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情绪并不高,停车场的偶遇让他在河底啃泥的心情一时半会儿浮不起来,但那辰一直努力想要让他开心起来的举动他还是都看在了眼里。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往钢琴走过去:“小星星?”
“还有没有比小星星新年好高级点儿的?”那辰问。
“有。”
安赫坐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摸了摸,他上一次弹琴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到现在也好几个月了,这下猛地让他弹一曲,他除了小星星还真想不出别的。
“你要不会弹,现在承认,我不会笑你的。”那辰手撑着餐桌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很明显。
“你会么?”安赫吸了口气,想好了曲子,估计会弹得比较结巴。
“不会。”那辰说。
“那就好,”安赫小声说,手指落到了琴键上,“来个活泼欢快的吧。”
这曲子是安赫现在还能顺利弹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曲子之一,他一般情况下都拿这首来蒙事儿,不过曲子的确很欢乐,他在音乐教室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活泼。
那辰把今天买的玉米拿出来,抱着个小筐坐到了客厅沙发上,慢慢剥着玉米粒。
安赫明显有点手生,重弹了两遍开头,才继续弹了下去。
在外行听来,安赫应该属于弹得很好的那种,那辰却能听出他每一个不连贯的音,每一次犹豫的细微停顿。
不过这没所谓,那辰看着他的手,安赫手指修长,在琴键上掠过时动作很漂亮,不听,看着就可以。
安赫弹琴和玩赛车时的样子都让他意外,弹琴时的专注跟在电玩城时的专注完全不同,在琴键上跳跃着的手指牢牢牵引着那辰的视线。
自从妈妈被送去医院之后,这架钢琴再也没有人碰过,屋里也没再有响起过琴声。
那种让那辰迷恋却又心悸的钢琴声,想念,抗拒,沉迷,闪躲,全都混杂在一起,包裹在他四周。
安赫专注的侧脸让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一点点在屋里弥漫着,想要脱离却又忍不住渐渐陷落。
跳跃的音符停止时,那辰放下手里的玉米,冲安赫鼓了鼓掌:“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只会小星星。”
安赫笑笑:“这个听过吧?”
踩到猫了,那辰点点头:“嗯,踩到你了。”
“靠,”安赫乐了,手指在琴键上划过,“还听么?”
“听。”
“就一首了,别的都很久没练了。”安赫搓搓手。
“好的。”那辰笑笑。
D大调小步舞曲。
安赫感觉这曲子也挺活泼,比较适合现在的气氛。
他定了定神,手指落在琴键上,音符从指尖滑出。
那辰拿着玉米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一颗玉米粒被他捏扁了,落在小筐里。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琴声渐渐充斥在他四周。
再随着安赫在黑白间跳跃的指尖一点点渗进他的身体里,心里。
回忆里。
你听。
辰辰乖,你好好听。
听妈妈弹琴。
听见了,妈妈在说什么?
你告诉妈妈,你听到了什么?
