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应声回头,见说话的是一三十上下的青年人。他身材高大,面容俊朗,颇有几分西域血统,身后还带着三名西域模样的随从。
此时青年人正有些腼腆地笑着解释:"听闻长安仙客居别具一格,我特地赶来,却不料遇到如此盛况……”
他的汉话非常标准,几乎听不出异域口音。崔容自己也用不了一张大桌,见那青年人举止有礼,便爽快地答应与他同坐。
两人自然聊了几句,那青年人自称名叫阿史那思哲,是做香料生意的,头一次到长安来。
崔容一个人正无聊,便与阿史那聊开了,天南海北无所不及。
阿史那见他见识甚为广阔,兴致勃勃地问了很多长安的风土人情,还相约改日请他到府上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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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进到了崔宅,宝儿却道崔容在仙客居。
拒绝了宝儿请他入内等候的建议,杨进直接到了仙客居。一进大堂,他就见到崔容正与人吃饭,不时举杯相碰,相谈甚欢地样子。
同桌那人只能看见背影,也认不出是谁,杨进犹豫了一下,开口叫:“崔大人。”
崔容忽然听得杨进的声音,惊讶间抬头,见果然是他,立刻笑着起身相迎。
“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可用过饭?”崔容问。
杨进摇摇头,随意道:“快饿死了,和你一起吃吧。”说着他示意地朝阿史那看过去:“这位是……?”
阿史那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保持坐着的姿势,对杨进拱了拱手:“五殿下,一别多日,我甚是挂念。”
杨进一见大惊,立刻上前一步将崔容护在身后,同时右手按在佩剑上,警惕地看着说话之人——那不是别人,正是突厥可汗都蓝!
他心中十分恼怒,不仅承乾帝派出侍卫,黑衣骑中也分出了人手监视突厥人,但这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发现里面有突厥可汗!
这么危险的人,在长安城地肆意行走不说,还和崔容一起吃了饭,杨进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一阵后怕。
乍逢变故,又见阿史那一口道破了杨进的身份,崔容猜到面前这位恐怕不是一般人,刚才说的名字背景多半也是假的。
店小二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禀告掌柜。掌柜见是东家和人起了冲突,便要上前帮忙。
崔容十分镇定地对掌柜摇了摇头,后者犹豫片刻终于退下了。
这所有都被都蓝看在眼中,于是他也大致猜出了崔容的身份,又起身颇有礼地对崔容拱了拱手:“原来是大理寺崔少卿,方才竟没有认出来,实在多有势力之处。”
杨进原本以为都蓝是故意接近崔容,但听了这句话他才知道,两人恐怕是偶然间遇上的。
不过这事仍然很蹊跷,突厥的可汗现身长安城,十有八九是与突厥使臣一道来的,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离开长安多年,思念得紧,忍不住借机故土重游罢了。”都蓝笑吟吟道。
杨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这种毫无诚意的谎言实在叫人嗤之以鼻。
以他对都蓝的了解,他断无可能无缘无故将自己陷身陷阱,一定是有什么值得他冒险的阴谋。
杨进想着,渐渐握紧了剑柄,身上溢出的杀气连崔容都清楚地感受到了。
“久别重逢,本该与殿下好好叙旧,”都蓝仿佛对自身处境毫无觉察,依旧风度翩翩不紧不慢地说,“奈何身负要务,只能就此别过了。”
他说话的时候,杨进的目光四下微微扫了扫,见都蓝身边站着三名西域人,双目炯炯,一看便是高手。
杨进在心中衡量片刻,若只有他一人,兴许勉强还可应付;但他身后还有崔容,想将都蓝当场拿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都蓝想必也深知这一点,面上神色从容地继续道:“不能与殿下痛饮一番,实在可惜。不过他日若有机会战场再见,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我期待得很。”
说罢,他微笑着冲两人行了个礼,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仙客居。
从都蓝说出“战场”二字,崔容也明白了他的身份,但立即又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了。
他仿若呢喃般轻声问:“那人是谁?”
杨进面色阴沉地看向都蓝离开的方向,口中回答道:“突厥可汗。”
崔容忍不住轻叹一声。
方才杨进身上的杀气逼得他呼吸都乱了,崔容从没见过杨进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即使在杭州面对那群亡命之徒的时候也不曾。看来这位可汗,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杨进说完回过神来,匆匆对崔容道:“得去通知父皇和神策军。”
崔容点点头,两人快速冲出仙客居,翻身上马,一左一右飞驰出去。
神策军得了消息,下令立刻关闭城门,同时派人包围了突厥使馆。
但是突厥人还是快了一步,使馆已经空无一人。神策军在长安城里整整搜捕了十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都蓝仿佛人间蒸发般不留痕迹的离开了。
杨进对这个结果很失望。
他知道都蓝就仿佛一匹饿狼,此次放他回去,他日终将成为大周的祸患。
承乾帝得知自己毫无觉察间被敌人近了身,十分震怒,下旨整顿宫廷和长安城的防务。
这一番折腾之后,他的病情更加严重,对丹药的依赖也更加严重了。
杨进看在眼中,猜不到李德宝到底有没有动手。为了以防万一,他以自己的名义给神医孙靖写了一封信,请求他往长安走一趟。
自在定州救了杨进一名后,两人间一直保持着联系。孙靖这些日子在陇西云游,距京城到不算太远。
大个月后,杨进收到了神医的回信,表明已经在往长安城的路上。
杨进算算日子,觉得十日内孙靖必然能赶到,多少放了些心。
然而就在这时候,承乾帝突然来势汹汹地病倒了!
