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二又兴奋了。
传山暗暗放下心来,扫了一眼他的脑袋,凉丝丝地道:“我看,我们还是换点药品的好。”
两人把自己大概收拾了一下,把两天的收获并到一处,连拖带拉地出门。
一前一后拖着煤筐走到广场,庚二脚步一顿,瞪着广场上方脸色大变。
“怎么了?”跟在后面的传山顺着庚二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广场正中间的柱子上,高高挂起了一盏用血红字体大大书写了一个“狱”字的白色灯笼。
“那是什么?”
不止庚二在看,因为今天的坍塌事件,提前出来交换矿物的矿奴们都抬起了头。
庚二面带疑惑与凝重道:“这灯笼在告诉所有人,明天不出工,都得出现在广场上。”
“为什么?”
“狱卒们要下来了。”
第12章 卷一第五章
“你怕他们?”
庚二苦着脸点点头,“每次他们下来都会让不少人受罪,还会死人。而且他们很很很贪,只要给他们找到机会搜查,他们会把好东西全部搜走。且连拿带砸,原本放得好好的东西也会给他们弄得乱七八糟,更会把家里弄得很脏很脏。每次他们来,我都要收拾好半天。”这对他来说,真的是比揍他还难受。
“不行,得回去把东西都收好。”庚二掉头就走,传山一把拉住他。
“换完东西再说。对了,狱卒们多久下来一次?”
庚二有点不愿意,他想回去把东西收好,可又不想让传山看见他把东西都收到了哪里。
“要么你去……”
“说!”传山一瞪眼。
庚二一哆嗦,赶紧道:“差不多每两个月,有时也会因为特殊情况下来。这次距他们上次下来还没到两个月。”
“那你知道这次是为什么?”传山心想不会是因为他砸了通风道吧。
庚二搔搔头,可能脑袋包得太紧,有点痒。
“应该是丁老三他们向上汇报了矿洞坍塌一事。加上这一个多月死的人不少,他们下来也是为了盘点人数。”
“哦?为什么要盘点人数?怕人逃掉?这里有人逃掉过?”传山的心跳稍稍快了一些。
“没有。”
“没有?”传山的心沉了下去。
“你进来这里多久了?”传山突然道。
“有七年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那你对这里应该比较熟悉啰?”
“说不上多熟悉,但哪些矿道能走,哪些不能走,哪里煤量足,哪里已经挖的差不多,大致还知道些。”庚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但仍旧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想过……逃出去?”传山问完这句话,眼睛紧盯着庚二。
“你想逃?”庚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扯扯额头的包裹巾,苦笑道:“谁没有想过?但这里出不去。”
“怎么会?挖也可以挖出一条路来啊。”
庚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知道想要挖路逃出去的人都死了。”
“为什么?”
“这儿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进来后你就很容易迷失方向,如果不是在这里呆了很久的人,东南西北你都别想分清楚。
只靠一个人的话,往上挖,没有支架撑住墙壁,砸也会被上面掉落的石块泥土砸死;如果斜着打孔,挖着挖着你就不知挖到哪儿去了,如果后面通道的泥土坍塌,那你就只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有时还会淹水,甚至爆炸。”
“如果是很多人一起合作呢?”
“一样。就算不提地形复杂,这里的告密制和连坐也可以遏制大多数的逃亡计划。”
“告密制?连坐?”
“如果有人发现企图挖洞逃跑的人,只要他向狱卒揭发那个人,他就可以调到上面干活。这就是告密制。连坐指的是,如果真有人逃掉,一旦被发现,所有在矿里干活的人都将失去生活来源。而且我们赖以生存的烟道和透气孔也会被全部堵上。”
“他娘的,还真残忍。”
庚二无奈地叹口气,“是啊,有这两个制度在,大家互相牵制,谁也甭想逃出去。况且这里的狱卒每两个月会下来收集灵石一次,浩浩荡荡上百个人。那时所有人都要集中到广场上,如果超过十个人不出现,那些狱卒就会在向导的带领下,一个洞一个洞的搜。所以这里虽然有杀人的现象,但并不猖狂。”
庚二说完瞥了传山一眼,那意思就像是在说:像你这样刚来就单枪匹马一口气宰了八/九个人的,据我所知你是头一个。
传山看出他眼中意思,颇为残酷地笑了笑。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甚至有时你根本什么错事都没做,还会被人残杀。我这样的还算好了,至少人不犯我,我亦不会犯人。
传山没有发现,他的想法乃至从小树立的道德观都在一点点改变。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已经在他心中逐渐模糊了边界。
交易处排着长队。一个个矿奴拖着煤筐往前移,把辛苦所得换成在这个黑狱里生活的必需品。
那些煤筐的煤则被倒进煤车里,由在地面上工作的矿奴驾着牲口运出矿洞。
传山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些煤车,心中打着主意。
庚二忽然轻轻撞了他一下。
传山转头。
“没有用的。”
传山皱起眉头。
“矿洞外面有大量的狱卒看守。这些煤车在出洞前会受三次检查,最后卸载车上的煤时,两边都有狱卒看着。没有机会的。”
传山有点奇怪,他怎么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难道自己的想法就这么容易被人看出?传山心中一凛,对表情变化越发控制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
“时间长了都知道。你说我们今天换点肉好不好?”庚二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渴求:“这里没有什么鲜肉,但腊肉和腌肉都不错,就是贵了点。”
传山可能进来还没有多久,对肉的渴求并不强烈,摇摇头道:“以后再说,先换些药品,剩下的全部换成粮食。水还够不够?”
