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听了,心里只是疼,却毫无办法,他是有钱,可买不来那么多丁户,帮不了忙,人口必须慢慢复苏,这是自然定律啊。
正在发呆的顾昭,被他哥吓了一跳,他站起撩着门帘来到院里,一看却啼笑皆非。
他哥哥牵着五只刚会走路的小奶狗,这五只奶狗通身雪白,胖若圆球,远看竟不是走来的,是滚来的。
“阿兄好闲,如今竟不养驴,换了狗崽儿了?”顾昭笑笑,掀起门帘请他大兄进屋。
顾岩笑笑,随手将狗绳子甩给来的新仔接了,一背手进了顾昭的屋子,也不用顾昭让,竟是先四下溜达了一圈,先是去他的厢房参观了一下,看到一地白瓷片子。又转身去了书房,自然看到那几片碎着的玉笔洗。
看完,他瞅瞅自己小弟弟,顾昭有些不好意思,便讪讪的道:“这几日,气闷的很。”
“哎,能不气闷吗?”顾岩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儿,一背手道:“家里,就你一个人,最近也不去我那边松散,每日闷着,也没个知冷知热的陪着你说悄悄花儿,这心火自然就憋住了!”
还是那一套,想自己娶媳妇儿呢,顾昭才不上当,只是拖着他老哥出了自己屋子,转身去了外面,兄弟俩走了一会,上了曲水的游船,待船娘将船划到曲水当中,顾昭这才开口问:“哥哥消息好灵通,怎么就知道今儿我在发脾气?”
顾岩才不瞒着,他靠着船边的榻背道:“赶巧了,你三侄儿孝顺,得了一对好鸟……今儿来孝顺你的,正巧你发脾气呢,他也没敢进来,就去告诉我了。”
顾昭嘴边冷笑,他这个三侄儿活脱脱性格像娇红姨娘,就会打小算盘,平日常来,来了就不走,有话没话的在他身边叨叨叨叨的,
“你瞧瞧,多好的园子,若是有个当家做主的,再给你生两个小混蛋,每日你也带着他们在园子里转转,享受享受什么叫家庭之乐,那才是好活,如今倒好,你就似个看屋子的,不是哥哥说你,怎么就不能开这一窍呢,如今你也是不小了。”
顾昭心里烦闷,素日他跟哥哥有的好脾气,如今也没有了,他恨恨的等着远处忽然就来了一句:“对不住您了!弟弟与旁人不同,弟弟只喜欢契弟干兄,看见女娘,弟弟我硬不起来!”
顾岩一口好茶刚入口,听顾昭一说,扑的一口帮喷了出去,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顾昭见他大哥气到了,也知道说的过分,便过去帮他哥哥拍背,没成想,多少年在一起的好兄弟,他哥哥竟是真的翻了脸,一伸手将他推到一边,随手还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顾昭脸嫩,顿时鼻血长流。
顾岩气的浑身发抖,站在晃悠的船上,指着顾昭嘴唇哆嗦半天才道:“你……你……好个顾老七,你瞒的我好苦……你跪下!你……你给我跪下!”
顾昭利落的很,扑通一声就跪了,他早知有今日,便也豁出去了。
顾岩眼泪长流,原本他就有心事,那些年丢了弟弟在老家八年,不管不问,他偶尔想起这事,二话不说,都会随手给自己两记嘴巴子,这些年凡他能给的,他都给,就这,他都觉得对不住。
后来,顾昭接来了,不但不怨他,还很孝顺,又聪明剔透,这么好的弟弟,老顾家祖坟冒了八辈子的青烟才得的宝贝儿,顾岩怎么能不想着抱顾昭的儿子。
他都算好了,小七若有了孩儿,他就亲自教养,将顾家枪一点不满者,全要教授了不说,他还要亲眼看着那孩子长大,欠老七的,他都要报在这孩儿身上。
这几年日子美了,每天顾岩也不想其他的,就等着顾昭娶妻生儿育女呢。
“你瞒的我好苦,感情素日我的心都白废了!”
