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阊阖,十重宫殿,青地红墙琉璃瓦,偌大皇宫尊贵庄严,不容侵犯。
连晋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连引路太监都不用,就径直带着宫清往里面走了。
走到一个丁字路口,两人便撞见了一人迎面走来。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滚紫阔袖海蓝络线勾勒锦纱罩衫,上绣四爪金龙,玉冠拢了一半的发,鸾丝束腰,薄软的衣袍将身型衬得十分颀峻英伟,如那矗云直立的松柏一般,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前,从面颊两畔垂下,凸显出萧疏丰峻的五官,脸上没有表情,让他的轮廓变得锋锐凌厉,举手投足间有文人之骨,武人之风。
倾世颜容,盖世风华。
他就这么不急不慢地一步步走来,气势沉稳如山,手里拿着一柄银白妖异的长剑,衣发有少许凌乱,似是刚练完武回来,注意到前方有人时,曜石般的眼眸微微抬起,未散尽的利气自眼中一闪而过,带着斩断一切的霸气。
宫清禁不住踏前一步,这样的人,让他有拔刀的战意在沸腾。
连晋赶紧把人按住,冲那人行了个半礼,“三爷。”
宫清立刻战意全消,方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是何人。
不过他也觉得奇怪,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阜远舟,为什么他和上次的气质截然不同?
同样的疑问也在连晋心里盘旋,不过他想得更深的是——难道宁王殿下的记忆恢复了?
这样的他,的确很像过去战无不克的皇朝第一高手,却比以前多了一份煞气和张扬。
“连元帅,春耕事宜圆满告捷,恭喜了。”阜远舟敛去利气,又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浅笑,点点头以示招呼,皇宫人多眼杂,他当做没看出青六打扮的人是谁。
“分内之事,三爷过奖了。”连晋笑笑道。
阜远舟没在意对方含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率先拐了个弯,“皇兄已经等候多时,元帅,走吧。”
进了御书房,阜远舟放下琅琊,清退了一众闲杂人等,走到兄长身边,道:“皇兄,连元帅和宫清来了。”
御案之下,连晋拽着宫清行了个半跪之礼。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眉目低垂间,宫清只能看到上首之人绣着九龙腾云的明黄衣摆,随即就听见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淡漠道:
“起来吧。”
两人起身,宫清微微抬眼,就见黄龙梨木大桌后,明黄帝袍的男子雍容华美而霜冷冰寒,十二垂珠端冕下,是一张湛然若神的脸,眉心上一纹清冷苍郁的弧线,眼角泪痣如血,发丝乌沉,一泻如波。
只一眼,他就收回视线——的确是当日那个白衣人,承诺为他伸冤的男子。
第六十七章 书中谜
待谈完春耕开垦的事宜,阜怀尧突然冒出一句:“听说连卿你年少时育有一对子女,现在才带回来认祖归宗,怎么今天不带来让朕看看?”
连晋脸色一僵,想起昨天的事,瞬间怨气冲天:“爷,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你明明知道那俩小家伙不是我的!
阜远舟言笑吟吟,“做了就认呗,连元帅难不成不敢认?”
狼狈为奸神马的最讨厌了……——连晋木着脸,不理那一联手就天下无敌的两兄弟一温一冷的调侃。
闲话过后,阜怀尧回到正题,道:“朕让你去锦州瞿城查孙家一案,查的如何?”
连晋从袖中拿出一叠东西呈了上去,“回禀爷,查到的都在这里了。”
不等他送上来,阜远舟就已经起身,走下台阶拿过来递给自家兄长。
连晋微微惊疑——为什么阜远舟行为正常了,却和万岁爷变得更亲密了似的?
阜怀尧将那些调查资料一一细细看过,然后抬起头,“没有打草惊蛇吧?”
连晋摇头,“都及时处理了。”
他们从瞿城知府萧寅那里拿走了书信原件,赤五又伪造了一份放回去,埋了孙家遗体的地方也找了一些乱葬岗的尸体重新埋进去,抓了的虎人有些半路就死了,被蓝四紫十他们拿来故布疑阵,造成宫清一路将虎人都杀了,而章巩逃窜的假象,另外种种都作了相关安排。
“做的不错。”天仪帝点头,琥珀色的清冷双瞳转向沉默的青衣人,“朕记得,宫公子身上另有证据。”
长期的伸冤无门让宫清闻言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转眼看到连晋对他点头,他便微微安心,也颔首,“的确有一物,是我去刺杀那范老贼时潜进去偶然得到的物事。”那时恰巧撞见一只飞鹰带着信筒往外飞,他好奇之下就抓来一看,正好看到这封密信,于是临摹了一份放进去,然后取走信放走了那只鹰。
连晋嘴角抽抽——果然被他猜对了,这家伙真的去找范行知行刺过!
宫清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一封薄薄的信件,同样被阜远舟代为拿了过去。
阜怀尧接过,打开一看,怔了怔,“这是……”
宫清补充,“上面的是池尤国的文字,我少时曾去过那里,所以能看懂一小部分,其它的就不知写的是什么了。”
“池尤国?”阜远舟眉梢一动,“皇兄,让我看看吧。”
阜怀尧记起旁边自家这位三弟可是神才,于是递过给他,阜远舟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连晋皱眉,“范行知在南边,池尤国在北边的北边,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搭在一块了?”
