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也要?”典不识有些不忿地道。
古骜挑眉看着他,典不识刚才经受了要被古骜赶走的惊吓,这才放低了身段,只好不情不愿地道:“……你们做匪徒,可怜就可怜在遇见了爷爷我。希望你们下辈子吃饱穿暖,别再出来抢了。你们抢谁不好,抢他,我自然是要跟你们拼命的。”
见典不识话语中多少带了一丝悔意,古骜便也由之如此了,当下便带着典不识走到车边,亦放缓了声音:
“你出来,陈村人都知道?”
典不识点了点头。
“知道你是来找我的?”
“嗯。”
“若是以后查起来,这些匪徒是你杀的,黄二是他们杀的,懂吗?”
典不识微微一怔,点点头,回过神来,适才被冷落了许久的胸口,这才升起一丝丝暖意。
古骜道,“通关铭牌上都是黄二的名字,你用他的名字罢。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叫你黄二。刚才,我说令你不要叫我古先生,在外行路,这么叫的确不妥,你以后叫我古兄罢。”
“噢……可是古兄听着多生分?不如叫你大哥罢。”
古骜微微一怔:“亦可……把衣服换一下,上马。”
典不识点点头,在一边背起了巨斧,跨上了自己的那匹高头大马;而古骜则因为损了车夫,便只好自己摸索着驾车。
前面又行了十里,很快就转出大路,上了官道,方向远近倒是好辨认了,不久古骜便带着典不识,到了前方驿站歇脚,又经过一天的路途,终于进入了颍川郡地界。
古骜驾着车,典不识牵着马,两人入城时递交了通行之牌,这才来到了颍川郡郡城脚下。古骜举目而望,见此处繁华之景不及江衢,但防务一等,却是做得极好的。适才进城门时,古骜曾专门留意看见,那瓮城之上,修出了高半丈的城墩,倒是能在围城退敌时有些用处,看来这位颍川郡太守倒是位守成之人。
一行到了郡府别馆,古骜与典不识入住其中后又沐浴更衣,将行路服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这才将山云子的荐信着人呈上。
在等待回信的这段时间里,古骜一个人骑着马沿着颍川郡郡城的城墙转了一圈,细观之后,发现其防务一等,倒皆是模仿得江衢郡,看来廖家还真是兄弟同心。再次回到郡城别馆时,已是傍晚,古骜递上的荐信亦有了回音。
晚暮间,一位自称是郡中幕府中舍人的郡吏,前来拜别馆访了古骜与典不识,他将山云子的荐信恭恭敬敬地返还呈上,客气地笑道:“本来……郡守大人是准备亲自摆宴款待二位的……可惜,晚上郡守大人忽然身体不适,这才有所不便……然,又想着郡丞来代为宴请大人,可惜郡丞又今夜正好有客在家,这才不得已令下官来作陪,呵呵……不知大人,来我颍川郡,有何指教啊?”
古骜微微一愣,问道:“那郡守大人的病,是不是这阵子一直都好不了了?”
“这个……”那中舍人有些尴尬地道,“下官不敢说……”
古骜点点头:“那也无妨,我游学四海,最喜登山游水,不知颍川有何盛景,能否借地图一观?”
那中舍人想了想,道:“若是只看一眼,倒也不难。大人请跟我来……”说着,那中舍人领着古骜来到一处幕府之舍,推开门,点亮了烛光,只见里面挂着一幅颍川郡地图,古骜细细地看了片刻,那中舍人指点道:“郡中有三水五山,若是大人想登山,倒是只有朱华峰可一看,这西边的屸山,岳山,有些流寇出入,大人还是小心为上……”
古骜点点头:“多谢提点……不知若是登山,可否需要郡守特准之令?”
“这都好办,在下便能为大人准备一张。”
“那真是多谢了!”
回到所住别馆中,古骜送走了中舍人,阖上了门,典不识这才在一边道:“那郡守是看不上我们,才不见我们的罢?”
原来自从与古骜约定之后,典不识平常之事,倒都交由古骜定夺。只是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典不识才会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古骜微微一笑:“又何必令他看得上?”
“你明日是要去爬山吗?”典不识问。
“这些水文地理,天下四方之地图,我早在书院承远殿中就看过背过,今日此说,不过是想看一看如今颍川郡,与过去是否有变革沿袭,照此一观,倒并无多少……明日我们便去山川河流实地勘察一番罢……”
典不识道:“那如何去呢?”
