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芸雪刚走到院子里,院门就开了,手里拿着锄头方春根从外面进来,他刚从生产大队忙完回来,就见自家媳妇从屋里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
夏芸雪眼睛一亮迎了上去:“你回来的正好,快帮我去冯大夫那儿一趟,请他过来看看。”
一听请大夫,方春根就紧张的放下锄头拉着媳妇四处打量:“怎么了?你生病了?我就说家里的重活你别做等我回来再弄,你偏不听。”
虽然平日看不大出来,可实际上夏芸雪的身体不大好,特别是不能累,一累就会生病,所以方春根总是很紧张她,时刻注意着不让她太累了。
“哎呀不是我!我好着呢。”夏芸雪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今天在河边捡到一个孩子,那孩子才五六岁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人在那儿了,我看到的时候她正发烧呢。之前给冯大夫看过,说吃了药就好,可这会儿烧还没退,我瞅着得再请冯大夫看看。”
“孩子?”方春根抬头往屋里瞅,正对房门的床上是隐约有个小身影。
“要问什么你回来再说,先去把冯大夫请过来。”夏芸雪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点去。
媳妇的话要听,方春根拔腿就去找冯振国了。
冯振国住的离他们家不远,没多久人就被请来了,方春根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药箱子,上面的红十字已经斑驳却依旧神圣。
“冯大夫麻烦你了。”一直在屋里注意着院门外情况的夏芸雪一见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那孩子醒来以后就一直流眼泪,可就是不出声,不声不响的看着就吓人,本来烧都已经退了,这会儿又烧起来了。”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冯振国一进屋就直奔床边,见床上的小孩果然如夏芸雪说的只掉泪不出声,眼睛里一片死灰,小脸也烧的通红,心道不好,抓着那小手就开始把脉。
夏芸雪和丈夫站在后边也不敢出声打扰,闹不清情况如何,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冯振国把了半天的脉,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也皱成一团,放下孩子的手,站起来就是一声叹。
夏芸雪见他这样,心里一惊,连忙问道:“冯大夫,他怎么样了?”
“不好说。”冯振国摸了摸胡子,“这孩子的身子骨本来就差,是从娘胎里带的弱症,恐怕还是个早产儿,先前应该是请了高人精心调养过,才能养的现在这样白白胖胖的,之前我看他只是有些发烧并无大碍也就没细看,却不想他心思太重,这小病一下子就变成大病了。”
“心思太重?这么小的娃儿能有什么心思?”方春根不是不相信冯振国的医术,只是这话也太奇怪了些,五六岁大的娃儿才刚记事儿,能有什么心思?
“慧极必伤啊。”冯振国摇头叹了口气。虽然之前他们只说了几句话,但他看的出这孩子很聪明,但太聪明了也不见的是好事,那万念俱灰的样子,就是大人也难有这样伤心的,“春根媳妇,他醒来就一直这样了?”
“是啊,我中间烧了水准备给她擦擦身子,可刚端了进来就看到她睁着眼睛一直流泪,就是不出声,脸都烧红了。冯大夫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夏芸雪隐隐觉得这娃儿估计真是被抛弃了才会变成这样,没看之前问了他们这里是不是秦岭之后就变这样了?至于关于大唐的话,她直接给忽视了。
“吃药不行就打针吧,先让温度降下来,剩下的以后再说。”冯振国拿过药箱,里面备了针筒和药水,这些都是他见方春根来找以后特意带来的。
小孩子血管细不好找,冯振国扎了两针才扎准了,幸好方晨这时候情绪不对一点也不折腾,让他顺顺利利的打完了针。
“这一针下去差不多也就能退烧了,你再给他喂点盐水,省得他哭太久脱水了,”
“诶,我记着了。”夏芸雪点了点头,热水是现成的,待会儿弄点盐就成。
“不过最好还是要让他平静下来,我给你开服药,煎好了给他喝,能助眠。”开药的时候冯振国决定还是用中药,虽然中药苦,效果也比西药慢,但更适合调养,这孩子身体不好,年纪又太小,西药太猛了不能多吃,只能用中药慢慢养着。
开好了方子,冯振国却没有第一时间交给夏芸雪,而是问她:“这孩子的事情你报给派出所了没?”