难不成是想造反?连晋心下微凛,这是掌握军权的人最喜欢干的事了。
阜怀尧淡淡道:“之前户部税银出了问题,一查之下,发现是户部郎中谷巨贪污渎职,贪了朕五十七万。税银,至今尚未追回。”
“小小的户部郎中贪了这么多?”连晋坐到元帅的位置,可不是只会行军打仗,听天仪帝忽然提起此事,当下心中有了计较,嘴角微勾,“南边的鱼可奸猾了,不好钓啊~~~”
阜远舟眼眸轻动,“总有它浮头的一日。”
这时,阜远舟突然把信往黄龙梨木大桌上一砸,微带怒气地斥了一声:“荒谬!”
三人都齐齐朝他看去。
阜怀尧安抚地摸摸他的长发,问:“怎么了,远舟?”
阜远舟怒气微敛对兄长示意自己无碍,看向宫清,“你看懂多少?”
“不多,”宫清道,“只看到范老贼说要杀了孙家上下的人……”说到这里,他眼里恨意一闪而过。
“所以你没看到,”阜远舟冷笑,不过不是对宫清,“那个老匹夫杀了几十人,只是为了讨好一个人咯?”
“什么?”宫清皱眉。
阜怀尧和连晋也显得有些疑惑。
阜远舟冷笑更甚,“这封信是范行知写给一个被他称作申屠先生的人的,上面写的意思大致就是这位申屠先生和孙澹有仇,但是范行知想在孙家找一份三仙向南图,不过为了以示对申屠先生的重视,他已经将孙家满门灭口,请这位申屠先生看在他诚意十足的份上,早日教他如何历劫成仙长生不老!”
一段话,说得宫清眼里血丝浮现,连晋皱眉,阜怀尧脸色冰寒。
“去他的历劫成仙不老!看老子不宰了他让他下地狱油锅里做他的白日梦!……”连晋磨着牙骂骂咧咧。
连晋这么激动,宫清倒被他弄得冷静下来,缓缓压抑下心口冲动的杀意。
阜怀尧素来理智,问:“申屠先生是什么人?你们可有听过?”
阜远舟摇头,面色恢复如常。
宫清也摇头。
“该不会是什么骗人的老道士老和尚吧?”连晋挠挠腮帮子,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他听了就觉得不舒服。
“这个朕会让人去查,”既然在场的人不知,阜怀尧就略过,问宫清,“三仙向南图是什么?”说是孙家的东西,也许宫清知道。
不过宫清还是摇头,“我没有听孙叔说过,而且家里也没有类似的图。”
“就算有,也可能一把火烧了吧……”连晋嘀咕,忽然想起什么,用胳膊肘戳戳旁边的人,“会不会是那个?拿出来给爷和三爷研究研究。”
宫清道:“出门的时候我放你身上了。”
“嗯?”连晋在身上一扒拉,真的找出来了,就是之前孙真说是孙澹要他交给宫清的那本书。
阜怀尧和阜远舟看着他们打哑谜也不急,等那本书到了手里,才微微惊奇,“是织锦?”
阜远舟摩挲了一下书的材质,发现这居然是布做的,一页一页缝钉起来,只是表面看去和纸张没有太大区别。
如此人才,阜怀尧不由得惋惜孙澹的死。
宫清点头,“的确是织锦所做,是孙叔留给我的,不过上面写的都是织锦的手艺,我们找不出有什么蹊跷。”
可是织锦手艺传的应该是孙真,孙澹却指明把书给他,其中用意宫清不甚明白,只觉里面可能会有孙家灭门之因的线索,不过他和连晋拉着一帮影卫折腾了几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阜怀尧对这些也不在行,让阜远舟自个儿翻来覆去研究琢磨。
这本东西的确做得精巧,想必有没有夹层之类的连晋他们都研究过了,阜远舟就将目光放到书的油墨上,拈起纸张闻了闻,随即愣了一下,眼里精光微动,朝外喊道:“寿临,拿一盆子酒过来。”
“……是。”外面传来了寿临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
御书房内的人也有面面相觑的意味——一盆子……酒?
阜怀尧以眼神作为询问,阜远舟只是一笑,“皇兄,给你变个戏法~~”
天仪帝只好任他神秘着了。
寿临很快就依言拿着个盆子装了酒端进来,放在平时放洗手的盆子的架子上,识趣的退了出去。
阜怀尧跟着阜远舟走下去,众人都围在盆子边。
阜远舟眼也不眨,直接就把书摊开往里面一浸。
连晋嘴角一抽搐——三爷比以前霸道好多,这蛮不讲理就浸东西的……
宫清也是有些被吓到了,心说幸亏自己抄下来一份。
阜怀尧无奈地瞥瞥自家三弟。
阜远舟摸摸鼻子,赔笑,“皇兄你往水里看看。”
众人闻言,定睛看去,然后就是一惊。
只见这水盆之中,摊开的书的那一页上面的文字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截像是画之一角的线条。
“这是什么?”连晋惊异。
阜远舟屈指轻蹭下巴,“前朝流行一种釉彩瓷器,上面画上花蕾或者是憩息的鸟,倒满酒之后,这花蕾就会开花,鸟也会展翅而飞,听过吧?”
三人点头。
“其实这是因为釉彩里边带着两种草药,而这一种草药的汁液本是无色,一种遇酒水就会显现,另一种有色,遇到酒反而隐色了,所以才会有这种瓷器的出现。”
“这么说,”阜怀尧扬眉,“孙澹在书里加了这两种药草?”
阜远舟点头。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孙澹要用织锦来代替纸张,毕竟布匹在浸了酒水后没那么容易损坏。
当真巧夺天工。
连晋仔细看了看那些线条,“这该不会就是那劳什子三仙向南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