古骜道:“你有马,我也有,不过我还差一副马鞍,明日一道买了便是,车驾先停放在此处,应该无虞。”
典不识嘿嘿一笑:“这样倒好!我还真不曾晓,原来云游天下便是游山玩水!”
古骜亦笑了一声:“你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天古骜一早起来,便给马配了鞍,与典不识一道驰出了郡城,朝颍川郡中的大山奔去。其实古骜如此遍历,又何尝是为了游山玩水。果然不过半日,典不识便叫道:“马不停蹄,看了一处又一处,没有一点逍遥气韵!”
古骜笑道:“我们本就不是来玩的。”
其实古骜如是实地勘察,正乃为了解各处地形地貌,原本整个颍川郡之地图都在他心中,但却从未真正实地看过。
古骜与典不识这么一路纵马而去,倒是又发现地图上许多不曾标注的攻守之处,每到一处,但凡有所裨益,古骜便在自己随身所带的绢布中加上一笔。
举目而望,古骜指着一处峭壁,对典不识道:“这里倒是一处驻军的好地方,看得出来吗?”
典不识摇摇头,古骜解释道:“山上有水而不旱,绝壁陡峭易守难攻,后山茂密又可作狩猎藏粮之资,甚是有利啊!”
典不识疑惑道:“那这里为何没有驻军?”
“只是现在没有而已,”古骜微微一笑,“另外此处也有不便,三千人驻是最佳,再多便不行了。”
古骜与典不识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评,一路记,不过十五日,便将颍川郡大体勘察完毕,这一日来到最后一处高岭,原来此地已有郡中守军驻扎,那巡视的什长一看见典不识与古骜两人纵马已近,便喝道:“何人?”
古骜令典不识将郡丞中舍人授通行之令奉上,那什长这才道:“你们是要过山那边去么?”
古骜点了点头:“正是。”
“跟我来!”说着,那什长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关隘处,只见里面就是营地,外面一间木栅,一共三层,开了门便能出山。
“你们在此稍待片刻,营中有大事,现在不能开栅,等大事毕,就令人带你们过去。”那什长交代道。
说着领着古骜来到旁边一间小舍,里面有桌椅板凳,似乎正是专为远客休息所设。古骜来到窗边朝外看去,典不识则一屁股坐了下来,吐出一口气,伸手便解下腰间酒袋来喝酒。
那站在门口的什长闻到酒香,看了典不识一眼,典不识立即举了举酒袋,问道:“大兄弟,要不要同饮?”
那什长摇了摇头,道:“你喝。”
典不识一路上困乏得很。古骜一直心有所思,倒令典不识有些无聊了,古骜又不能陪他夜晚畅饮。这下看见那什长嘴角松动,典不识便笑道:“来嘛!一道喝才美味!大兄弟,我给你倒!”说着便在桌上拿起一个木碗,就要把自己的酒倒给那什长喝。
那什长忙摆了摆手,道:“心意我领了,但是今日真是不敢喝!”
古骜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问道:“美酒在前,为何不敢喝呢?”
那什长道:“你没看见外面在干什么呢?”
古骜从窗边望去,只见其中杀气腾腾,那高台上似乎在执行军法,便道:“那人犯了什么错?”
“唉!”那什长叹道,“那是咱们副兵统,要说他犯了什么罪,不过是当班的时候喝了一壶酒罢了!”
古骜一怔:“我倒没想到,贵军军法如此之严呐。”
那什长冷笑了一声,这才坐到了典不识对面,放低了声道:“什么严?兵统日日饮酒,帐里还有美娇娘……”
古骜上前了几步,也坐到了桌边,不禁微微前倾了身子,问道:“那为何此人喝了一壶酒便要治罪?”
那什长道:“你们是外来人,怕是不知道。我们这营中,之前战功最大的便是副兵统,可奈何副兵统是小姓,当不了正职,每次上面派下来的兵统又带不了兵,之前几年换了三个兵统了,如今这位,据说是郡守的亲眷,治军最是说一不二,这不,要拿副统开刀哩!”
