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悦合起扇子,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人,楚珏依然沉默不语,而红翘则是惊讶的目瞪口呆,他咳嗽一声说:“看来,二位只能到我斋房喝两杯热茶压压惊了,顺便还劳烦楚兄为我们解释一下这事的缘由?”
楚珏捡起地上的白玉,递给胡悦说:“此物就送你了。至于故事的缘由,的确需要慢慢说起。”
胡悦毫不客气的接过白玉,但是当他接过白玉之时,他为之一愣,但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虹翘指着老者说:“虽然我也很想跟你们去,但是总得有人把李大人的尸首送回去吧。这样吧,明日我请二位喝酒,顺便和我说说此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悦和楚珏对视一眼,胡悦笑道:“有酒喝,自然要去啊,先送尸体回去吧。”
楚珏叹着气说:“那么明日相见。”
第二日的晌午,暖风来至,原本没有来得及开的凤仙花也露出了花蕊,楚珏登船之后,发现胡悦已经早早来到了船舫,看样子早就喝了好几盅,这会的脸色已经露出绯姿,楚珏微微笑道:“谁说凤仙没开呢……”
酒过三巡,楚珏放下酒盅,虹翘也放下了手中的琵琶坐在了二人的边上。
楚珏开始叙述着这个故事的缘由:
先帝的后宫中并没有一位叫做梅妃的妃子,但是先帝酷爱梅花,特别是他小时候就种下的一颗白梅,更加是喜爱有加,甚至逢人就说:“此梅乃是朕的爱妃啊!”
而之后天时之变,正逢兵燹战祸,先帝想要解开存放在祈乾宫内的“天时之局”,历代先皇都说这部棋局可以解开世间一切之困惑,于是先帝便把自己所在暗香轩中,在那梅树之下不停的思考着棋局和如何解开兵燹之祸的方式。日复一日,不吃不喝。最后他发现那原本不应该开花的梅树,却因为天时的变化,开花了,而落下的花瓣的位置正巧就是棋局中破解的方式,先帝因为如此巧合,便成功解开了战祸。
此棋局再次被封入深宫,而梅妃弈谏的典故便是由先帝在自己最心爱的梅树之下解开棋局所得来。
但是,棋局却在那个时候被一个太监所窥见,而这个太监一直以来都是照顾这颗梅树的人,那时太监还是个年轻人,却也是极爱下棋,他想要再一次解开棋局。随后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研习此局,甚至到了最后因为心血过度消耗,眼睛也瞎了,无奈被赶出了宫里,最后他在梅树下埋下一块白玉,那块白玉是先帝赏赐他照看梅树的功劳所得,但是却因为他在梅树下窥视的棋局,也导致了这个瞎眼的棋痴成了一个疯子,他不停的研究,自己研究不出就请教别人,别人都看不起他,甚至最后只能沦落到乞讨街头的地步,而就在第二次天时之变之时,这个棋痴却忽然想通了一局,并且推算出了三年内必有水祸之事。他耗尽一生的心血,甚至不惜给那些当值的宦官磕头求情,而圣上在此时忽然在梦中梦到一位女子,她说有一个知天命者要见他,并且能替他躲过一祸事,拯救黎明于水火。圣上下诏找那个人,于是这个瞎眼的老人再一次进宫,为皇上接了一次棋局。
但是再那之后,老者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入局,也无法再破局,这盘棋在他看来变成了一个死棋,而此时他的命也到了尽头,最后没有人知道他死在哪里,最后到底有没有解开,只是在如今天时又变的时候,那原本的梅树再一次开花,仿佛感应着那个老者痴心不死,还在不停的找人破局,甚至至死不休。所以梅妃的嘱托便是阻止这个棋痴的怨念不停的伤害无辜,放了别人也放下自己。
三人默默地听着楚珏说着这个事情,在旁人听来这只是一个奇幻的故事,但是他们三人亲眼看见了老人匍匐在地的哀哭,以及那些因为老者执念和怨气所害死的人。因为痴妄,最后的结果却是如此无意义。
胡悦喝了一口酒,他看着虹翘说:“虹翘姑娘,也许你很快就有一首新曲了。”
虹翘的眼眶中满是泪水,她擦着泪说:“我真不知道该说这老者是恶还是悲,只能说这盘棋下的太过了,真不知道设这棋局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没有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情况吗……”
楚珏听到此言,微微一怔,手中的酒也洒出了些许,而此时天开始下起了雨。空气中仿佛还能闻到那似有若无的香气。
楚珏默默地饮下这杯酒,重复道:“是的,太过了……”
第23章 黄泉灯(上)
奈何桥畔叹奈何,三生石上定三生。黄泉此去无归路,青灯一盏待何人。
夏雨一落,荷叶就像是抹上了一层绿蜡一般,远处能够隐约地看到小舟在荷叶之间穿行,适夏得小曲也在夏雨中隐约传来。
这场雨下了很多时日,一直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蓄水的水缸已经盛满了水,滴滴答答得被雨水打着涟漪,因为雨大,路上行人很少。
此时从柳林的深处走出一个穿着蓑衣斗笠,手里提着个酒壶的人,他嘴里不时地念叨着什么,仔细听尽是些酒语醉言。微微翘起的嘴角,虽未笑,却风流。此人不是胡悦又是何人?
