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殿下并不怕和宿天门耗着,闻人折傲才需要爷来刺激殿下?”
“陛下那件事是谁刺激谁我就不说了,”苏日暮瞥他一眼,“不过我觉得子诤耗不起了。”
“……嗯?”甄侦听他的口气有些古怪。
“子诤跟闻人折傲说过,不会再有下一个二十年了,”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苏日暮的语气也跟着沉重了起来,“而最近,子诤的功力也一天比一天进展神速……他确实每天练功,但是进步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夸张。”
甄侦的动作顿了一下,“殿下身体里有四份‘血承’……”
苏日暮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打小子诤就比一般的‘血承’者长得快……四份‘血承’,也许不能让他长生不老,而是在透支他的寿命。”
……
第三百八十九章 极善极恶
京城,皇宫,议事殿,众人几乎吵作一团。
年迈的侍御史陈大人固执地摇头,“备战军需几乎动用了现今国库的三分之一,即使户部同意,没有陛下出面,下官也是不敢轻易拿主意的。”
不就是不敢打仗么……户部尚书司马康隐下那股不满,“陛下亲笔御批,宁王殿下亦附议,朝中百官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二主战,陈大人如此做派,若是延误战机导致我玉衡生灵涂炭,你该当何罪!?”
庄若虚沉声道:“军需运送到前方所需的时间不短,等到真的打起来了,一旦前方将士温饱难继,谁来守边疆战线?!”
“大莽前两年方被我玉衡大败,沙番实力不值一提,能否一战尚需观望,何必如此草木皆兵?”
“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是那等虎狼之辈,二国联手,沃国东瀛必定也虎视眈眈,岂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寻常百姓都言和气生财,打打杀杀动摇玉衡根基,诸位未免杀气太盛了。”
“如今外敌打到家门口了,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我玉衡泱泱大国气势何人重视?!”
“池尤突厥尚在战中,各国都在观望,他们暂时不敢妄动。”
“池尤这等小国敢动手,说不定就是有大莽沙番等国搀和其中,岂知玉衡是不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
“……”
就在主战派和主和派闹到几乎要动手的时候,空着的主位两侧之一的位置上,绛红官服的年轻男子忍无可忍,一把拔出尚方宝剑按在长桌上,发出巨响,惊得满室官员纷纷噤声,看向这个代为掌权的左相身上。
右相庄德治不动声色坐在原位上,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似的。
右相掌文武百官天下民政,左相司弹劾谏言军国大政,楚故握着尚方宝剑,素来和善的面目消去表情,染上不怒自威之态,“陛下微服私访前就已交代朝中大事本官和庄相能代为定决,如今战事在即,陛下尚来不及赶回京,军需调动的御批之旨却已传下,各位还有何异议?”
侍御史陈大人还是有话要说,“陛下不在京,对国库情况有所……”
“尚方宝剑,如朕亲临,本官说调,这批军需就必须调,”楚故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帝王象征,“若是陛下回京之后有任何不满之意,本官一力承当!”
……
入夜,穹苍无垠,夏风习习,篝火跃动。
阜怀尧坐在篝火稍远一点的地方,拿着一个洗净的野果看了一会儿,才尝试着咬了一口。
脆脆的,淡淡的甜,味道不错。
正在烤野兔的阮鸣毓瞧见了他的动作,委屈地道:“你的吃食都是我准备的。”
宿天门的人都不会靠近,连扎营都是围在外圈,对方的言下之意是不会有毒,知道他是误会了,阜怀尧掀动睫羽,淡淡道:“朕没见过这个,只是有些好奇。”
阮鸣毓想到他的身份,了然,“你喜欢吃什么?”
阜怀尧被问得一顿。
“不能说?”阮鸣毓看他。
“也不是……远舟比较清楚。”他不是很重视吃食,阜远舟要比他了解他的习惯太多了。
见对方冰冷的眉目依稀透出了一丝柔和,阮鸣毓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阜教主待你很好?”
阜怀尧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不管是做对手还是做君臣,他都很好。”
阮鸣毓却是不满意这个答案,“那么作为情人呢?”
阜怀尧却是很坦然,一词蔽之:“舍他其谁?”
在爱的人面前总会显得笨拙,但是他却并不会在外人面前尴尬掩饰这份感情。
他们的感情也许不够美好,但是光明正大,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呢,反正并肩同行的人是对方,而不是天下流言蜚语。
阮鸣毓有些无奈一般地笑了笑,“一定很多人说过你很无情。”
阜怀尧盯着手里咬了一口的野果,把玩着,“阮宫主不也觉得这样不错么?”
阮鸣毓转回头去给野兔刷上一层油,声音里带着笑:“若美人儿你也能对阜教主也无情些,我就很高兴了。”
阜怀尧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带了些苦意,“朕对他并不好。”
为了天下舍了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这万物苍生,终究重过一个阜远舟。
他阜怀尧半世负手玉衡力顶山河,无愧于天无愧于地,终究愧于阜远舟一人。
阮鸣毓觉得大惑不解,“美人儿为什么要说谎?”
“嗯?”
阮鸣毓将烤好的野兔放在大大的洗干净的叶子上,拿出匕首切开,一边道:“如果你对他不好,为什么要为了他和门主交易?”
