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要想走,却要百般思量。他上有长辈高堂,想要单独从程家把名册户籍提出来,简直难上加难。
可如果他不能让自己的名册从程家出来,彻底摆脱关系,那他奋斗的这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程维哲面色暗了暗,他不知杨中元到底如何从家里出来,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要回了自己和周泉旭的名册,但他却没问过。
他知道,杨家的一切对于杨中元来讲,留下的从来不是愉快与温暖。
这一点跟他,又何其相似。
杨中元见程维哲脸色不好,心里便如打鼓一样忐忑与焦虑,他习惯了看这个年轻人微笑与爽朗,如今见他这样反常,想必事情十分棘手。
杨中元犹豫良久,还是问他:“阿哲,事情难办吗?要是你铺子里茶不够了,可如何是好?”
程维哲见他满目都是关心,心里便如水沸,上下翻腾,烟雾缭绕。
“大约可撑到九月,明日我去问问城里其他杂货铺,说不定有别的茶源。”程维哲道。
他这样说着,脸上慢慢又扬起笑容,杨中元心里仍旧担忧,却没有再提此事。
说话的功夫,杨中元手里的小河虾便处理完了,他起身飞快洗了一遍,这才吹旺了小铁炉的碳火,往单手铁锅里倒入少许油。
等油热了,他放入葱姜炝锅,翻炒两下,直接倒入蒸碗河虾。霎时间,这个小铺子里又开始洋溢出鲜美的味道。
河虾很新鲜,杨中元不想加太多作料盖了本味,只放了少许料酒、糖与盐,然后就开始使劲翻炒。
河虾个头并不大,很好熟,几乎顷刻之间,虾壳就由粉转红,杨中元直接用铲子铲出两只伸到程维哲面前:“尝尝咸淡。”
其实他炒菜哪里需要尝,他学厨艺这么多年,对于调料掌控早就烂熟于心。此番之举,不过是看程维哲饿得直咽口水,心里不忍罢了。
果然,程维哲也不嫌烫,直接伸手抓了往嘴里一扔,杨中元只听他叫:“好吃!哎呀好烫,真好吃!”
杨中元看他精神了些,不由扬起嘴角,把小半锅河虾都盛入盘中。
“我来我来。”程维哲主动接过盘子,送到院中餐桌上。
这个时候日头还未全落,天际通红的晚霞照亮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程维哲跟坐在院中帮儿子缝补衣服的周泉旭点头问好,然后仔细用竹笼罩住菜碟。
铺子里,杨中元重新洗过锅,又开始炒起了青椒空心菜。
素菜其实是比较难做的,看似过程简单,实则最难掌握火候。
杨中元对于这些绿叶蔬菜学的时间可比肉菜长,菜要新鲜,爽口脆嫩,又要入味炒熟,也算是学徒厨子的第一道坎。
这道菜只要用蒜片炝锅,然后放少许盐翻炒即可,可杨中元神情却比刚才专注,只见他左手持锅把,右手用铁铲飞快翻炒,不多时程维哲就闻到空心菜特有的清香味。
而青椒的味道有些呛鼻,程维哲一面跑进来端盘子,一面不由自主抽了抽鼻子。
杨中元见他样子好笑,就说:“这里味道呛,你和爹先吃吧,蔬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我打了片汤就来。”
程维哲摇摇头,把空心菜和米饭都端上桌,却仍绕回来看他打片汤。
他不会不等杨中元便吃饭,相信周泉旭更是不会。
这个勤劳认真的年轻人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意义虽不同,但无疑都是最重要的。
杨中元见他不肯,只得作罢,转身打了两个鸡蛋在碗里,然后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他:“打散,会吗?”
程维哲经常看他铺子里的白案师傅做饭,大致手法还是会的,因此略微有些迟疑地接过碗筷,慢慢用筷子在鸡蛋液里打转。
这几乎算是厨房里最简单的事情了,程维哲没做几下便顺了手,于是一脸兴奋地看着杨中元道:“如何,我做得好否?”
杨中元好笑地看他邀功,一面利落地切好白菜与西红柿,一面敷衍地夸他:“好,真聪明,晚上多吃点虾。”
面片汤其实很简单,用葱姜炝锅之后,先翻炒西红柿,等西红柿炒出红油来,再放入水打蛋花。等水沸了,就放少许盐,如果爱吃胡椒面,也可放入少许,炎热夏季里吃上一顿这样的片汤,能发汗祛湿。
之后放入面片与白菜,少许片刻这两样就能煮熟,出锅时撒一把香菜滴一滴香油,整个片汤里的面、西红柿、白菜甚至鸡蛋的香味都会被激发出来,味道清淡又美味。
这看似简单,但对面片的要求却比较高。醒好的面要不软不硬,既能成形又要劲道不塌,十分难得。
不过多亏杨中元做面食生意,这天食客并不是太多,虽说他预先也并没有醒那么多面,去还是剩下一小块。
他原本只闷了两人份的饭,好歹程维哲回来了,这下就一点都不浪费了。
杨中元把那一小块面团又反复揉了揉,然后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用刀麻利地切成形状大小都一样的面片。
等那一锅面片汤出锅,程维哲也不由感叹一声:“这一碗简单的汤食,搁你手里,怎么总觉那么写意?”
杨中元对于他的夸赞颇有些哭笑不得,端着汤盆走到院中,招呼爹爹来吃饭。
这一日的晚饭一如既往丰盛。
河虾鲜美,肉质嫩滑有弹性,非常好吃。空心菜则有点微辣滋味在里头,却分外下饭。
再说那蟠桃饭,因为有软烂的桃子闷在里面,远远闻着都香得不行,更何况吃在嘴里,让米饭都有甜滋滋的味道。
等一碗米饭都下了肚,再喝一大碗温热的面片汤,夏日里的烟火气仿佛都被驱散,胡椒散湿,一身热汗发出来,却觉得浑身舒服。
因为有虾,爷三个吃到月上中天才吃完饭,却每个人都分外满足。
晚上照例是程维哲抢着洗的锅碗,杨中元一开始死活不肯,后来程维哲威胁他:“我天天过来吃白食,再不做点什么,我哪里还好意思吃下去。”
杨中元本想反驳他白日干了很多活,帮了许多忙,可见他目光坚定,便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乖乖把盘碗都给了程维哲。
他们一家一共三口人,盘碗也不多,比起铺子里那成堆的碗碟,少了不知多少,杨中元这样一想,便也放手让他洗了。
晚上程维哲回去茶铺子睡,杨中元送他到门口,安慰道:“铺子里的事情早晚都能解决,你也别着急,今个夜里好好休息,等明日再去操心这个。实在不行,我陪你去临城试试,总能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