只见胡悦微微抬起斗笠,细长地眼角看着雨唰唰地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树林边上还有卖夏季特有的果实和种生(把豆类放在水的器皿中浸泡发芽,宋代称呼为种生,多见于农历7月期间的习俗)。在这样的梅雨天里生意不好,到了这个时间居然还没有收摊。摊主抬头看了看来人,觉得来者不会买他货物,便又低头打瞌睡了。
摊主闭着眼开口道:“少年人可是要去坐船?”
胡悦欠了欠身道:“正是如此。”
“那么大雨没有船的,这儿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翻船灾事了。”
胡悦整了整斗笠,轻笑道:“我坐的船,今日一定会来。”
摊主歪着头,看似是真的睡着了。
胡悦抹了一把脸脸上的雨水,夏雨虽然非常的急,但是却没有阴寒的感觉,反而那种无法蒸发的水汽让四周变得分成的沉闷。让四周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隔离感。
胡悦一个人朝着护城河处走去,大雨中的护城河弥漫着水雾,看不清远处的景色,胡悦站在河畔,打了个酒嗝。他微微挑起斗笠的帽,眯眼看着护城河,大雨磅礴,也听不清远处是否有划船的声音,只能慢慢地等。只是的确,这样的大雨天怎么还会有船只呢?
胡悦朝着边上看去,有一对母女靠在一棵柳树下,胡悦朝她们点点头,母亲也微微欠了欠身。
这位夫人的表情有些哀伤和焦急,微微蹙着眉头,整张脸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又消瘦,在他身边是一个同样瘦弱的女孩,女孩虽然并没有那么悲伤的表情,但是却同样的清瘦。她们同样看着灰蒙蒙的湖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天色也越来越暗,雨终于停了,但是灰黑的云层依然厚重,胡悦看着天空,他喃喃自语说:“果然雨停了。”
此时从模糊的水雾中,缓缓的映出了些许灯光。摇摇晃晃之间隐约有一艘乌篷船的轮廓。
母女二人起身朝着河岸走来,胡悦捏了捏怀中的酒壶,也跟着上去,就在三人准备登船之时。从远处传来叫声“等等!船家!等等我!”
一个背着褡裢,包着头巾的年轻人朝着乌篷船挥手。年轻人那么大雨居然没有打伞也没有带蓑衣,浑身上下已经被淋了透。
他抹了一把脸,喘着气地站在了胡悦的身边,抬头看着船只缓慢地靠近岸头。胡悦问道:“如此大雨,兄台竟不打一把伞?”
年轻人一边擦着脸,一边整理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头巾说:“出来匆忙,见笑,见笑了。”
此时一直拽着母亲一角的小姑娘,指着年轻人的头说:“越拉帽子越歪。”
年轻人动作一停,更加不好意思只能干笑朝着河边看去。乌篷船终于靠岸。船夫浑身上下都穿着厚实的蓑衣,看不清他的样貌,他朝着岸上吼了一声,四个人便上了船。
但是胡悦发现在乌篷内还有三个人,他们缩在一个角落里,看样子是为了给来人空出地方。只是乌篷内非常的昏暗,一点灯光也没有。但是位置正好够他们四个人。
忽然胡悦顿了顿,猛然回首:“前面船上不是有灯光的吗?为什么现在一盏灯都看不到呢?难道船灯被这雨水给冲灭了?”