“没,我这不是离不开嘛,不过我请人带话给村长了,他让我先照顾着孩子,等明天他亲自去镇上一趟问问情况。”
他们村因为在河西边所以一直以来就叫河西村,而村里的村长方民树是方春根的亲堂哥,平日里对他们家也算照应,而这丢了孩子又是件大事,方民树自然是要亲自走一趟的。
“那好,这药方我就先不给你了,你们跟我去我那儿抓药,我那儿的药材正好缺货,先将就着用两次倒是足够,明天要是孩子的家长还不来找,你们再拿方子去镇上抓药。”冯振国也是好心,这药价钱虽然不算高,但方春根家里已经有一个夏芸雪常年吃药了,这经济条件本就不算好,再加一个可不行,最好还是孩子的家人能早点找来。
不过冯振国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经历了不少,隐约也能看出来,这孩子怕是没人会来找了。
再看了眼床上还在落泪的娃儿,他叹了口气,领着方春根拿药去了。
5、信
方春根走后,夏芸雪去倒了杯白开水,按着冯振国的吩咐加了点盐,又拿了一个碗两边来回倒来倒去把盐开水放凉,这才端着温度合适的盐开水回到了床边。
床上的孩子还是不出声的流泪,只是泪水已经比之前少了,不是因为不在伤心,而是真的有些脱水了。
但夏芸雪把水喂到孩子嘴边他却不喝,发白的小嘴一直闭得紧紧,看的夏芸雪直叫急。
“娃儿你可别再哭了,再哭这眼睛也要坏了,你现在在发烧,多喝点水才好得快啊。阿姨知道你现在不舒服,可不好好养着怎么能好呢?阿姨已经请人去打听了,很快你就能见到你家人了,阿姨看得出来你家里一定很疼你,你要是一直生着病,要是让你家里人知道了不得心疼死啊?”夏芸雪也不是说瞎话,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大人的,可那料子刺绣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且冯振国也说这孩子身子骨弱,却被养的唇红齿白的看不出一丝病气,可见是花了大工夫调养的,要是不心疼孩子,能那么用心吗?
夏芸雪的话对方晨有些触动,他的双眼终于有了些焦距,不再望着屋顶发呆,而是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夏芸雪,虽然依旧不出声,但泪水却慢慢止住了。
夏芸雪一看有门儿,赶忙再接再厉,想起先前捡到的东西,她连忙掏了出来,递到方晨面前:“这个是我在河边捡到的,是你的吧?”
东方晨的目光原本还有些涣散,但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时,眼睛立刻就有神了。
那是一个绣着翠竹的锦囊,却正是出谷时义父给他的那个。
【晨儿,你这一路多加小心,自己注意着身子,如若找不到路了,就打开这个看看吧。】
因为发烧,他的脑子有些浑浑噩噩,人更是有气无力,但那个锦囊却让他本已经绝望的心灵像是被注入一抹光,照亮了黑暗的道路。
方晨连平日里的礼仪也顾不上了,急切的抢过夏芸雪手里的锦囊,拉开上面打着活结的绑绳。
可紧接着,方晨就愣住了。
外表看来这锦囊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锦囊,干瘪瘪的像是里面没有东西,可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内有乾坤,满满当当的全是东西。
那些东西琳琅满目,却每一件都方晨熟悉的,都是原本他摆放在自己房中的物品,从家具衣裳到惯用的琴棋书画,几乎就像是把整个屋子放了进去。
要是换做其他人这会儿只会赞叹制作此锦囊的梁大家技艺超凡,但方晨的心里却如一阵冷风吹过,吹冻了心神,吹灭了仅有的那抹光亮。
愣神的看着那些东西,方晨很聪明,看到这些东西,他怎么会不明白义父怕是早就自己自己回不去了……
“诶,娃儿,你怎么了?别吓阿姨啊!”夏芸雪见娃儿突然就晕了,急忙掐他人中,掐了半天才把人给弄醒了。
方晨醒了也没开口,不过这回夏芸雪给他喂水的时候他倒是非常配合的喝下了,然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继续休息。
看了看那个被孩子紧紧抓在手中的锦囊,夏芸雪就闹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会让孩子这样,但她虽然心里纳闷,却还是没有拿过来看个究竟,而是轻手轻脚的把孩子的手塞进被窝里,确定没有遗漏之后,转身去厨房做饭去了。
夏芸雪一走,东方晨的眼睛就睁开了,他再次摸出了那个锦囊,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细细的看了一遍,方晨想着既然义父都会给他准备这么多东西了,一定不会什么话也不留下的。
果然,很快方晨就在最下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还写着“吾儿方晨亲启”。
方晨眼睛一亮,连忙拿出那封信,急切的打开来一看。
对折的信纸打开来,入目的就是那苍劲洒脱中带着凛然傲气的熟悉字体。
不同于往日书写的文言文,这封信的内容直白而简单,一字一句却如尖刀刺得方晨鲜血淋漓。
【吾儿见字:
汝幼年时,一行大师曾为汝卜过一卦,道你弱冠之龄必不存于世,却又非生死相隔。一行大师也不知何意,同为父与你几位师叔伯研究多年才明之意,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为父心想这世间既有鬼神,又为何不能有万千世界?想必吾儿现在怕是已经明了此间真意?