“水还够。”听传山不同意换肉,庚二有点失望,不死心地又小声说了一句:“这里的药品不好,都是最差的。用它还不如不用。”
“差也是药,总比等死好。”
庚二嘴皮子嚅动,像在说什么可又没有发出声音。
传山也没在意,拖着煤筐往前挪动。
排队的人大多数都在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有时候看到熟人还会互相打招呼。咋一看,与外面的矿工们没有任何区别。
传山注意到似乎有不少人认识庚二,却没人跟他打招呼。相反看到他的人眼中似乎都有点鄙视和厌恶。有时还会有人一边瞄他们,一边低头互相说些什么。
这时,后面有骚动传来。
传山和庚二一起回头。
就见一名身材不高,偏瘦,脸有刀疤,异常结实的中年男子,打着赤膊,挑着一担煤走上前来。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而是一路向前,停都不停。
奇怪的是后面排队的人竟一句不满都没有,反而纷纷让道,硬是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传山眼看那中年男子挑着煤担从他眼前走过,一气走到最前头。本来已经等到交换的老年矿奴,立刻让开道路让他先行交易。
“他是谁?”传山低声问。
“己十四。一个独来独往的人,脾气古怪,非常不好惹,被列为十大凶魔之一。”庚二也压低声音回道。
“十大凶魔?”
“嗯,就是矿里最不能得罪的十个人,看到他们最好能避开走。这十个人都有些特殊的能耐,连丁老大与庚六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他在丁老大的交易处交换东西,难道不属于丁老大旗下?”
庚二摇头,“这十个人,不,有一批人,我想你应该听辛一三四说过,矿里除了丁老大和庚六、己十三娘,还有一群势力。这群势力没有固定的头,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不听丁老大和庚六的命令,但也不会主动对上他们。这批人想在哪个交易处换东西都随他们。”
“哦?”
“但这批人死得也是最快的。”庚二紧接着道。
“为什么?”
“互相残杀呗。他们杀彼此根本就没有顾忌。想要获得更多的生活来源和灵石,抢夺本来就是最快的。”
“怎么样分辨他们?”
“看箩筐或者担子。丁老大和庚六的手下的箩筐在编口处花样不一样。如果不愿听这两位号令,把箩筐上那条特殊的花样抽掉或毁掉就行。”
庚二指指他们的箩筐,被庚二提醒,传山这才注意到箩筐口的不同。丁老大手下的,像他们的箩筐在最上端的边筐下面编了一组“X”形图案;远处的庚六手下,则编成了“I”形图案;再看换完东西走过来的己十四,他的箩筐只在本来应该有图案的地方缠了一圈藤条做加固。
传山看得入神,一时没注意到己十四竟在他们身边停下。
传山抬头,发现己十四只扫了他一眼,就看向缩头缩脑的庚二。
然后传山看到己十四在庚二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庚二皱着一张脸,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己十四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庚二,似乎在警告他。
庚二低着头,己十四没说什么,走了。
传山转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庚二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逼他。
庚二似乎也没有想到要向传山解释,只皱着脸、嘴皮子嚅动个不停,就像个……脑子有病的人。
而传山也注意到,本来一边看他们一边互相说些什么的矿奴们,在看到己十四对庚二说了什么后,个个调转回头、闭紧了嘴巴。
负责派换东西的是丁老三和他一些亲信。
看到传山和庚二走上来,丁老三对传山招招手,示意到一边说话。
传山把东西全部交给庚二,说了自己想要换的东西,便跟丁老三走进后面的棚子。
丁老三找他也没有其他事,就是问他怎么没有跟辛一三四在一起,又问他可知辛一三四现在在哪里。
传山顿了顿,道:“杀了。”
丁老三怔住,随之点点头,竟没再说什么。
传山在心里笑了笑。他一开始还担心丁老三知道他杀死辛一三四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但经过这两天,他冷静下来一想,就给他想出了其中蹊跷。
从丁老三对他的态度来看,应该比较欣赏他,或者说想笼络他。那么对于他想要笼络的人,他为什么要派喜欢占人便宜、怎么也称不上是个好师傅的辛一三四来带他?
正好他又从庚二口中得知辛一三四在这狱里并不像他的脸一样讨人喜欢,那么丁老三派辛一三四带他,其中意思就值得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