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声道:“——此番一灵观遭此大难,乃为内贼所致。这内贼杀了谢思德,传出孤鸿剑消息,又能知到弘雅之事,必为在座中人!”
他的目光自众人震惊的脸上缓缓滑过。
“你们都与我一起在这一灵观中一同长大,我此番只想问他一句:一灵观究竟有哪一点对他不起,要叫他做出这种欺师灭祖,丧尽天良之事?!”
“而在做出了这样丧心病狂之事后……”
“若他还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享用那荣华富贵或拿到绝世武功或达成他所有想达成的目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两批人马浩浩荡荡地下了半山,在半山腰的岔路中分手。
明心和尚带着自己的人与武林人士走了左边的道,他一边前行一边示意门下帮那些受伤的人进行简单的包扎与治疗,于是一路的呻吟哀号之中渐渐地多了感谢至于。
当他来到山脚,于黑夜之中再回首看那云遮雾绕,好似与先前无有不同的寒山之时,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旁边有佛门子弟凑上前来,略带忧心地问:“师父,一灵观此番恐有灭派之忧?”
明心和尚却摇头道:“不至如此。此番我与傅庄主回去之后,定会向武林同道公布孤鸿剑已毁之事。既然孤鸿剑已毁,他们也不会再咬着一灵观不放了。只是灭派之忧虽消失,但不管名誉还是实力,一灵观都受到了绝大打击,伺候数十年中,只怕也难有起色,恐还会时时被人寻仇……委实堪称浩劫一场。”
“但不管怎么说,这最艰难的一关一灵观已经度过,明日只会比今日更好。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他说罢双手合十,高宣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带着众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然而没有人知道,没有人预料得到。
就在大家以为围绕着孤鸿剑和围绕着一灵观的所有风浪都暂时结束的时候。
同一天的晚上。
寒山之上突然响起了巨大而不绝于耳的爆炸声,滚滚的碎石如同泥石流一样从山上倾斜而下,寒山山脚的一个村落中的村民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压死于自家的床上。
等第二日天明了,附近的人方才发现:昨夜撼天动地的巨响乃是来自一灵观中。
一灵观这个盘踞于此地百年的道教大派。在一夜的时间里,被炸得七零八落,破碎坍塌。
所有还在这里的人都死了。
一切已被夷为平地。
☆、章六二
时间暂且回到四个时辰之前。
此时距离那突如其来叫人无法反应的爆炸,尚且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此时的寒山虽然黑黢黢如同一座沉默的巨兽那样伫立在旁,山上那稀微遥远的晨光,也依旧为这巨兽添了许多的暖意。
整整一日夜的时间,傅听欢醒了又昏睡过去,昏睡又醒了过来。
温泉中的泉水永远不会变得冰冷,就好像他身上的人永远不会感觉疲惫那样。
他一开始被弄得忍不住破口大骂,但骂道后来已经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睡睡醒醒沉沉浮浮之间,他索性什么都不再去管,任由自己被对方带领着,在天上地下遨游不止,好像真的凭虚御风,如登临神仙之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傅听欢再一次有所主角,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他全身干爽,穿好了衣服,正被人揽在怀中一同下山。
周围的树影还是如同他之前和萧见深离开一灵观的时候一样的簌簌婆娑,然而或许是今夜的月亮出奇的明亮,月朗风清之下,连这些本该阴森的树木都添了几分可爱。
傅听欢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周围:“爽完了?”
“神清气爽。”萧见深诚实回答。
“去哪里?”傅听欢问。
“先带你回危楼吧。”萧见深又道。
傅听欢便不再说话,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这时稍微调整一下自己好像要散架的身躯,便再萧见深怀中再次闭起了双目。
倒是萧见深不太习惯傅听欢这样安静,又走了一会突然开口问:“你竟没有问一灵观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了?”
傅听欢已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他道:“该死该活由他们去,半死半活不好不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随便吧……别打扰我睡觉!”
萧见深果然闭上了嘴。
山上的风总难免因太多喧嚣而惹人烦恼,闭上了眼睛的傅听欢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中已经陷入了沉睡。但他睡得并不很安稳,来自四处呼呼刮着的风正是那些杂乱而叫人听不明白的言语,牵扯着人,推搡着人,使人不能安宁。
还有天上的月。太亮太亮,就算闭着眼睛也不能陷入幽深沉潜的黑色之中,不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陷入彻底的休息,彻底的平静。
傅听欢的眉头一直微蹙着,眼皮下的眼球时不时就要转动一下,似乎那张薄薄的眼皮在下一刻便能张开……直到萧见深突然用手遮住了傅听欢的眼睛与耳朵。
于是明亮的月色被隐去,亮光变成星星点点闪烁着的希望;狂风忽然变成了和风,喧嚣幻作了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沉睡中的傅听欢很快平静下去。
他从浅浅的睡眠进入了一个更深的熟睡状态。
他身上的肌肉不再紧绷,不再能够随时随地就睁开眼睛从自己所躺着的位置弹跳起来做好一切准备。
他开始将自己的全身重量都以依托在萧见深身上,甚至因为太过放松而是时不时就要往下滑一些距离,每每都需要萧见深重新帮助对方稳固位置。
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出现在此处,或者如果此时傅听欢睁开自己的眼睛,那么他们一定能够看见天地间的一幕奇景!