一行大师的卦历来是最为精准,从不曾出错。那卦象只散不聚,此后经年怕是已无缘再见。吾儿莫要心忧,你我父子虽不能再见,但为父亦希望吾儿不论在何处都需照顾好自己,莫让为父担心。
这锦囊中物件有吾儿常用之物,亦有为父为汝准备的行囊,其中有副画是为父特意请你林师叔所画,想谷里的时候,就打开看看吧。
望吾儿珍重。
父东方宇轩遗谕】
信的内容不长,方晨看完以后,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滑落脸颊,他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被子之下低低的抽泣声透过被子隐隐传来。
“……义父……”
夏芸雪做饭的时候方春根也拿着药回来了,他们家的灶台就一个,没空余的地方煎药,方春根就在外面院子里搭了个临时的灶台,拿了陶罐熬药。
夏芸雪把饭做好了,让方春根先吃着,自己端了碗小米粥进屋看孩子。
而这时候的方晨已经收敛好情绪,除了脸色太过难看,双眼红肿,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外,再也看不出先头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娃儿可不能再哭了,你看你这眼睛肿的。”夏芸雪端着小米粥坐在床边喂方晨,见他乖乖张口喝了,高兴不已。
小米粥熬得很是软烂,虽然只是白粥,但里面放了点盐调味,方晨又饿的狠了,吃的也很是香甜。
听到夏芸雪虽然是责怪的话,却掩盖不了关心,方晨抿了抿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以后不哭了。”
方晨虽然心底还有结,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义父让他照顾好自己,方晨就绝不会忤逆义父,他的身体是万花谷众人倾尽全力才养好的,他没有肆意破坏它的资格。
吃完了小半碗小米粥,方晨就喝不下了,夏芸雪见他不喝也不勉强。这时候方春根也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来来来,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夏芸雪怕孩子喝撑了,就道:“这才刚吃完饭,娃儿喝的下吗?”
“没关系,麻烦叔叔端给我吧。”方晨自己接了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方春根。
方春根被他叫的心头一暖,把药端过去时还难得温情的说了句:“娃儿你要是喝不下我们就晚点喝也没事。”
“我能喝下的。”
方晨的鼻尖抽动了一下,虽然现在鼻子有些不好使,但近在咫尺的药味他还是闻得一清二楚,很快就分辨出那碗药里的各种成分,黄连、柴胡、羚羊角……都是些药性温和的中药,既能退烧又助眠,确实很适合小孩使用。
中药的味道一直是苦而难闻的,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也不一定受得了这味儿。方春根把药碗递给方晨,担心他端不动还帮忙用手捧着,方晨低头一张嘴直接就一口喝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过虽然药喝完了,但不比一碗米粥少多少的份量还是让方晨的肚子撑得难受。
“肯喝药就好,这样才能好。”方春根在边上看得高兴,他一直都很喜欢小孩,何况这个看起来就惹人喜欢。可惜的是他和夏芸雪结婚这么多年了,都没能有个孩子,这不得不说是夫妻俩心里头的死疙瘩。
夏芸雪却不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能面不改色的喝苦药是什么好事,她眉头紧锁,连忙倒了杯水给方晨漱口:“苦着了吧?赶快漱漱口去去嘴里的味儿。”
“谢谢阿姨。”
方晨依言漱了漱口,嘴里的药味淡了下来,心里一松,虽然他习惯了喝药,但还是不喜欢这种味儿。
喝过了药,方晨就乖乖躺床上去休息了,他的烧还没退,这时候多睡睡才好。
夏芸雪见他睡下,就端着碗和丈夫一起出去了。
“这娃儿以前一定是经常喝药才会像这样一点也不排斥,这得受过多大的罪啊?”
“能喝药这病才能好,冯大夫不也说了她家里人把她养的很好?基本的跟常人也不差了。”方春根不懂媳妇的心思,他确实觉得这是好事,“她要是不喝药我们才该担心了,不吃药哪能好得快?”
夏芸雪想着也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再纠结了,而是把注意力反在另一件事情上:“春根,待会儿吃了饭你帮我去刘婶那儿借一套小孩衣服吧,我瞅着她家二妞跟这娃儿年纪差不多,先借一套来换上,这娃儿身上的都是大人的衣服,衣料虽好却也不保暖。”
“这事儿又不急,人家现在怕都休息了,我明儿一早再去借成不?”
“也成,你可得记住了。”
“我记着呢,你照顾她一天也累了吧?我们先吃饭,吃完饭你就休息,晚上我看着她就是了。”
“这可不行,你明天还要去大队干活儿,怎么能熬夜?我看着就是了。”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熬个夜算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睡,她和我们一个屋,我夜里多注意着点也就是了,你身子骨弱,才要多休息。”方春根疼媳妇儿,怎么可能让她劳累。
夏芸雪听了心里一甜,朝着丈夫嫣然一笑,“那我们一起看着好了。”
方春根被媳妇儿笑得心痒痒,脸上也露出一抹傻笑,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诶,都听你的。”
“傻样儿,快去吃饭吧!”
6、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