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回房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御村凛率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确实忘不了那个人,所以……更加无法释怀。”
闻言,御村空一时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
酝酿片刻,他点燃香烟,又将打火机丢给弟弟,才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什么你还如此在意?如你所说,那人习惯点评品尝过的餐厅,遇上对胃口的厨师就夸奖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御村凛接过打火机,却反而将香烟扔回菜几,只一下一下地按着机扣,注视着跳跃的火焰。
“你不明白,哥哥,你没有体会过被整个家族期许,却始终毫无进步的痛苦……即使当时你们都在开导我,但我不免会想,大家都是出于好意才安慰我吧?真正的我其实一无是处吧?到中国散心的那段日子,林君是第一个夸奖我的人,正是他的鼓励重新给了我勇气。你根本不能理解,两年后我在父亲的店里看到他有多么高兴。尽管,就我搜索到的评价来看,他已经不喜欢我做的寿司了。”91
☆、第92章
御村空知道,弟弟口中的林君,是那位网名叫做双木林的中国男子。弟弟失意那阵子,承蒙这位先生夸奖而重新振作,数年前更是巧合地在父亲的店里重逢。听到对方与朋友的交谈,无意知道这个ID后,弟弟就开始悄悄关注他,并在网页上数次邀请他再度到御村家品尝寿司。
可惜的是,对方始终没有回复。甚至事后点评御村凛亲手做的寿司时,也只说了下食材新鲜,除此之外没有半句夸奖,不免让心高气傲的御村凛深感挫折。好在双木林点评其他餐厅时同样冷淡,这才让他稍觉欣慰。
偏偏在小半年前,双木林忽然对一家叫做御膳宫的餐厅大加赞赏,巧合的是,餐厅老板还是此次比赛中国的参赛选手。御村凛因此对萧可抱有敌意,甚至想要放下特训,到中国来一探究竟,但在查出对方详细资料后,却放弃了这个打算。
原因无他,御村凛认为,本职工作并非厨师的萧可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对手。他会以压倒性的优势打个漂亮战,用奖牌让双木林认清,谁才是真正的厨道高手。
然则最终结果,却与料想的截然相反。
看着满面不甘的弟弟,御村空心中忽然冒出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中国古诗:我本将心向明月。
他比御村凛年长两岁,性格也更加稳重,或者说更为功利。他认为弟弟纠结的这些东西毫无意义,而且这场比赛御村家已经拿到了亚军,目下应该把心思放在为决赛做准备上,不必在意这些无宜之事。
不过,以御村凛的性格,听到这些话估计会非常生气。御村空不便明说,思索片刻,才迂回地说道:“凛,你还有机会。”
“机会?”
“半年后的最终决赛。胜者为王,只要你最终胜过萧可,就能让林君刮目相看,根本不必在意过程。”
这话让御村凛精神一振,但想到什么,旋即又萎靡了,“我低估了他。他的食材明明不如我的昂贵,但得到的评价和分数却远远高于我。我……真能战胜他吗?”
御村空最怕的就是弟弟因为打击,压力骤增,再度消沉地陷入自我怀疑。他立即问道:“凛,你想胜过萧可,得到林君的认同,是吧?”
御村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最低谷的那段日子,林君让他重拾信心。但在他调整好状态后,林君却已不再喜欢他的料理。这几年来,希望得到对方的认可的想法,已然成为他不为人知的执念。
但,这想法说来轻巧,实际却不容易。萧可实力不俗,不但胜过了他,还有其他几个国家的选手,他真能够反败为胜么?
御村凛脸上不禁现出浓浓的迷惘之色。
只听御村空又说道:“那么你唯一该做的就是努力练习,想出更特别更美味的菜式,彻底胜过他。除此之外,你不该考虑其他事。”
“但是——”
“我会继续陪你练习。”斟酌片刻,为免给弟弟太大压力,御村空没有说出不要辜负父亲希望之类的话语,只说道:“我也会帮你打听,萧可准备用什么菜式参加决赛。”
在正式上场之前,参赛者准备的菜式都是保密的。或许可以从指定食材中推测一二,但考虑到烹饪手法的多样性,这种猜测也并不准确。听到哥哥的话,御村凛立即会意,知道大哥所谓的打听,绝不仅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萧可虽然本职是当红明星,但只是后起之秀。以御村家经营数代的财力人脉,想要打听点什么,即使在中国也不难办到。
以他的实力,如果能提前知道萧可准备的菜式,一定可以完美应对。
但这种行径无异于窃取考卷。御村凛不禁犹豫道:“但是……这样不好吧?”