那辰的呼吸开始有些混乱,跟着妈妈的节奏,让人窒息的节奏。
他想要把那些让他恐惧的声音扫开,却怎么也做不到。
安赫的指尖落到琴键上,弹出一个重音,如同缠在他身体里的铁链猛地收紧了。
他觉得身体有些发僵,挣扎变得无力。
下一个重音再次跃出时,那辰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装着玉米粒的小筐掉在了地上,嫩黄色的玉米粒撒了出来,在深色的地板上跳跃着,像一个个音符。
那辰扑到钢琴旁,猛地把琴盖狠狠地往下一压。
在几个破碎的音符之后,琴声消失了。
安赫的手还在琴键上,琴盖砸在手上时的巨大钝痛让他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短短这点时间里,手背上被砸到的地方已经泛出了红色。
他握着自己的手咬牙抬起头。
那辰的手还按在琴盖上,脸色苍白,呼吸也很急,就像是跑了很长的路。
安赫没说话,那辰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他才松开了一直死死压着琴盖的手,慢慢靠着钢琴滑坐到了地上。
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安赫两只手都已经疼得麻木了,自从不打架之后,这种肉体上的疼痛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他刚才是咬着牙才没叫出声来。
那辰一动不动地靠着钢琴腿坐着,在撒得满地都是的玉米粒里。
屋里很静,只能听到一边的大座钟一秒一秒滑过时的细小咔嚓声。
安赫的手开始红肿时,那辰动了动,动作很慢地从坐着变成了蹲着。
他伸手捡起掉在旁边的小筐,开始把地上的玉米粒一颗颗地往小筐里捡着。
安赫没有动,坐在琴凳上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
他虽然被吓了一大跳,但只是一瞬间,这样的局面并没有让他太意外。
所以他现在希望那辰能开口,无论说什么。
对不起,解释,或者是别的任何内容都可以。
问一句疼不疼也行。
只要那辰能在这时开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那辰没有出声,他用他一直以来习惯了的沉默应对了眼下的场面。
地上的玉米粒被捡回了筐里,那辰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里,把小筐放在了餐桌上。
原地站了几秒钟之后,他往客厅的楼梯走了过去,脚踏上楼梯之后停住了,手紧紧抓着楼梯的栏杆。
“我妈心情好的时候总弹这首。”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第二十七章 那大厨美食课
那辰上了二楼,安赫站起来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手背已经完全肿了起来,疼得他手都有点儿发抖。
他现在的心情简直是无法形容,停车场的事还在来回啃着他的情绪,又被那辰突然发作地这么砸了一下,要不是现在手太疼开不了车,他真有起身走人的冲动。
那辰从二楼跑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小药箱。
安赫看着他打开冰箱拿出个冰盒,飞快地把冰块都倒进一个小盆里放在了茶几上,再把茶几拖到了安赫面前。
“冰一下?”那辰凑过来轻轻碰了碰安赫的手。
安赫把手放进了冰里,冰块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又把手拿出来了。
那辰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绷带,剪下长长的两条来叠好了放进盆里,化了一些的冰水把绷带浸透了之后,他把叠好的绷带盖在了安赫的手背上。
“我……”那辰一条腿跪着半蹲在他面前,说得有些吃力,“对不起。”
“没事儿。”安赫现在的心情不怎么美好,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句对不起,让安赫想起了那辰对他第一次说的那句对不起,那时他只是单纯觉得那辰应该是个很少对人说对不起的人。
现在想想,他不是很少说,他大概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
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本应该是言传身教的父母,一个视若无睹,一个阴暗压抑,他们造就了敏感脆弱渴望温暖的那辰,却从没有给过他如何与人相处相近的示范。
安赫往厨房看了一眼:“你锅里是在烧水么,要烧干了吧。”
“是要煮玉米粒儿做沙拉的。”那辰起身过去厨房里把火关了,手撑着灶台半天都没动。
“过来伺候着,”安赫说了一句,“不冰了。”
那辰赶紧跑过来,把绷带重新浸了冰水放到他手上:“一会儿去医院看看吧,会不会断了。”
“别咒我,”安赫动了动手指,“没断,就是砸得狠了点儿,跟仇人似的。”
那辰没说话,靠着沙发坐到了他腿边的地板上,捏了块冰在手里搓着。
“你说,”安赫看他没出声,往后靠了靠,结果发现想在这种严肃正经九十度直角的红木沙发上靠着是件很难挑战的事,于是又坐直了,“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弹琴?”
“就是想听。”那辰把冰块搓化了,又拿过一块搓着。
“是不是想你妈了。”安赫抬着手,一下下活动着手指,确定自己的骨头有没有问题。
“……是,”那辰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经常会想她。”
又怕又想念的感觉么,安赫笑了笑,他大概也有过类似的,没有这么严重,但能理解。
害怕回家又怕失去那个所谓的家。
因为一旦失去了,最虚幻的一点安慰和希望都会跟着湮灭。
“你做饭吧,”安赫用腿碰了碰那辰,“我饿了。”
“嗯,”那辰给他又换了一次冰绷带之后站了起来,往厨房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你要不要看看挂炉叉烧是怎么做的?”
“行。”安赫抬着手举着两叠绷带坐到了餐桌旁边。
那辰把那盒腌好的肉放到了他面前,笑了笑:“那大厨教你在家做叉烧,讲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