第七十八章、 离间计
杨进赶到承乾帝寝殿的时候,御医已经围了个严实,众皇子公主都在殿外等候,脸上无一例外带着惊惶的神色。
见杨进到来,年纪小些的便围了上来,也不说话,仿佛只是跟着他就能安心些。
杨进安慰了他们几句,提步往寝殿内去——这也是身为太子的特殊权利。
承乾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呼吸急促,脸色潮红,模样确实不大好。
一旁御医正在给他施针,杨进不便打扰,便前往偏殿,叫太医院院正前来问话。
院正此刻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怪他胆子小,毕竟事关皇帝性命,一个弄不好,丢了脑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父皇已经在好转,怎么忽然病得这样沉重?”杨进低声问。
院正跪下,语气惶惶:“殿下有所不知,皇上他……他一直在服食丹药。此时恐怕丹毒发作……”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情况允许,杨进可能会敲开院正脑袋看一看,弄明白他怎么会隐瞒着、坐视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
不过杨进现在满心担忧着承乾帝的安危,所以只是挥了挥手让他滚出去。
紧接着,李德宝进来了。
“殿下!”这位内师大总管心里的恐慌也不比院正少些,走到杨进身前低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对待他,杨进要有耐心得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公公,你莫慌,慢慢说。”
李德宝闻言镇定了一下情绪,这才将数日来发生的事告诉杨进。
原来自从那日和杨进一番交谈后,李德宝就下定决心要阻止承乾帝继续服用丹药。
他冒死直谏了几次,承乾帝不是充耳不闻,就是大发雷霆,根本没有当回事。
而那李道长却是个谄媚小人,不顾承乾帝身体状况,变着法子进献更多丹药,哄得圣心大悦,得了无数赏赐。
李德宝无法,只好从太医院弄来枳术丸,偷偷替换了那些丹药。好在两者的外表极为相似,承乾帝根本没有察觉。
他本以为自己大功告成,谁知道没过几日,承乾帝就突然病重至此。
“殿下,老奴以性命担保,那些枳术丸没有任何问题!谁知道会这样!”李德宝抱着杨进的腿,压低了声音哭道:“若是皇上有什么万一……老奴真是、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杨进虽不懂医术,但到底见多识广,一听李德宝说完就忍不住扶额叹息。
这才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承乾帝长期服食丹药,身体已经产生了一定依赖,骤然停止,本就是件极耗元气的事。
他身体虚弱,承受不住也在常理之中。
但后果凶险至此,却与承乾帝阴差阳错服了枳术丸脱不了干系。枳术丸本是健脾消食、行气化湿的药,他身体虚弱,经此药一激,身体自然就崩溃了。
杨进不能处置李德宝。
他虽行事不妥,但难得忠心耿耿。若是少了他,承乾帝在宫中的情况可就更加难以控制。
何况承乾帝安危未知,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最佳时机。
想到此处,杨进当机立断把御医唤了进来,对他们说道:“方才我问过李公公,父皇这几日胃口不佳,停了李道长的丹药,服了一些枳术丸。”
御医们相互看了看。
皇帝用药,必须经过太医院记档,这是宫里的规矩。承乾帝私下用药,可这枳术丸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是否可靠,这些全都是攸关性命的敏感问题。
“父皇的病情要紧,其他先搁置吧。”杨进道。
有了太子口谕,御医们也有照办。对症下药,承乾帝的病势总算有所缓和。
而过了四日,神医孙靖便赶到了长安。
孙靖在民间素有“气死阎王爷”的称号,传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无论病的多严重,他都能妙手回春。
这话当然不乏夸张的成分,但也说明了孙靖医术之高妙。
凭着太子特谕,孙靖畅通无阻地进皇宫替承乾帝诊脉。他很快就诊出病因,摇摇头道:“皇上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了,难啊……”
这话真论起来也是大逆不道,但此刻谁也没有心思追究。杨进皱着眉头问:“孙神医定有良策?”
“只能慢慢调养,顺利的话,也能恢复十之五六。”孙靖道。
这已经是一个让人喜出望外的答案。
御医们有些无语,觉得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能恢复十之五六还做出一副不满意的模样,是故意羞辱他们吧?
杨进的脸色好转了许多,数日来的沉重都因为孙靖这句话而烟消云散。
他立刻道:“如此,调养之事便交予孙神医全权处置,务必尽力治好父皇。”
话音刚落,院正就跳出来反对。他说孙靖并非御医,来历不明,万不可将皇帝千金之躯交予此等山野村夫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