御村空反问道:“难道你不想赢吗?不想得到林君的认可吗?”
林君二字正是他的软肋,御村凛顿时语塞。
“这些琐事交给我就好,你只要专心练习,不要辜负了你的天赋。好吗?”
默然片刻,御村凛最终打消了那几分犹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比赛结束之后,采访的记者回到台里,第一时间剪辑出成片,放在傍晚的本地新闻里。这条新闻虽然只有五分钟,却让当天的收视率翻了三倍之多。
这条报道不但吸引了本地观众,在网上转发率也高得惊人,不到一个小时就破千万。
以前就非常向往御膳宫、只是没机会去品尝的外地吃货们,觉得是时候到B市走一趟了。否则再过几个月,萧老板到国外又拿块奖牌回来,菜品价格说不定会跟着水涨船高。而刚刚被视频拉下水的新粉,在了解到这个比赛的含金量后,也纷纷把御膳宫之行提上日程。
至于经常光顾的熟客,除了麻溜儿地把接下来一个多月的席位抢完、准备带身边的亲戚朋友过来开眼之外,还强烈要求萧老板立即推出比赛菜肴,让他们一饱口福。
才两三天的功夫,御膳宫的营业额又翻了几番,总部和分店的席位预定都排到了三个月以后,而且每天仍有客人不断加入排队行列。
生意如此火爆,丁海立成天笑得合不拢嘴,对几位未来主厨的要求愈发严格,准备近快找老板谈谈分店规划,认为可以趁比赛的热潮继续拓展事业。
正是鲜花着锦的势头,向来敬业的萧可却玩起了人间蒸发,从S市回来后就再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甚至连自家餐厅也没去过。不但让一干饕客们忘穿秋水,急于采访他的媒体更是心急火燎。
就连一天一个电话的丁海立都不清楚老板在哪里,只知道小萧老师最近似乎很忙,每次讲电话时间都很短,总说有事先挂。
或许只有何伦根据韩熙林的行程猜到了几分,但很有职业操守的他是绝对不会随意透露老大个人**的。甚至在面对认为小可被儿子拐走、亲自到总部打听情况的韩父时,他也含糊其辞。表示只知道老大要休一周的年假,至于和谁在一起又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
早在比赛现场就开始犯馋的韩父怎肯罢休。他放着上次因韦家事件在S市欠下的人情不还,颠颠地跟萧家父子一起回来,为的就是及早尝到萧可的新菜。
结果刚刚落地,韩熙林就从机场把萧可给带走了。接下来几天音讯全无,连萧辉光都说不清他们去了哪里。馋得不行的韩父决定掘地三尺也要把两个儿子找出来,不顾萧辉光欲言又止的阻挠,直接到可能地点挨处询问,满世界地打听。
当下看出何伦有所隐瞒,韩父立即知道有门。威逼利诱一通,最后还是靠“我是韩董他爹”这句话得到了一个地址,立即兴冲冲地杀了过去。临走前还不忘先到生鲜超市买了鱼肉带上。
就在韩父指挥着超市员工把装在桶里的大鱼抬上车时,郊区某间小别墅里,韩熙林正心满意足地把满身吻痕的萧可抱进浴缸。
他从电影节一直憋到比赛结束,为免再有人打扰,还专门请了假,带着萧可躲到这处闲置的物业,总算如愿以偿,过了好几天足不出户的日子。
只是,虽然目前暂时餍足,但想到接下来的安排,韩熙林却又有些不满。给萧可冲完发间的泡沫,他顺势低头在青年修长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小坏蛋,难得没戏,又要丢下我不管。”
那里是萧可的敏感点之一。被韩熙林一碰,他赶紧缩到浴缸里,连声喊停,“别闹别闹。旅游的事我早定下来了,要是不高兴,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韩熙林起初确实打算和萧可一起出门。但获奖之后,萧可人气片酬统统看涨,要求采访的媒体每日电话不断。这节骨眼上如果传出流言蜚语,对他的事业将是沉重打击。
偏偏萧可又不愿跟他去国外旅行,说是想把国内玩遍,顺便探望圈子里的朋友。既然不能说服他,犹豫再三,韩熙林只得放弃。
把几乎快躲进水下的萧可捞起来,韩熙林俯身亲了亲他犹带情潮的眼睛,“那就先放你两个月的假。等九月份我加班时,一定要回来陪我。”
等两人从浴室出来,穿好居家服,门铃恰好响了。透过猫眼,见来人居然是老爹,韩熙林第一反应是当没听见。
但韩父似乎吃准了他们就在里面,没人回应也不肯走,继续不依不饶地按门铃。韩熙林无可奈何,只得沉着脸放他进来。
独居了二三十年的韩父完全没注意到儿子今天的眼神分外嫌弃,也压根没想过小两口避开众人玩独处意味着什么,还以为萧可纯粹是来度假的。
大门一开,他先嚷嚷了一通不孝子真不孝的车轱辘话,又扬声招呼,“小可,你怎么跑这里来玩?小林就是不会挑地方,这边什么都没有,外面除了马路还是马路,有什么好玩的。明天和爸回老宅子住去,我教你打游戏。对了,你那两道菜我馋了好几天了,今天至少给我做一道吧?”
