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璋叹了一口气。
他早该想到这件事远没有那样简单,他赵璋落水,九死一生,凭什么别人没发现,偏生就那样巧的让唐凌天的母亲捡到,还这样巴心巴肝的救回来好吃好喝的供着。
赵璋跟老太太处了几日,知道老人家不会说谎,连脑子都不大清楚,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平日脾气来了说风就是雨,没那个能力编出一套天衣无缝的弥天大谎。
但老太太脑子不好使,唐凌天脑子却好使的很,在他醒后先发制人的编了一套他落水老太太发现救起然后电话联系儿子的说辞,引导着赵璋思维往那方面去,于是平日赵璋和老太太的聊天也基于这样的“事实”,偏生老太太说话颠三倒四,赵璋自然朝着那套“事实”上面联想,于是一切都符合了唐凌天的解释。
至于为什么老太太把他当做那命不好的小儿子,倒真有可能他和那早逝的可怜孩子有几分相像。
赵璋从没小看过唐凌天,经此一事更是把这几天的一切细细思索了个透彻,以唐凌天的缜密,怎么可能就这样巧让他偷听到这番惊人的话,莫不是早就结好了网,等他自己一头扎进去?
再者,之后赵清渠明明就要开门,唐凌天却无缘无故平地摔了一跤,这一跤,恐怕不是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唐凌天,而是唐凌天绊住了赵清渠。
既不着痕迹的让他发现了赵清渠的到来,又巧妙之极的替他挡下了赵清渠的寻找,这唐凌天,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赵璋垂眸思索了半响,逐渐品出了几分味道来。
他眉头一展,拉起被子往头上一盖,闷头自顾呼呼睡去,却不知道他这一睡就把白天睡了过去,苦了唐凌天巴巴等了那么久,始终没等来赵璋的质问。
其实这事儿真怪不了唐凌天,他的确是没想到自己和赵清渠的一番对话竟然就那样的巧,被赵璋听了个正着。
好在他反应机敏,听到门外的动静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来人是谁,当机立断摔了一跤,把赵清渠硬生生拖了回来。
东窗事发,他和赵璋相处的时间虽然总过加起来不多于二十个小时,但是平时就从赵清渠那儿听来不少,加上又和本人真真正正的交谈过一阵子,对于赵璋的性格也算摸了个大概,他本以为赵清渠前脚走,赵璋后脚就会过来质问,没想到他这回看走了眼,明明不是个有城府的性子,这回竟然如此沉得住气,愣是憋着连面都不在他面前露一个。
最后还是唐凌天没顶住,长这么大头一回没沉住气,拄着拐杖半吊着那条扭了筋的腿,一颠一颠驾临赵璋病房。
他酝酿了一番说辞,推门而入,恰巧碰见赵璋揉着眼睛睡醒。
“唐总……”赵璋迷迷糊糊的看了唐凌天半晌,似乎才认出来人,抓了一把头发翻身下床:“现在几点?真是睡迷糊了。”
唐凌天瞧着有些不对:“你才睡醒?”
赵璋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打了个呵欠:“一不小心睡过头了,整整一个白天。”
饶是唐凌天,也差点没绷住温文尔雅的表情,感情人家不是沉着气不来问,而是睡过去了!
这边赵璋已经倒了一杯白水,客客气气的放在他面前。
“你这是来找老太太的?”他微微笑了笑:“老太太白天可因为你气得够呛,一直念叨着等你回来要好好教训你,不过老太太嘴上说的如何凶狠,心底还是很心疼儿子的,如今你这幅模样看着倒是不错,老太太一见你拄着拐杖打好绷带,肯定心疼的把什么都忘了。”
赵璋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就差拍拍肩跟他说一句“兄弟这招妙”,丝毫不提白天的事,那模样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唐凌天见他那副模样,却明白这是真的发火了,平时赵璋和他说话,可不是这个调调,现在却仿佛隔了一层,生疏的很。
于是他惯常的露出一丝无奈却又温润到骨子里的微笑,找了凳子坐下来把拐杖放到一边:“不用寒碜我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赵璋笑的越发深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我还真没什么想问的,就不知道你这么晚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唐凌天挑起眉,终于收起了那副温和的表情,玩味的看着赵璋:“瞧你这幅心有成竹的样子,真不怕我因为撞破真相恼羞成怒,对你不利?”
