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点点头,走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新鲜的水汽混着沐浴露的清香。方牧往里让了让,让出半张床。
少年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与方牧并肩靠在床头。方牧的房间也漏水,但情况好得多,在墙角放了一个面盆一个水桶,接水,听着那滴滴答答的水声,这经历,倒也挺有意思。
方措不由地轻轻笑了。方牧瞟他一眼,“笑什么?”
方措摇头,“没什么。”他停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我们那年去西藏,也是这样的大雨,到拉萨,我还有那次拍的照片,我拿给你看——”他一骨碌下了床,走出房间,没一会儿,果真拿着一本相册回来。反正闲着无聊,方牧将烟叼在嘴里,一页一页地翻着相册,照片中大部分是风景照,金色的夕阳、高原的天空、蜿蜒逶迤的红色墙碟、庄严的寺庙、斑斓的壁画……还有方牧,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眼里永远涌动着桀骜不羁和玩世不恭,连笑也是带着一点邪气的。
方牧并没有看过这些照片,那次西藏回来后,发生了太大的变故,以至于他根本无暇去回想那次旅行。烟燃到尽头了,方牧像从某种思绪里惊醒过来,越过方措的身体,将烟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掐灭了,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交叠相碰,方措一颗心嘭嘭狂跳起来,呼之欲出,他垂下眼睛,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听见方牧说:“我比你大十几岁呢。”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轻描淡写中透着微微的寥落。
方措抬起头,几乎是有些惶惑地去看方牧的神情,他怕他们彼此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因为这样的顾虑而推远。方牧静静看他一眼,似乎看透他心底的不安,问:“你恨我吗?”
方措一惊,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然后自嘲地笑笑,“恨过,很小的时候,你不见的时候,你说让我死心的时候……”
方牧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多事情,我从前不曾跟你讲过,以后,估计还是不会跟你说……”
方措笑笑,“我知道。”
方牧低声叫了他的名字,“小措……”并没有下文,只是纯粹的感叹。
蜡烛终于烧到尽头,幽微的烛光熄灭了,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方牧躺下来,闭上眼睛,说了一声,“晚了,睡吧。”
方措却没有动,黑暗放大了心底蠢蠢欲动的欲望,这大半年来,方牧虽然不再排斥跟他偶尔的肢体接触,却从来没有更进一步。有时候,他想,就这样吧,只要跟方牧在一起,无论以哪种形式,他都不在乎,哪怕他们一辈子只能以家人的关系相处,然而有时候,他又会非常不安,他渴望抚摸、亲吻,激烈地占有,只有这样,他如火山喷发前的跌宕不宁的心才会略略感到安心。
他小心翼翼地倾过身,俯下身,吻了吻方牧的唇角,很轻,如同羽毛划过。
方牧并未睡着,如同触电般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黑暗中少年年轻的面容,清晰得如同夏天烈日下的苍翠树木,绿莹莹的光芒让方牧的心微微发疼,他明亮如星子的眼睛认真而温柔,对上方牧的眼睛,不闪不避。
方牧忽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少年坐起身,利落地脱掉了身上的T恤,露出少年人清瘦而结实的身材,然后俯下身,与方牧赤裸的胸膛紧紧相贴,嘴唇擦过男人的下巴。方牧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肩膀,长时间不动,不知道是想拥抱还是推开。他的手心烫而粗糙,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方措皮肤上,烫在心脏上。
方牧忽然闭上眼睛,下一秒,他一个翻身,将方措压在了身下,干燥而滚烫的唇印在方措的脖子上……
52尾声
方牧凌晨三点就醒来了,其实根本没怎么睡着,外面依旧风雨如晦的样子,身边是方措缓慢而悠长的呼吸。方牧摸到床头的烟,倒出一根塞到嘴里,黑暗中发出轻微的“嚓”一声,一簇火苗窜起,照亮了床头一小片天地。
身边的呼吸变了一下,细微得几乎令人察觉不到,但方牧的动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重新将烟放回了床头。火苗熄了,房间里重归黑暗。方牧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少年赤裸的肩背上,伸出手,摸他瘦骨嶙峋肩背,一下一下。
方措背对着他,方牧一动,他就醒了,却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对方发觉。好像怕稍稍大一点的动作,就会惊醒这场来之不易几乎有些不真实的美梦似的。
两个人都再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心里面是静的,脑子里也是静的,黑暗中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风雨声渐渐息了,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清透的光从玻璃窗照进来,方牧动了动几乎有点僵硬的身体,方措轻轻转过身来,抬眼看着方牧,静静地笑了笑,那笑像早天里的云絮,温顺而轻软,能软到人的心底里去。
破天荒的,方牧居然有点脸热,目光游移了一下,问:“在想什么?”