如果不是非常了解老爹的性子,韩熙林一定会认为他是故意来捣乱的。见萧可一脸不自在,韩熙林无奈地打岔,“爸,这边没食材。”
“你没有我有,鲥鱼和牛肉我都带来了。”说着,韩父转身就去倒车卸鱼。却因为动作太急,抬桶时食指被边缘挂了一下,流血不止。
摊上这么个爹,韩熙林唯有叹气。接过萧可递来的纸巾,先为老爹裹了下伤口,然后带他去小区外的药店包扎。
韩熙林最近常常光顾这家药店,住过来才五天,他已经来了三趟。老板娘认出他后,立即吩咐收银员,“记得稍后给这位帅哥打贵宾折扣。”
闻言,正举着手让人消毒的韩父不禁疑惑道:“你是他家的熟客?怎么老往药店跑,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好?”
韩熙林没理他。
消完毒正在拿创可贴的店员是个才出社会的新人,闻言愣愣地解释道:“这位先生没有生病,是来买计生用品的。”
“……”
在药店买润滑油什么的买成VIP并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偏偏好些年没听到这个名词的韩父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犹自追问:“那是什么?”
韩熙林再也站不住,直接走了出去。
韩父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儿子的背影,又见老板娘狠狠瞪了店员一眼,总算恍然大悟。
管不得老萧不让他过来,却又不肯解释原因,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转眼就该是爷爷辈的人了,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他,非要藏着掖着,害他出了大丑。
既然知道原因,韩父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暗暗腹诽了萧辉光几句,离开药店后,他找了个借口,对等在车里的韩熙林讪讪说道:“儿子,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让人去弄韦家,说好了今天结尾款。人家两个地方来回跑,赚点辛苦费也不容易,我就先回去了,呵呵。”
韩熙林也有些尴尬,但为了尽快揭过这事,只得面无表情跟着瞎扯粉饰太平,“哦,你怎么办的?”
“韦铃本身烂账不少,连自家人都坑。我让人一桩桩查清楚以后,直接把前因后果发给了她的亲戚。那些人一怒之下联手整她,现在她不但众叛亲离,丢了工作,还闹起了离婚。如今她正准备办完手续去朋友家避风头,我让人继续跟着,她走到哪里,就把那些龌龊事宣传到哪里。至于韦东成,他以前在职时搞出的岔子也被我捅了出现,单位气得找借口停了他的退休金。家里人又在埋怨他偏心韦铃,以前常常私下补贴她钱,推诿着不肯赡养,他起码有一段日子不会好过。”
小地方的鸡零狗碎最磨人。韩父的办法放在大城市也许不管用,但用来对付人际关系全在小县城的韦家却再合适不过。黑历史被宣传得人尽皆知,韦铃将来势必得夹着尾巴做人。没钱傍身的韦东成面对儿女的诘难,也只能忍气吞声。
知道韦家人过得不如意,韩熙林就满意了。他不想追问细节,点了点头,岔开话题,“你还能开车吗?”
