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自欺欺人的也是他。
直到郑偃悄声离开,都没有人来告诉他,他并没有许朗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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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也说过“我要小朗当我哥哥”之类的话,也带着许朗来到自己家,给他睡自己的床。想要他一辈子都呆在自己身边。
后来怎么会变的呢?
是外面的世界太好玩了,还是渐渐长大,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个不被爸爸承认的可怜小孩,而是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开始喜欢上外面人的追捧,还是因为知道许朗是那样温和坚定的人,一定会一直陪着自己,所以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曾经想要对许朗好,给他一个温暖的家,最后却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四岁时就知道这个叫许朗的人对自己很重要,为什么长大之后,反而把他弄丢了呢?
当初说的那些话,自己都忘了,那个叫许朗的人却记得很清楚。
他给自己做了那么多顿饭,累得站不住了,还记得给自己盖上被子,就算心情低落,也忍受着自己无理取闹的要求……
自己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你工作累不累?今天需不需要我陪着你……
那些漫长的黑夜,许朗会不会也有觉得冷的时候,他是怎么忍住不打电话给自己。那些冰冷的时光里,许朗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混乱的私生活,像一个性格温和的朋友一样,为自己整理一夜情之后的房间?
这世界这么冷,自己却一直留着他一个人。
十几年来,他有没有感冒过,有没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过高烧,有没有深夜醒来,口渴欲裂,却没有人给他倒上一杯水?
自己连他的医疗档案都没有,更何况是DNA。
郑敖蜷在自己和许朗的卧室,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敢再想下去。
自从许朗离开之后,这间卧室就成了郑家的禁地,连管家都不敢进来打扫卫生,床单上似乎还残留着许朗身上的味道,他偶尔会有错觉,仿佛许朗还在这里,就在身边,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噩梦,梦醒过来,一切还来得及。然而当他伸出手,身边却早已没了那个总会安静睡在自己身边的人。
许朗是那样好脾气的人,他总是那么容易相信自己,就算受了伤,只要自己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说上两句软话,他又会很快原谅自己,再次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
但是他不在了。
再往后,那些黑暗而漫长的岁月里,不会再有一个叫许朗的人出现,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温和地对着自己笑,把毯子分给自己一半。
这世界这么大,这么冷。
他终于把许朗弄丢了。
66知己
今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开年大戏是郑家唱的,连带着李家的养子也失了踪,等到郑家终于稳定下来,叶家又开始闹了。
叶家闹起来不是没原因的。
周家联合郑夏两家独占了一条日进斗金的线,自然有人看不过去,旁人还算了,连那些专心从政的家族也颇有微词,敲打了一下周家。周家就把周勋叶岚子这一对小夫妻叫了过去,略加训斥了一下。大意还是那些,家族为重,大事为重,叶岚子是媳妇,不能说重话,倒是周勋很受了一番教训。
叶岚子似乎替周勋争辩了一两句,闹得不是很愉快。说来也是,叶家牵的线,周家赚了钱,要是犹豫就不要接,如今又听不起外面的重话,反过来怪自家的小辈鲁莽,但凡有点血性,都忍不下去的。
但真正把事情搞大,是在叶家。
叶家家主叶东溟过五十大寿,一家和乐融融,叶家两个女儿都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长女叶岚子冰雪聪明,在外交际应酬,应对各家长辈,比同龄的男人还强上几分。小女儿叶素素虽然娇惯些,性格却很豪爽,京中这么些女孩子里面,她是唯一一个在同辈的男孩子那里也玩得开的,长辈更是喜欢她,宁家老太太一心要她做孙媳妇,年前还送了一个珠宝品牌给她,让她学着经营,当做零花钱。
但人心总是不足。
叶东溟看着自家偌大场面,祖辈传下来的累累基业,再看着自己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膝下儿孙满堂,心里也是不甘的。
那个孩子出来之前,气氛都是很好的。
叶家客厅大,叶岚子陪着几个太太在旁边摸麻将,年长的长辈坐在沙发上,问候着老姐妹,都说年纪大了,见一面少一面。叶素素歪在宁老太太怀里,剥枇杷给宁老太太的小孙孙吃。小孩子很喜欢她,牵着她裙子不肯放手。老太太们都打趣,说要他长大后娶叶素素当媳妇。
宁太太麻将打得好,手气正红,刚胡了个清一色,看见宁先生慢慢踱出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来,顿时笑了:“你们不讨论国家大事了?”
太太们占了客厅,先生们嫌她们说的都是家长里短,都聚集在偏厅里抽雪茄,太太们又嫌他们抽烟吹牛没正事,也不理他们。
宁先生没答话,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说了句:“快碰二筒。”
“我留着做将的,被你喊出来了。”宁太太很不开心,只好碰了二筒,打了个三筒,放了下家叶岚子的七小对。
太太们正起哄说要年先生给牌钱,有个眼尖的太太,瞄见了偏厅里走出来的人:“呀,那个小孩是谁家的,怎么叶先生牵着他……”
叶素素正跟宁老太太撒娇,还没看见,叶岚子连钱也没收,回头一看,脸色先沉了下来。几位太太看她的脸色,也知道叶东溟手上牵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私生子了。宁太太看了身边自己的丈夫一眼,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偏厅呆着了——叶东溟肯定是先把孩子带到那边去了,宁先生为人正直,看不惯,就过来了。她有点得意自己驭夫有术,倒是其他的几个夫人脸色有点难看了。
叶东溟倒是很疼爱那个孩子的样子,低头在跟那孩子说话,那孩子大概是跟那个“外室”跟久了,和他不亲,神色也有点呆呆的样子,只顾着吃糖。
“我家素素也喜欢喝冰的酪梨汁,我都管着她不让她多喝的,”说话的是叶夫人,她正端着一盘酪梨汁,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王太太说话,后面还跟着几个佣人。
这些太太里,最常下厨的就是叶夫人和王太太,贤惠得出了名,今天客人这么多,叶夫人招待这些太太,自己在厨房看着佣人做东西,王夫人和她感情好,也去帮忙了。
两个人从回廊走过来,看见客厅里这场面,都怔住了。
叶夫人是见过那个孩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只是她脾气温和,没有说什么,连叶岚子也识大局,没有说话。
叶素素反应过来了,她脾气爆,一看见叶东溟牵着那个孩子,眼睛顿时就红了,嘴唇也颤抖着,倒是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不让她说话。
“东溟,你过来。”宁老太太辈分大,叫叶先生都是叫名字的。
叶东溟仍然是安之若素的样子,牵着孩子走了过去,还摸了摸孩子的头:“小陵,叫奶奶好。”
叶家的辈分,观恪儒溟陵,叶家的男丁名字里都有陵字,他显然是想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了。几个做事老派的老太太都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也有几个和叶家关系不甚好的夫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那孩子低头专心吃糖,听不进他的话,叶东溟反而越看越喜欢,嘴角都溢出笑容来,伸手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