“我这可不是心有成竹,我这叫破罐子破摔,既然在贼窝呆了这么久也没缺胳膊少腿,那也没啥好怕的。”赵璋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再说了,你真想做什么,我就把妈叫过来,告诉她哥欺负我。”
唐凌天噗嗤一声笑了,一扫之前耐人寻味的表情,笑得十分开怀:“要是妈真信了,肯定得拿拐杖抽我,赵璋啊赵璋,我倒是终于有几分了解为什么赵清渠那家伙这么看重你,这一回我倒真是救对人了。”
赵璋挑起眉:“真是你救的我?”
“那还有假,要不是我把你捞起来,你早就做了水鬼。”
唐凌天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轻咳一声,道:“说起来我和你小叔也算是故交,只不过这几年联系少了,但总还有那么几分交情在,当初我和他分道扬镳,来到Y市立足,打拼几年也算是掌握了一些势力,他来Y事要干些什么,我总还是心底清楚的。”
哟,又是故交。
赵璋挑起半边眉,看向唐凌天的表情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别把我当成陈瑞那货色。”唐凌天垂下眼,淡淡道:“不是什么人仗着那几分患难之情就都会忘了自己的斤两的。”
哎呦,瞧这语气。
赵璋乐了,听之前那番对话就知道唐凌天和陈瑞不对付,但没想到竟然这样不对付。
“看你这态度,陈瑞在你手下讨生活那样久,可真不容易。”
“我跟他本就没几分交情,帮衬一把也全是看在赵清渠面子上。”唐凌天心平气和的喝了一口水,优雅的擦了擦嘴唇:“不扯远了,先说赵清渠来Y市,在这里又是追杀又是枪战搞出这么大动静,也不跟我打个招呼,直到事发我还是一头雾水。”
赵璋狐疑的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唐凌天又笑了,语气却十分温和:“你们在红树林那一块弄出的动静我听到报告后就赶了过去,恰好在下游把你从水里捞了出来。当时我也搞不清楚情况,总不好冒冒失失的就把你送出去,便带回来,后来倒是弄清楚了。”
说着,他露出歉意的表情:“本来带你回来是打算监视一阵子,毕竟一个处理不好容易生出更多的事。但没想到妈一看到你就把你错认成阿辰,我在调查清楚你身份后本来也想着要不要告诉赵清渠,后来看你和妈挺投缘,又瞧着你不大愿意联系赵清渠,我便自作主张把消息瞒了下来。”
这么说来不告诉赵清渠还是为了他好?
赵璋见唐凌天真诚无比的表情,嘴角勾了勾:“唐总这么做,也不怕小叔他有想法。”
“赵清渠和我是至交,我到时候和他解释,他自然理解。”
见唐凌天一副坦荡荡的样子,赵璋伸出手:“借手机一用。”
唐凌天不明所以的拿出手机,之见赵璋拿过飞快的按了几个键,拨号之后,凑到他耳边。
“我这么待在你这儿也不是个办法,这是小叔的电话,既然唐总这样为我考虑,便好人做到底,把刚才的话再给小叔说一遍,也免了我再去跟他解释。”
唐凌天面皮僵了僵,电话那头却已经接通,赵清渠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凌天,有消息了。”
唐凌天眼皮子一跳,连忙伸手握住赵璋举着手机的手,朝着耳边凑了凑,语调却依然温润柔和:“抱歉,并没有。”
赵璋玩味的看着唐凌天,露出了一个“你果然没说实话”的笑容,唐凌天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那有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立刻冷下来,唐凌天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只是想问问你那边的进展。”
那头赵清渠似乎冷笑了一声,这笑声虽然轻,却不知怎的,赵璋和唐凌天同时头皮一麻。
“凌天,其实我正要跟你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稳稳地传过来:“我这边的确有些进展,刚想告诉你,免得又让你费一番功夫。”
唐凌天抬头和赵璋对视一眼:“哦,说来听听。”
“消息不确定,还需要调查。”
“清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有。”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再度响起:“你只要不挂电话就好。”
唐凌天和赵璋同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轻响,齐齐转头朝着门口望去。
赵清渠握着手机,站在门口,眼神扫过他们,最后定在了赵璋和唐凌天交叠的那只手上,神情却是淡淡的,喜怒难辨。
☆、第39章
六目相交,谁都没有说话。
赵璋感到手背黏黏的,一片湿热,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唐凌天手心出的汗。他侧目望去,见唐凌天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却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显然也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毫无准备。
再怎么倒霉,估计也有唐凌天垫底。如此一想,赵璋倒是坦然了。
赵清渠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却凌厉的像把刀子,在唐凌天的脸上身上反反复复刮了好几个来回,几乎要刮下一层皮,然后微微扬起下巴,抬脚走进病房。
