下一顿,上辈子当狗崽子时那种不靠谱到激发频率只能用“偶尔”来形容的警惕之心就好像此刻终于被想起来了似的,几乎是立刻地意识到自己大概又在不该发挥主角体质的时候发挥了主角体质——他总是用主角的角度开启一次次偶然事件推动剧情,然后用配角的角度结束这个剧情,简单的来说就是牺牲自己,替真正是主角的人推动相关剧情。
比如明明他什么狗屁都没做,却被孤立。
而天仙莱恩主动勾引雷切未遂被揍了一顿,人们却说,莱恩肯定是MT派去的,雷切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这是多么我了个操,至此,阮向远不得不开始怀疑起全世界的智商平均水平问题——绝翅馆的男人大概是糙汉子看久了最不幸的是偶尔出现几个好看的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王”或者同样对于某些人来说神圣不可侵犯的“王直属管辖高层”这个原因,几乎大部分的人……是的没错包括某些高层在内,他们都像是眼睛完全退化了然后把鸡巴长在脸上的新物种似的——
长得好看的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长得好看;长得不怎么滴的做什么都是错的,别抱怨,谁他妈让你长得不好看?不服气不知道去整容啊?
就是这么个蛮狠的节奏。
每一个被害的犯人身后都绝对是有一个组织一个阴谋,当年米拉运送枪支设计舞台剧就为了用最艺术的手段弄死雷切,这是大手笔,那么,几个高层利用点自己的那点儿小关系无声无息地惩罚一个最近过于高调的人,这种事儿就层出不穷了——阮向远深知,这个闲事一管,他肯定又要深角度地得罪某一伙势力完成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甚至到了最后自己变成了趴在草丛后面疯狂挣扎的那个还得不到句“谢谢”——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管。
顺着声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发现那声音如同从破旧的拉风箱里发出来的声音似的,那种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呵、呵”气喘声,伴随着一个人在地上疯狂地扒动着雪地时的沙沙声——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脑补出一个人在这草丛之后做着某种痛苦的挣扎。
而隔着一道草丛之外,阮向远却又猛地站住了脚步——这是他最后一次犹豫。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几乎都充数着、叫嚣着“不要多管闲事”,然而,在大脑的某一个大概连指甲盖都没有的小小角落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反正也不能再糟糕”。
管闲事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阮向远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脚仿佛着魔了一般顺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往草丛后面走去——
他果然在草丛的后面看见了一个趴在雪地上的少年,他趴在地上,头发凌乱,是比亚麻色更深的,说不好具体颜色的头发,他弓着背就像一只垂死的猫,剧烈的咳嗽声沙哑却异常刺耳,当他挣扎着死死地将自己的手指抠进雪地里,在雪地上留下了几道淡淡的血痕。
阮向远一眼看出,这个是他作为狗崽子死之前,MT身边跟得最紧的那个小情人——这他妈才一周不到,就失宠失成这样一副被投毒的样子?不能吧。
MT虽然是个人渣无误,但是要对自己手边用过的情人下这么重的手,除非是这位年轻的犯人桀骜不驯到替MT口交时来了个大义灭亲一口咬断了那个死胖子的命根子……否则,就是后宫相争咯?
阮向远囧了下,心想这些少年这辈子做得最惨的一件事就是被父母送进绝翅馆,要是非要在这个后面排序,就是进了绝翅馆之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男人这个每天洗澡都必须要面对的根本问题,一心一意为生存投入了争风吃醋的斗争当中。
这不,牺牲品就在自己的眼前。
双眼狰狞地凸出,平日里那副骄傲的漂亮小模样完全不见了,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的意志,趴在地上的少年又剧烈地咳嗽,这一次,甚至带出了一些粘稠的零星血液!
阮向远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三两步上前将地上的人拽起来,反手压在地上,当对方迷迷糊糊地张开充满泪水的双眼看着一张清秀的、皱着眉头的脸像自己靠近,他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作为一名医生,面对不听话的病人时候会从白衣天使变身成白衣鬼畜。
于是,阮向远赤脚大仙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对方的脸上,这一巴掌奏效了——虽然赤脚大仙认为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压根就是被自己那一巴掌抽蒙了也说不定,但是,那阻止着自己乐善好施的手脚终于软趴趴地停顿了下来,除了偶尔会像是入了沸水的虾子似的弓起身子剧烈咳嗽,唾沫夹杂着血液星子喷了赤脚大仙一脸……
“别动啊,”阮向远嘟囔着,“张嘴张嘴——”
可惜赤脚大仙的本质就是赤脚大仙。
一边说着,一边完全不等对方张嘴,自己上手直接不带商量地掰开了对方的嘴,就好像此时此刻他又回到了大学的解剖室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具尸体一样,角度不好看不清楚的时候,他甚至还拧着对方的脑袋试图去调整一个完整的角度以便让他看清楚喉咙内部情况——
直到他手下的人发出了属于活人的那种不堪与折腾的更加痛苦的“呵呵”声,那凸起的眼球在眼眶中疯狂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