方措将脸枕在枕头上,小声回答,“没想什么。”
方牧停了一会儿,翻身下床,打开窗户玻璃,清凉的空气夹着大把水分子扑涌而来,台风过境后的院子一片狼藉。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温度蹭的一下就升高了,一点儿不见前几天的和风细雨,火辣辣的阳光直逼下来,生猛得让人受不了。水到中午的时候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地势低的地方还留有积水,像这个城市的芥藓似的。
方牧方措两个人将泡了水的家具搬到院子里曝晒,方措的房间渗水太严重,书架上的书不少被泡坏了,把他心疼得不行,拣还能补救的,一本本摊开,放在院子的洗衣台上晾晒。整理书架的时候,一包东西从里面掉出来,他打开,是蒋月华的电影DVD、杂志,他又重新放回了袋子,等丢垃圾的时候,一并丢了出去,心里,竟然是波澜不惊。
方牧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台旧收音机,装上电池,竟还能用,他将收音机放到院子里,调了半天,调到一个电台,放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老歌,女歌手的嗓音沙而甜,声音高上去又低下来,有点沧桑,有点甜蜜的忧愁,晃晃悠悠的令人沉醉。
方牧赤膊,沿着梯子爬上屋顶,检查破损情况。
洗衣机停止了工作,方措将洗干净甩干的床单拿出来放到洗衣篮里,搬到院子里。院子里架起了竹竿,他用湿毛巾擦过一遍,将床单搭在上面,扯平了。
方牧从屋顶爬下来,赤裸的胸膛上已有了细细的汗珠,说:“得叫水泥工来修了,不然下次碰上大雨还得遭殃。”说起这个,方牧忍不住数落方措,“这种破房子修起来又麻烦,都行将就木了,还敢要七十万,你这不是纯粹脑子有坑吗?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人啊,老五也是,一点都靠不住。”
方措不以为意,“我觉得挺好的呀,我就喜欢这儿。”
“有病。”方牧嘀咕一句,弯腰打了一桶井水,先洗了把脸,又洗干净了手,走过去帮着晾床单被套,要洗晒的东西太多,整个院子都晾满了。方牧的身影印在床单上,阳光下,清晰的剪影,有棱有角,像一帧版画。方措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方牧……”
方牧嗯了一声。隔着床单,方措伸出手,小心而深情地描摹床单上的人影,心底里像开出了一朵花。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方牧撩开床单,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事说事,小姑娘似的,很好看么?”
方措的眉眼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弯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傻傻地笑了,小声说:“我就是高兴。”
方牧的心一动,轻咳了一声,不去看他那纯粹而深重的目光,居然有点难为情,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后颈,低骂一句,“小兔崽子。”
方措温顺地笑笑,挨近方牧,抬起眼,目光灼灼,小声说:“方牧,我想做坏事。”
方牧一愣,还没做出反应,少年已经倾过身,柔软的唇碰了碰方牧的唇,并不用力,只是轻轻的,啄了一下。方牧后退了一步,身后是晾晒的床单,他站住了,伸手揽住了少年的腰,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了少年的额头,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距离——
台风后的太阳亮丽而辉煌,女歌手心醉神迷地唱着“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轻风微拂,有细细的尘埃在金色的阳光中飞舞,刚洗净的床单有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潮湿的清香,也是甜而稳妥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很短,也就是方牧和方措两个人的故事,修成正果了,也就圆满了。
过几天会更个番外吧,其他就没有了。谢谢一路支持过来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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