他这动作来得突然,赵璋手一抖,握在手里的手机“啪”的一声砸在床沿,又弹落在地上,滑到赵清渠脚前堪堪停下。
赵璋眨眨眼,刚撑起身离开床的屁股顿时又落了回去,他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唐凌天,表示对于捡手机的无能为力。
唐凌天干咳一声,跛着一只脚弯腰伸手去捡自己那倒霉的手机,刚握住机身,赵清渠慢条斯理的抬起脚,以一种绝对不慢的速度,稳稳地踩在了手机上。
他从容的看着唐凌天,神情平淡,甚至在四目相交之后,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唐凌天又干咳一声,放弃手机站起来,双手插袋,调整好表情,顿时又恢复了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
“你们聊,我先出去。”
唐凌天和赵璋同时扭头看向对方,二人此话异口同声一字不差,连频率语调都一模一样,倒真显得十足默契。
赵清渠脸色一沉,几个大步走到之前唐凌天坐的位置前,毫不客气的坐下去。准备回到座位的唐凌天只好顿住脚步,不尴不尬的站在原地,扭伤的脚微微抬起,颇有几分金鸡独立的味道。
唐凌天耸耸肩,潇洒一笑,拿起靠在墙上的拐杖撑住身体:“看来这里没有我坐的地方,我出去走走。”
赵清渠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别走远了。”
“我知道,不用赵总三番五次的提醒。”唐凌天啼笑皆非的摇着头走到门口:“我这腿脚也走不远,跑不掉的,放心。”
他顺手带上门:“再说你想找人,就算那人飞到天涯海角,不是也逃不出你手心么。”
唐凌天看了赵璋一眼,将门关上,转头望着空空荡荡的走廊,轻笑一声,拄着拐杖一颠一颠的朝着隔壁病房走去。
这边病房里,赵清渠和赵璋叔侄二人相对而坐。
赵清渠眼神阴沉,直勾勾的看着侄子,神情莫测复杂难辨。这目光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赵璋似承受不住微微偏头,将视线落在窗外虚空一点,亦没什么表情。
过了片刻,他忽然感到一股劲道在拉扯盖在身上的被子。收回视线,却见赵清渠动作堪称温柔的将医院白色的被单微微拉起,盖住他脖子以下的部分,然后站起身,将半开的窗户关紧。
赵璋有些诧异,他设想过小叔大发雷霆,设想过小叔冷言恶语,但惟独目前的样子,他没有想到。
这样沉默平和的为他盖好被子关上窗,然后默默地倒一杯热水放在床头,再坐回原位抬眼安静地看着他。
赵璋感到很不习惯,他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搭在肩上的被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肩头蓝白的条纹病号服。
“这几天降温,别着凉了。”
赵清渠再度帮他把被子盖好,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显然说话的人并不习惯这样温情的表达,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有些僵硬,话落之后抬眼再度与他对视之时,眼神微微闪动,最终定定的望着他。
“小叔……”赵璋刚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轻咳一声,拿起床头的水润了润嗓子,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自然一些:“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赵清渠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底的一切柔软都消弭无形,又恢复了冷漠和凌厉,甚至带上了一丝令人心惊胆战的阴沉。
“若不是我刻意调出医院的监控录像,根本发现不了真相。”他低低的笑开了,眼神却冷的结冰:“一切都拜唐凌天所赐。”
“与他无关,是我不愿意联系你。”赵璋轻声反驳,虽然唐凌天帮他瞒天过海的确出于一部分不可告人的私心,但毕竟认识那么多天,他本人对于这位总是笑的柔和的家伙还是有相当的好感的。
赵清渠的脸色似乎更沉了,他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搁在床沿的拳头紧了紧,又缓缓松开:“是谁的责任,我不想追究,现在跟我回去。”
赵清渠说完,立刻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空箱子,把病房里放着的属于赵璋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进去。
“等等!”赵璋厉声喝止,猛地坐直:“赵清渠,你问过我的意思没有?”
“打扰了唐凌天那么多天,怎么好意思再继续下去。”赵清渠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侄子,语气平静冷漠:“你毕竟是我的侄子,哪有不顾自家人,赖在外人这不走的道理。”
“自家人?”赵璋盯着赵清渠,仿佛要把他俊美的面容盯出一个洞,声音微微发抖:“赵清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真的把我当成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