“小伤而已,没问题。”眼看到嘴的菜又飞了,韩父沮丧不已,却实在不好意思留下。把儿子送回小区门口,他一踩油门,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韩熙林对老爹的亡羊补牢深感满意,和萧可在别墅继续腻了两天才走。
回家之后,萧可带着萧辉光熟悉了餐厅流程,拟定了甜品种类和赠送方式。陪父亲在店里待了几天,顺便把新菜教给丁海立。末了看甜品反响不错,这才放心地离开,开始旅行兼访友。
没去过的地方太多太多,但萧可并不急于一一走遍。未来的路还很长,无需争分夺秒。留些美景,待将来与爱人一起携手同游,也是一桩乐事。
抱着这种悠闲心态,他的行程安排得相当随意。譬如今天还在北方探访拍戏的秦石泉,第二天就飞到南方,给在开演唱会的粥粥父母捧场。每到一处,除了和朋友小聚之外,便是去欣赏风景。遇上合意的景致就多住几天,觉得没有意思便马上离开。是真正的信马由缰,随心所欲。
由于比赛余热未消,加上朋友见面免不了聚餐,也不知是媒体还是网友传出来的,说萧可每到一处都会亲自下厨,款待朋友。这消息被纸媒当做趣事转载后,萧可朋友的粉丝们纷纷要求御膳宫推出明星同款套餐,说想和偶像吃一样的菜。
消息传回萧可这边,让他哭笑不得。那些被求同款的朋友倒觉得有趣,嘻嘻哈哈地撺掇他赶紧推出套餐,还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喜好和忌口发了过来,让萧可看着配菜。
萧可无奈,只好应他们要求把这流言弄假成真。同款套餐推出之后,御膳宫生意更加火爆。秦石泉等人也觉得很有成就感,偶尔小聚,还会找萧可询问套餐点单数量,被翻牌次数最多的那人负责掏腰包请客。
这事不但在业内传为佳话,朋友们和萧可也更加亲近。觉得和他交往总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让人开心。交朋友嘛,图的不就是意气相投,可以谈笑风生么。
走走停停,等把在各个剧组结识的朋友们挨个拜访了一遍,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韩熙林照例会从九月一直忙到十月。萧可准备最后去Y省看看于小岳一家,然后就按照约定,回家陪伴忙碌的韩熙林。
但来到于家之后,他却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给留了下来:于小岳和金兰居然要结婚了!
金兰早在夏天时宣布了息影的消息,之后来到于家,恋爱之余,准备在这里投资个项目。看来看去,她相中了本省的某个热门旅游小城,盘了几家客栈下来,准备先自己经营,如果实在打理不好,再重新租出去。
有了新的事业,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组建家庭了。和于小岳一合计,准备在客栈开业之前把终身大事先办了。两人都不喜欢时兴的婚礼流程,便打算按自己的意思来办。也不想请太多人,除了至亲之外,再邀几位好友到场即可。
萧可到于家时,正是他们商量好婚礼细节的第二天。虽然吃惊于他们的进展,萧可还是衷心献上祝福,并答应留下当伴郎。
婚礼订在月底,虽然不打算按隆重的路线走,却也有许多事要忙。萧可之前没有参加过婚礼,更遑论全程参与筹办。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但到后来,随着各个环节不断确定,眼见一场别出心裁的典礼即将由设想变为现实,心中却不禁有些羡慕。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韩熙林暂时还没法正大光明地举行仪式。
金兰把一家临海的客栈布置成礼堂。到了婚礼这天,一身当地民族服饰的新娘从海心岛屿载着满船鲜花,在伴娘们的簇拥下泛舟而来。新郎和伴郎一起乘着装点一新的乌木船前去迎接,在靠岸后把新娘从船上一直背进礼堂。
眼看新人下了船,同样穿着民族服饰的萧可微笑着跟在后面,忽然发现旁边观礼的人群里多了一抹西装革履、格格不入的熟悉身影。
认出那竟是许久不见的韩熙林,萧可笑得愈发灿烂。
眼看新人即将步入礼堂。这时,趴在于小岳背上的金兰无意回头,顺着萧可的视线,认出了原本不在宾客名单中的韩熙林。
猜出他是为萧可而来,感念这两人感情深厚之余,她心念一动,突然想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