顾昭也不说话,他拧起来,比顾岩的档次可高多了!凭你气,我受着,随你怎么折腾,今日,反正是豁出去了。
顾岩气了一会,血差点没吐出来,可看到弟弟那张笑脸被他都扇的肿了,便又打不下去,只能扶着船板坐下,压了怒气哀求道:“小七,哥哥于你说,你爱跟谁,爱什么的,那个没多重要,哥哥如今也不敢求你三妻四妾,你就行行好,给咱顾家多少留下一脉,这样,哥哥死了,也敢去见咱爹爹。今日,哥哥话放到这里,你就娶一个,多少给……”顾岩老泪长流,颤抖着,牙齿都磕磕巴巴了:“给咱老顾家……留下一个崽儿,一个顾老七的崽儿,成吗?”
顾昭捂着脸,微微的摇摇头:“阿兄,弟弟心里有人了,总不能负他,此一生,便一人足矣。”
顾岩顿时气急攻心,上去就给了顾昭两脚,他是个浑人,因此嘴巴里便胡说八道起来:“好,你不听便不听好了,长兄为父,今日我便替爹爹做回主……你,你要么娶妻,要么……要么,要么就……就就死……”
顾昭闻言,二话不说便猛的站起来,径直走到船那头什么都不说的“扑通”一声便跳进曲水里去了。
他这一跳不要紧,那岸边树上,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忽然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的落下成堆的人来,疯了一般的往水里游。
“不好啦……郡公爷跳河自缢了……”那划船的女娘也慌了,喊了几句,见七老爷不冒头,她本是南边过来的,因此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扑通一声,她也跳河了……
顾岩被弟弟那股子狠劲儿,吓得没厥过去,好在他枪林弹雨里经历过,只呆楞了一会,便趴在船边,身体整个儿俯爬那样儿,用手无力的在里面捞吧,一边捞一边嘶声叫喊:“救人!救人……小七,你出来,哥哥不骂你了,救人啊……”
那些人来回扎着猛子,每次都是空手回到水面。
顾昭一直没有冒头,顾岩便疯了,一撩袍子也要跳,他正想往水里扎呢,却猛想到,我不是个会水的,如今跳下去,他们还要捞我,耽误了捞小七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也不敢跳,只一回手抓住一根撑船的竹竿子,在水里四下扎,一边扎一边哭嚎:“小七,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不对,不该打你,小七……哥哥错了,你抓住竹竿子上来吧……七儿……哥不好,哥不好,都是哥哥的错。”
想到这里,他回手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嘴角当时就出了血,打完又一边哭,一边拿着竹竿子桶:“阿昭,阿昭,上来吧,哥哥错了……都随你,你要男人就男人,要女人就女人……哥不逼你了,再不逼你了……”
顾老爷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却不知,他这般捅法,顾昭就是在水下游上来,也被捅下去了。
“当真,不逼我了?”
众人正捞的欢,忽就听到船尾传来熟悉的声音,顾七爷水淋淋的,怎么也没怎么的在那边,撑着船板,露了半个脑袋,看着他哥问。
顾岩还哭呢:“不逼了,不逼你了,小七,你上来。”
“上来可以,你可不能打我!”顾昭又问。
他正问呢,那捞人的暴露了身形,见七老爷没事儿,又开始没命的往岸边游,游至岸边,又一阵躲避,上树的上树,钻草的钻草,入洞的入洞,上房的上房。
顾大老爷吧嗒了一下嘴,不对呀,这都谁呀?干嘛呢,怎么不捞人了?
他颤颤巍巍的扭过头,他弟弟趴在船尾,试探的还跟那里威胁呢:“你说的啊,顾老大,我可听到了,你说不给我找媳妇儿了,我可有人证!”
你娘的人证!顾岩这辈子就没这般愤怒过,他领起竹竿,对着顾昭就敲过去了:“顾老七,老子日你八辈子祖宗……”
顾昭一躲,顾大老爷挥了空杆,一个踉跄走了几步,对着水面他就拍下去了,顾昭吓一跳忙往那边游,一边游一边喊:“哥,哥……你干嘛呢,哥……我错了!我错……哥!!!!!”
那船娘刚浮出水面换气,没等缓过来,却又看到跳了一位,于是浮在水面又喊道:“不好了,国公爷跳水了!!!!!!!救人啊!!!!!!”