萧见深并不只是沿着山路走下寒山的。
凭空只有几片叶子的树梢、几乎垂直陡峭的崖壁、根本无法落足的径道。
仅仅几个横纵之间,他就以几乎垂直而下的路线从山顶下到了山腰。
这绝世轻功一旦落于外人的视线中,难免不像昨夜一灵观那样,众人震惊昂视不能言语。
奈何昨夜萧见深居高临下,长剑锋冷,衣袂飘飘,确实宛如剑仙降世。
而现在的萧见深手里抱着一个人,身上的衣服还被这个人撕成了两半,正左一片右一片地在黑夜中翻飞不止,时不时就要露出些重点部位来……
哪怕此时真有外人在此,也难免以为自己是夜半碰幽魅,见着了一只成精猿仙,看那风采,看那速度,果非常人所能企及!
萧见深本拟直接将傅听欢带下寒山,先回了危楼再说。
但当他下山下到一半,却意外的碰见了危楼众人。
他前向疾飞的身形一顿,先大约扫视一眼这匆匆下山的一行人,见对方虽神情肃然面带警惕,却队伍俨然并连那傅听欢之前乘坐上来的轿子也能够记起来一起带下去,便知这一夜中对方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打击。
他略一沉思,方向一转,已带着傅听欢如轻烟一眼掠入轿中。
抬轿的几名少女只觉手中一动,正自心中一惊、将要反应之际就听见轿中传来萧见深的声音:“楼主已归。”
这一声声音萧见深并未刻意压低。
所以不止抬轿的少女听见了,便是跟在旁边的杨正阎也一起听见了。
他神色不动,手上一摆,队伍停也不停,该怎么往下就怎么往下。
如此等众人抬着轿子再行了小半刻钟、又转过了一个转角的时间,杨正阎借着拐弯的机会凑集轿子,正打算与傅听欢和萧见深说这一天一夜间,在一灵观中发生的种种事情的时候,却不想一眼看去,只见着了自家楼主平躺轿中,睡得沉稳。
而除此之外,轿中空空。之前发出了声音的萧见深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从头到尾近在咫尺,却既没有见到对方什么时候来得,也没有见到对方什么时候走的。
如此一念,不由心中战栗!
××××××
萧见深此时已经又回了一灵观中。
他回到一灵观中倒没有什么太多的目的。
主要的目的就是……先找一件能穿的衣服穿上,免得他先·皇太子,现·皇帝的威严与仪态毁于一旦,从此成为江湖与百姓口中津津乐道能笑上整整一百年的破衣皇帝。
依萧见深之功力,哪怕斩敌首于千里之外也犹如探囊取物;此刻取一件衣服,当然更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然而这一次稍微有点儿意外。
也不知是不是一灵观刚刚遭到了这绝大浩劫的缘故,他在观中前庭与客房那边转了一圈,竟然没见到一件完好的衣服——这整整一日的战斗已经波及到了这里。他们到处都是血肉尸体,残桓断壁,本也没有多少件好穿的衣服,而那些仅有的由来寒山上重武林人士带来的包裹中的衣物,也都损毁于战斗了。
萧见深每个房间都进去看了一眼,最终也只找到一件落在柜子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着的小孩子的衣服。
这根本和他素日以来的运气不符。
萧见深无可奈何地想。
简直是风吹蛋蛋凉。
他又用手拢了拢衣襟,站在屋檐之上左右一看,便去往了那灯火约略、灵泉道士应当在此坐镇的后半山之处。
他一面想着自己此时的模样是否会被那老道士发现,一边并不太纠结地往那后半山跃去。
入了后山之后又与前山截然不同。
平素里常有的运气这回一点不含糊地回来了,萧见深刚刚踏入那地界,就有一件灰色的道士外袍被风吹下了晾绳,飞到他眼前来。
萧见深抬手抓住了这件衣服,再顺着风刮来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了远处那被茂密树梢遮掩住的晾晒衣服之处。
萧见深淡定上前,在露天的夜里完成了更换衣着之举。
此番事了,他来到一灵观的主要目的已经结束,便准备原路返回,再次下山。
不想这个时候,又有一声怒喝随风传进了萧见深的耳朵里。
那声怒喝的主人是灵泉道士。
灵泉道士怒道:“原来是你这卑鄙小人——”
“你害得我好苦啊!——”
“你害得弘雅,害得思德,害得一灵观上上下下多少人失去了性命!现在竟还想断一灵观的根基,竟在山下埋了震天雷?!”
萧见深脚步一顿。
他转回身去,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就来到一灵观大殿,见着了殿中情景。
只见一灵观数十长老分散各处,形成一个圆圈,围着中间两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灵泉道士,另外一个却是曾去炼丹室找过灵泉道士的师弟。他叫做灵玉道士。
灵泉灵玉乃是同一时间入门的师兄弟,从小到大都相互扶持,故此灵泉道士防备了在场诸人,却独独将灵玉道士的座次安排于自己身旁,只待待会动起手来,正可兄弟齐心。
不想兄弟异心祸起萧墙,正是这一举动,叫他擒住了本受伤不浅的灵泉道士,于是局势又在顷刻之间做了翻转。
那些一心于一灵观的长老一面顾忌掌门在对方手中,一面又顾忌灵玉道士刚才爆出的那个消息。于是短时间之内,完全不敢动手,只能与对方互相僵持。
灵玉道士冷笑道:“哼……现在和我说少时情谊,已经太迟了。若真有少时情谊,我苦苦追求的掌门之位你为何不肯给我?那时我都跪下求你了!只怕你一直心中得意于此吧?看是兄弟在尘埃中仰望这自己……哼哼,也罢,你不给我我自己来取,灵泉!你此番已经不能幸免,你若不想一灵观就此灰灰,便自己去死,把一灵观留给我吧!我会好好经营着这偌大教派,叫它成为世间第一大教,叫它成为一国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