阜怀尧略微抬了抬眸去看他,眼神淡漠,但是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一些。”阮鸣毓耸了耸肩,切好的兔肉随手刷了点辣酱递过去。
对方是无心之举,阜怀尧却是愣了愣,又想到了自己三弟无微不至的照顾,晃了一下神,直到阮鸣毓疑惑地唤他一声才反应过来。
“不喜欢么?”阮鸣毓奇怪。
“不是。”阜怀尧摇头。
终究还是不同的……那个人是无可取代的。
阮鸣毓也没在意这件事,转回刚才的话题上,“门主喜欢有挑战的对手,阜教主拉着宿天门兜兜转转了十几年才暴露行迹,确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也的确很强,可是还是不够强,你永远想象不到四份‘血承’给他带来的是怎么样的力量……”
“以及缩短了不知多少倍的寿命,”阜怀尧冷漠地道,“不是么?”
阮鸣毓笑,“这是他想要的。”
与其在卑微中黯然死亡,不如在辉煌中荣耀归去。
“如果他想要,他当初就不会杀了慕容桀。”智慧,能力,都是阜远舟自己拥有的,他很强大,他很骄傲,他不需要这种作弊一样存在的东西。
阮鸣毓不置可否。
阜怀尧尝了一口兔肉,然后问:“远舟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若是以前问阮鸣毓肯定得不到答案,但是慕容桀十几年前下的这盘棋让反复推算了几天的闻人折傲都不得不承认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不超过二十五岁。”微顿,“好吧,我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了。”一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死去,这种被判处死刑的不甘,会随着他的能力的增强而愈来愈崩溃。
没有人会甘心在如日中天之时陨落。
阜怀尧的眼睫颤了颤,轻微的,不着痕迹的。
阮鸣毓托着腮帮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兔肉,“门主要的是一个有趣的对手,你要的是阜教主的胜利,你为什么有把握你会赢?”你输了的话,输了就不仅仅是一个阜远舟和刹魂魔教,整个玉衡都可能会跟着你陪葬。
阜怀尧垂下眼帘,掩下寒星双瞳里的神色,“护着他,就是护着玉衡,朕不得不赌。”
也许这一次伤阜远舟至深,但是他还是不得不这么做,只有阜远舟有了足够的能力,才能够结束这一切……没有结束,又怎么有救赎,开始一个新的开始?
阮鸣毓还是对这些情感不能感同身受,“你不是没有别的路……你相信阜教主?”
阜怀尧用一种笃定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问:“朕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相信他的感情,相信他的能力……以及自己的判断力。
他不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当一个江山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也不敢随便拿来赌的,虽然不是十分胜算,但是他既然敢和闻人折傲做交易,就有不输的把握。
阮鸣毓叹气,“美人儿你果然对他很好。”
阜怀尧也没有反驳亦或是承认,不止是他,连阜远舟自己心里都明白,他和刹魂魔教都不能输,他们输了,下一步宿天门的目标就是一统天下。
盘桓数百年,加上这百年来闻人折傲的苦心经营,宿天门在这片大地上扎的根太深了,光是和其余各国的联系和挑拨各国的能力,就足以叫玉衡坐立不安。
只是想到这里,阜怀尧就想起了另一件事,“贵门门主真的是当年的闻人家主?”
阮鸣毓眨眨眼睛,“美人儿不信?门主确实年轻又有魅力,我家亲亲表哥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美人儿可不能被迷惑了!”
哦?闻人折傲确实是活了两百多岁?——阜怀尧颔首,“闻人家族的长生之术果然神秘莫测。”
“只是个个例而已,”阮鸣毓道,宿天门门人都被叮嘱不能太靠近,他也不怕说坏话被听到,肆无忌惮的,“门主是死了又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了两辈子,这个岁数不算大。”
阜怀尧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什么神异志怪的传说,“……棺材里,爬出来的?”
“嗯哪~”阮鸣毓见引起他的兴趣,也不避讳地继续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查到的,你也知道的,‘血承’是门主改良以前闻人先祖的,‘肉糜’却是他的得意之作,当年刹魂魔教创始人闻人折心约战门主,竟然两败俱伤……”
一向满意于‘肉糜’压制‘血承’的闻人折傲大发雷霆,牵动了内伤吐血昏迷,就没再醒过来,可是他断了呼吸却又残留一丝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宿天门的人早已被他的威慑力弄得胆战心惊,他死了都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现在说死不是死说活不是活的模样,只好小心翼翼把他装在水晶棺放在寒地里。
这也是宿天门门人十几年动静颇小的原因,没有了靠山,他们也不敢太大动作。
可是十多年后,闻人折傲居然从水晶棺里爬了出来,功力大增,威慑依旧……只是出了点问题。
——他身体里多了个人。
这说法委实是很诡异,却不是说笑的,一个门人在看到闻人折傲居然和善地笑着问他自己是谁的时候,竟是被生生吓死了。
谁也不知道不可一世的闻人折傲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格,但是对于这件事他自己束手无策的同时又乐此不疲地和身体的另一个人玩着“游戏”,也因此,宿天门门人才会很多人对所谓的“新任门主”有不同印象,导致范行知以为宿天门门主有两个人。
阜怀尧想着闻人折月那仿佛能够包容万物的眼神,心道他和闻人折傲确实是反差太大。
就像是黑与白、正与邪的差距。
唯有极恶才能生出极善……阜怀尧想,也许闻人折傲也并不是真的无情无欲,只是他的性格——或者加上“肉糜”的影响——导致他将一切感情弃之敝屣,而试验上的打击和十几年的沉睡促生出了他的另一面。
……他用身体的闻人折月寄存了他所有的感情,才能成就一个无上的神祗闻人折傲。
原来这世间,没有人能真正无情。
……
第三百九十章 岂能不懂
边关,风沙,明月,胡杨,高高的城墙,盛开的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