第八十二回
几只知了在郡公府自省堂外的槐树上有气无力的叫着。前几日,这自省堂还叫还叫空山雪,如今却被改了名字了。
天气闷热,顾昭却穿着一身郡公正式的紫袍服,浑身是汗的跪在自省堂的地当中。在他眼前的一张新桌子上,放着两块灵牌,一块是他爹前郡公爷的,一块是他生身娘亲岳氏的。
陶若看看天气,又看看远处毕梁立一脸焦急的来回在槐树下打转的身影,他也无奈,老国公爷说话了,一日罚七爷跪一个时辰。至于为什么罚他,除了这兄弟俩,没人知道。
时间慢慢过去,总算是到了时候,陶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这活儿不好干那,现在郡公府从上到下看到他都不怎么给好脸,以往那做陶爷爷的款,怕是在这府里,就在也没有了。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陶若推开自省堂的门问里面:“顾昭!今日你悔了没有?”
顾昭不说话,依旧趴在那里。他身边堆了成堆的粗麻纸,手里还拿着一支羽毛做的笔,正在划拉什么。
“七爷,你好歹应小的一声,小的回去交差呢。”陶若喊了好几声,终于低声哀求起来。
顾昭还是不理他,依旧写呀,写呀,好不容易写完了,却忽然觉得屁股后有风,一回头,陶若弓着腰,满头是汗的不知道怎么了。他奶哥,指挥着细仔,新仔,一人手持一个巨大的蒲扇,正对着他扇风呢。
“时候够了?”顾昭问。
新仔一把丢了蒲扇,嘴巴忙不迭的道:“爷,早够了,早够了,您赶紧回去换一身吧,瞧这一身汗出的,别闷出痱子来。”
顾昭点点头,扶着膝盖站起来,他年轻力壮的,最不怕的就是热。
陶若见他站起来了,便松了一口气,也不等顾昭问话,忙告退狂奔而去,难为他那么大年纪了,还跑这么快。
陶若一路狂奔的跑出郡公府,才一出角门,那后面便传来咣当一声,大力关门的声音,也难怪了,他每天过来,监视人家主人跪一个时辰,谁能欢迎他吖。
蹲在里巷口子的一个青衣小奴,见到陶若出来,忙顺手将拴在一边大树上的驴子缰绳解了招呼:“陶爷爷,你出来了。”
陶若松了一口,是呀,总算出来了,再不出来他被那一院子的白眼都要甩死了。
接过缰绳,陶若正要上驴,里巷那头的旮旯里,却悄悄地晃出一个人,这人一路小跑,跑到陶若面前,先是咳嗽了一声,陶若早就看到他了,但是这人不提醒他还真不想打招呼。
“呦,三爷啊。”陶若做出要下驴的动作。
顾茂峰忙拦住:“哎哎,快免礼!可不要了,陶叔叔跟过爷爷,那与那旁人不一样。”
陶若笑了下,看看远处郡公府的大门,心里翻来翻去的想了半天,还是扶着小奴的手,下了驴对顾茂峰轻轻施礼:“三爷,您怎么在这里呢?”
恩,他怎么在这里呢,那日,若不知这家伙多嘴,顾岩如何会来?他本想巴结一下他巴结不上的小叔叔,再回去卖个好给他爹,这下子,两边都得罪了。以往他来郡公府,这府里上下因他是国公爷的儿子,便都很尊重。郡公府与国公府那交情是不一样的。
如今好了,角门都不叫进了。
赶紧虚扶了一下陶若,顾茂峰小声打探:“今儿……见到小叔叔了?”
陶若点点头,却不回答,这话就不该是顾茂峰问的,这位三爷可与他一奶同胞的哥哥顾茂明不同,对外,人家是知书达理,仿若顾家四兄弟最有出息第一人,他就是投错了胎,成了庶出,不然这里没有茂德什么事儿。
私下里呢,再没有比陶若看的更明白的了,这位爷小气,自私,刻薄,一点亏都不吃,就长了一张嘴,一副假脸皮。人吧,谁能没点毛病,顾茂峰的毛病都随了娇红,可这话,陶若不能跟国公爷明说啊,人老公爷对自己这四个儿子还都挺好的,就是对老大顾茂德严厉些。
“回三爷,见到了。”陶若又低头回话,顾茂峰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小叔叔,还跟我爹怄气呢?”顾茂峰小心翼翼的探听。
待陶若抬头,依旧是笑眯眯一副老好人的样儿:“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三爷,时候不早了,老奴要回去回话儿,您看?”
顾茂峰跺跺脚,来了一句:“哎,小叔叔也是,我爹老糊涂了,他怎么也糊涂了,这不叫别人看笑话吗?”
陶若一拉驴缰绳,来了一句:“三爷,外人不知道这事儿!”