就在胡悦迟疑之时,船已经驶离了岸边,胡悦坐在靠着船头处的位置,船夫在船尾,所以他看不到船夫的模样。他朝着另外三个人看去,那三个人正好也在打量着他们。胡悦和他们其中一个最瘦的人的视线相交,那个人的眼神却非常涣散,只是这样涣散的眼神中却也有一丝诡异,胡悦只是宛然一笑,随后便转过头,看着窗外昏暗的湖面。
在坐的七个人除了互相打量其他人的样子之外,也就没有任何的交谈。也许是少儿无法忍受沉默和无聊,她拽着母亲的衣角晃了晃,轻声说:“娘,我渴了。”
妇人为难地看着女儿,显然她没有水,胡悦看了看自己的酒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有酒,孩童喝是否不太妥当?”
那个年轻人连忙放了放布袋,他说:“我这儿有水,给小姑娘喝吧。”
小女孩不敢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妇人,妇人低头谢过年轻人后接过了茶壶。给女孩喝了些水。她的脸色也稍微有了些好转,看似是赶了很久的路,实在是有些乏了,喝完水就趴在母亲的膝盖上睡去了。
年轻人朝着船夫说:“船家真不容易啊,那么大雨还作营生。本来以为下雨就没有船会来了。”
船夫没有回答,年轻人觉得有些不自在。胡悦却皱了皱眉,原本就在船上的三人中的一个开口发话道:“几位都是要去哪里?”
年轻人先回答道:“由蔡河入淮,去泗州。嘿嘿,在下只是个学徒。”
妇人因为年轻人赠水之情,也不似之前那么生疏,便开口道:“奴家所去不远,就到洙桥岸头就可以了,我爹爹因为重病,想要最后看一眼外孙女,这才连日赶路。只要过了河就到了。”说完便安慰似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胡悦微微一笑,道:“我去……”
他话还没说完,船只就开始剧烈的摇晃。船夫朝着舱里喊道:“有风浪了,你们抓紧些,如果不行,我就把船停到最近的河岸,歇歇再上路。”
女孩也被惊醒,害怕的抓着妇人的手臂,所有人都牢牢地抓着栏杆,但是即使如此,船舱外依然一片灰霾,看不清哪儿是河,哪儿是天。风非常的大,所有人除了拉住栏杆就没办法做其他的动作。夫人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拼命的搂着女儿,嘴里不停地祷告。
还没等七个乘客有所反应,船家就掉了一个头,众人提心吊胆得不敢发一言,只觉得好像小船像是一片叶子掉落在巨大的海涛之中,船一会往右倾斜,一会往右,就这样不知剧烈摇晃了多久,终于船身重重地装上了什么东西,差一点就把小女儿给撞了出去,幸好胡悦一把揽住,女孩才被胡悦拉回怀里。但是那一撞击之后,便稳当了许多。
七个人在船上等了一会,但是依然没有动静,胡悦探出了头,这才发现船家居然不见了。
此时外面已经风平浪静了,但是却停在了一个陌生的树林之中,胡悦看了看外头说:“奇怪,船家人呢?”
这是其他人都朝着船外看,但是依然没有找到人,忽然间那妇人大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在远处,漂浮着一个类似像是人形一样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船家的摸样。
胡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但是随后那个年轻人则吓得浑身颤抖,他说:“如果……如果那是船家,那么……这船是谁拴上岸头的?有人杀了他?这里能报官吗?”