典不识炸了锅般皱眉道:“怎么能这样,功劳大就该做老大,副兵统早就该是兵统才是。”
古骜闻言微微一笑,对那什长道:“我这兄弟便是这般口出无忌。”
那什长摇头哂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世上不都是如此么?大姓和小姓,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姓的再怎么翻腾就是翻腾不过那个世道去,大姓的生下来就统御一方,这是命定的。你这兄弟,也太没眼界了点。”
古骜道:“的确是我们没眼界,我们一直都不知,这大姓小姓在军中,功禄爵位究竟是个怎么分法?计功算劳,大姓小姓又有什么分别?还求您给我们详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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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骜与典不识两人从大营出栅,绕到山这一边时,典不识的脸色就一直不好,走了半晌,他忽然赶上几步,凑近古骜身边道:“……我今天算是知道,为什么大明天王要整军出山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古骜道:“觉得委屈,不过是一时的意气。意气又有什么用?”
“……那大哥的意思是?”
“我等既为万物灵长之人,路遇不平时最贵重的,便是知道该怎么办。如今遍游四海,不外乎为深究两件事而来,其一,究竟什么样的天下方才最好;其二,这般天下如何才能致力以成。现在这些你看见了,先把意气存在心中,时时留意,夜夜思考,日后有用到的时候。”
“……那……我们以后也要像大明天王那样行侠仗义吗?”典不识不禁追问。
古骜一挥马鞭:“不能像他那样,他那样只有一条死路,我们能比他做得更好!”
第59章
不久,古骜与典不识便勘毕了颍川郡风物地理,便直上河间郡而去。
河间郡同颍川郡一样,都处廖家同宗之人治下,可古骜驾着车沿郡城而观,却见那武备一等,却是赶不上颍川,更别说江衢了。城墙许多缺口之处,年久失修,瓮城修的也不甚大,许多八王之乱时的遗迹尚存……
进了郡城,其中亦熙攘热闹,四处皆是沿街叫卖之商贩,倒是一点也不见江衢与颍川二郡中守卫森严的甲士,目所及处,全是一副百姓安乐无求的景象,就连典不识这个平日里反应迟缓的,都在一边诧异道:“这既郡城,怎么一点没气派似的?”
古骜问道:“……何谓‘气派’?”
典不识道:“这儿房子也不高大,看起来没丝毫威严之相,城墙也不整齐,城中人骑马的少,穿锦衣的也少,但百姓倒是多……”
古骜笑道:“你是说这河间郡不及江衢郡中,楼宇墙囿之间那般华丽风骚罢?”
典不识点点头,道:“大抵就是如此了!”
两人一道在郡城别馆住下,古骜照例递了荐信,令典不识在房中等待回音,自己则纵马而出,又将郡城沿着城墙看了一遍,回到舍中,荐信尚未有应,典不识一个人坐在房里,见古骜来了,不由得有些抓耳挠腮地道:“……我也想出去看看嘞!”
古骜道:“行,我在此处等着,你出去顽会,不过晚上得回来。”
典不识立即站起身,叫道:“好!”
“出门在外,谨言慎行,若遇什么大事不决,来找我。”
“大哥,你放心。”
典不识走后,古骜便打开行李,开始在房中整理这段时间所勘所载的信息文字,将它们都分门别类地归好,又研了墨,准备自己写一些所触所感作为批语,可不曾想到,自己正在忙碌的时候,却探头探脑地进来一个锦衣少年。
古骜一看来人,便放下笔,问道:“这位是?”
那锦衣少年穿着极为富贵,华服上暗纹隽秀,在烛光中微衬出精雅亮泽,面庞倒是如常人少年般,端正有余却也并无出彩之处。
古骜端详那少年的时候,少年也望见了古骜,他摇了摇手中的荐信,带着些期冀道:“你是从江衢来的么?”
“正是。”
那少年脸上兴奋之情更盛:“……那你也是在山云书院中进学的?你认识我堂哥么?”
古骜再次打量了少年一番,细而观去,只见少年面目之间,倒似和廖去疾有一两分相似……但不同之处是,廖去疾若立远而观,总能令人感受到些名士派之风韵,且气质上佳,可这位就乏善可陈了……古骜大概猜到他的身份,但仍然问:“……你堂哥是?”
那少年有些自豪地道:“我堂哥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四大公子之一,廖去疾啊!”
古骜微微一笑:“我认识他,可惜和他不太熟。”
“噢,”少年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我父亲还说我能来找你玩会。”
“你父亲也是山云子的学生吗?”
那少年摇了摇头:“我父亲只是游学住过山云书院,去找我伯父的。”
古骜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伯父也曾在书院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