顾茂峰呆了一下讪讪的笑笑:“是,这事儿就咱家人知道,谁敢外面说,陶叔叔,没事儿了你劝两句,我爹,那也就是气一会儿。”
陶若点点头,淡淡的说:“是。”说罢,上了驴,拍拍驴屁股去了。
气一会?早不气了,国公爷就等着郡公爷服一句软,借着坡他就想下来呢,他都想好了一系列的章程了,只要小七老爷服软,他有最少几十种办法给他成亲,给他娶媳妇。
可问题是,人郡公爷不吃这套,你叫跪,我就跪,旁个事儿,你想都别想。这算什么?陶若太清楚了,老顾家那生的不是人!那都是倔驴,七老爷能服软?大太阳西边出来再说吧!哎,自己可真命苦,且有的折腾呢。
看着陶若骑驴走了,顾茂峰羞臊的不行,他气得狠了,一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叫你多嘴!打完,回身去了里坊那边,上了自己的小轿,家去了。
这段日子,他倒霉着呢,原本他在户部,干的好优差。前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上峰忽然说要精简衙门,精简来精简去的,就简到他们这里了。如今,他又被退回吏部等着分配,虽说,这事儿不是他一个人倒霉。可是他好歹也是堂堂的国公府的三爷,被人这么吊着,真是没面儿。
现在好了,多了一嘴,也就是多了一小嘴,妈的他大哥怎么就能给他脸色看了呢?说什么,你自己去走关系,别烦着爹,他心情不好……
还有那个该死的老四,张嘴闭嘴竟然喊自己三姐,妈的!真是不知礼,不懂尊卑!
顾昭自自省堂下来,一路被抬回他的屋子,一进门,阿润便迎上来,也不说话,只是亲手帮他脱朝服,脱里衬。
屋里的人,都在忙乱,上冰的上冰,上消暑汤的上消暑汤。毕梁立捂着屁股,扶着墙,正指挥细仔带着人,将那些清淡的菜肴端上来。前几日,何止郡公爷挨打,他也挨了板子。不过,因他是哑巴,什么都不知道,就会在那里呜呜哇哇。国公爷一气,本该二十,就打了他四十。
顾昭将怀里的麻纸递给孙希:“喏,我今儿草写了一些算学的章程,回头,你叫人送到刀笔司给替我代课的博士,叫他先学学。”
“哎呦,爷呀,您先别说这个!你看陛下急得!”孙希接了草纸,劝了几句。
顾昭回头,哎,赵淳润的脸上,乌沉沉的,好不吓人。
“成了,成了,你们别裹乱了,都下去!”顾昭赶紧打发人。
那下面的听了,赶紧都悄悄的退了,看他们退完,顾昭过去拉着阿润的手笑笑:“赶紧的,陪我吃点东西,这天儿热的,弄得人没胃口。”
赵淳润的脸色依旧黑着,他被顾昭拉到桌面前,看他坐好好,便一伸手将他两条腿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帮他轻轻的揉膝盖:“你吃吧,我吃过了。”
顾昭流了很多汗,跪了一个时辰,自然消耗了不少体力,因此连进了一碗汤,吃了两碗饭。阿润心疼的不行,这都是什么事情!他根本就不想瞒着,被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朕是江山之主,喜欢个人,还要看你们的脸色?
顾昭扒拉了一会饭,看阿润脸上越来越黑,知道这人又在胡思乱想,便拿着勺子灌了自己两口汤之后,才说:“我哥七十多的人了,那日被我吓了一次,说是回家病了好几天。你再跟着继续唬他,他老命不要了?别欺负他啊!不然跟你急!”
阿润心里恨,手上的劲儿使的大了些:“那么老了,还在朝上晃悠什么,明儿我下旨,叫他回老家!你大侄儿今年也五十多了,又是个老实人,早该让他袭爵了。”
顾昭失笑:“哎,哎!疼,都青了,你手劲儿小点,我那是肉……我跟你说,公是公,私是私啊!在家我哥是族长,是长兄,他不心疼我,才不罚我呢。在朝上,那胡寂老头,也就我阿兄他们几个老家伙不买他的帐,你别裹乱,看热闹就成。”
阿润无奈,松了手,一伸手取过汤碗,盛了半小碗水果碎递给他:“吃这个,消暑……那就准备这么跪着?”
顾昭吃了几口,笑笑:“对呀,跪就跪呗,要么跪,要么娶媳妇,聪明人就都选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