他指着绳子所绑住的那颗树,这些女孩儿发出了呜呜地哭声,显然是被吓坏了。
而在林子的深处好像有灯火,而且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三个一直非常沉默的船客开口道:“看这天又要下大雨了,我们在这船上不安全,如果一不小心绳子断了,船被吹到河里,我们就麻烦了,先上岸吧。”
但是此时胡悦却说道:“如果是有人把船夫杀了,抛尸在河里,对面的那些声音岂不是对我们非常危险?万一是河上的匪类,我们去就是自投罗网。”
胡悦话刚说完,天空就像是和他开玩笑似地,打了一个响雷,随后便开始刮起大风,随时都会下暴雨的样子。而且船又开始摇晃的厉害,那绳子发出非常脆弱的嘎吱声。
胡悦叹了口气说:“看来只能下船了。”
七人刚刚下船,那绳子就像是纸做的一般,吧嗒一下便断了。那艘船被风缓缓地吹离了河岸,朝着湖中心飘去。
这下七个人见此状况,心有余悸,他们想要离开此处只有再等到有船的时候了。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周。
林子看上去不是很大,而且也不像是无人的荒林,反而有一种被修建过的痕迹,还有一条小径供人行走。
他们七个人沿着这条小径笔直往林子里面穿,这里有许多的花草,开得非常茂盛,甚至有些花草非常名贵,四周的草木景色怡人,处处透着一股雅致。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类似庭院装饰的摆设,总之这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一般。
七个人走着走着便不像之前那么害怕,毕竟这样优雅的林间小道的尽头应该也不会是什么盗匪山寨窟吧。
小女孩指着一朵栀子花说:“娘,好香。”
妇人拉过女孩的手,摇了摇头道:“不可以,也许是这儿的主人种的。”
年轻人和胡悦并排而行,小道幽静,非常的长。胡悦脱下斗笠和蓑衣,拍了拍衣裳。年轻人看着他说:“公子居然如此年轻?”
胡悦挑眉笑道:“长得年轻而已,实际上我的岁数可不小了。”
年轻人红了红脸,他弯腰而拜道:“啊,在下唐突了,希望公子莫见怪。”
胡悦哈哈大笑,却没有接他的话。年轻人自知有些唐突,他赶紧跟了上去说:“公子猜测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胡悦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兄台没有发现吗?”
年轻人说:“什么事情?”
胡悦指着最前面的三个人说:“他们仿佛来过此地,虽然这里有小道,但如果第一次来此的人,应当如你我,或者是那对母女,对此处多加观察,小心谨慎。但是这三个人却一点都没看四周的景色,已经走在很前头了,仿佛知道前头有什么。”
年轻人压低声说:“莫不是他们三人搞的鬼?把船家给杀了?”
胡悦这次没有回答,他拍了拍前边儿女孩的头说:“得快点咯,你看这天又要下雨似地。”女孩乖巧地点着头。拉着母亲的手往前赶,胡悦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周围,这里的景色苏日安怡人,但是去让人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空气好像非常的稀薄。
胡悦抹了抹脖子,小女孩忽然间拉住自己的母亲悄悄说:“娘,这里好像有人。”
妇人停下脚步看着四周,这里安静的连鸟虫之音都没有,更不要说是人的气息了。
妇人拉了拉自己的女儿,表示不要胡说。但是胡悦却同样也有人窥视的感觉,只是就连他都没有看到人影,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说:“小妹妹看到了什么样的人?”
小女孩半个身体缩在母亲的身后,她说:“一个大哥哥,手里拿着一盏灯。”
胡悦眼神一亮,妇人又向着四周看去,她说:“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连这里的天都是灰蒙蒙的,哪里来的人和灯呢?”
年轻人打圆场道:“些许只是因为小姑娘太害怕了,把树枝看做是人,把芭蕉叶看作是灯笼了吧。”
妇人微微点头,小女孩咬着嘴唇也不敢再说。再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胡悦他们看到那三人站在一处青瓦白墙的屋外,房子看上去非常老旧,但是所有的材料都是上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的别院。
三人站在屋外,却并没有进去。待到胡悦几人赶上他们才抬头说:“这里有个屋子可以供我们歇脚,等明天我们再赶路吧。”
年轻人朝着屋内看去,房内只有七个位置,上面放置着吃食和碗筷,数量正好是七份。
年轻人睁大眼睛,他沿着唾沫看着胡悦说:“这?”
胡悦说:“看来我们来此处并非偶尔,我们先进屋看看,是否还有人在此处。”
说完进了屋子,房屋内已经点燃了灯,染了熏香。桌子上的山珍海味看着都让人嘴馋。除了没有人之外,这里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但是却依然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此外,这里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是石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