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朱高炽淡笑着回道。
月色下,江逸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
朱高炽转过身,对着空气挥了挥手。
几道无声的身影迅速隐于江家大宅的各各角落,牢牢地把这座庭院守护起来。
第143章 年礼
正如苏云起同江逸说的,他之所以快马加鞭赶到东昌,不是为了救朱棣,而是为了帮盛镛。他要帮盛镛创造一个对朱棣手下留情的机会。
苏云起从不怀疑江逸的话,比如盛镛的结局,比如朱棣不会有事。所以,对于这件事,正好是盛镛的机遇。
事情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江家人心情忐忑得地等了几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云起就带着人回来了。
江逸拉着人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发现除了臭了点脏了点胡子长了点之外,似乎连根头发都没掉,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事情办得怎么样?”各自安歇之后,江逸才想起来打听正事。
苏云起点点头,“很顺利。”
“盛将军他……有没有生你的气?”江逸试探性的问。
苏云起平躺下,把江逸放到自己的胸膛上,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回道:“我同将军说了,他不是迂腐之人,否则这次也不会顺势而为。”
江逸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世子什么时候走的?”苏云起问道。
“你们走了之后,没过多久他也走了,哎,真不知道他那样弱的身体能不能经得起如此颠簸。”
江逸虽担心,却也理解。当时朱棣情况危急,越是那样的关口越需要朱高炽坐镇北平。
苏云起拍拍他的背,安抚道:“现在没事了,睡会儿吧。”
江逸点了点脑袋,偎进苏云起怀里,几个呼吸的工夫,竟然就睡了过去。
苏云起拿带茧的指肚,轻轻描摹着江逸眼下的乌青,心微微发疼——想来这几天,他也担心坏了。
*****
等到江家缓过劲儿来的时候,猛地发现,竟然快要过年了。
村民们已经开始欢欢喜喜地赶集、办年货、买花布做新衣服。
针线坊和采石坊在腊八之前就停工了,大伙辛苦了这么长时间,就盼着过个好年。
媒人送来袁绣娘的闺名和生辰,江池宴托人合了八字,算出几个适宜嫁娶的日子。
袁家挑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正是来年秋后,天气不冷不热,蔬菜瓜果也充足,最是适宜。
到此时两家的亲事算是正式定了下来,云舒成了袁家的准女婿,年根儿底下要去丈人家送年礼。
江家对这桩婚事满意,云舒也着实喜爱袁绣娘,因此在礼品的准备上就花了许多心思。
竹兰小景的石雕一对,五彩石一盒;上好的红枣一筐、麻山药一篓,还有江逸做的各种小吃整整装了一食盒——这个指明了给袁绣娘母女做零嘴。
此外还在纯种的大白鸭十只,贴了秋膘的灰兔十只,狐狸皮子六张,刷着红漆的枣木妆匣两个——这个是云舒请教了谭小山之后亲手做的。
礼品是江池宴和苏白生商量着备下的,有过年的用度,有给袁家走人情的,也有单给袁绣娘的,十分周到得宜。
云舒心里踏实又感动,结结实实地给两位长辈磕头谢礼。
临行前,苏白生犹豫再三,还是拿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匣子,丢给云舒,只说让他交给城南一个姓廖的人家。
云舒恭敬地抱在怀里,一句都没有多问,也没有好奇地打开,而是把匣子带在身边小心地护着。
随行的有大海和二牛,这两个人功夫好,在应天也有些人脉,是以不用太过担心。
苏白生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面上神色不定。
江池宴轻叹一声,安慰道:“想送就送,做什么要如此思索再三?”
“我才不想送他。”苏白生故意冷着一张精致的脸,说着心口不一的话,“我只是觉得……以前他送我那么多东西,如果我不还些什么的话,好像欠他似的。”
江池宴看着别扭又心软的爱人,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从广昌到应天,若走官道少说得一个来月,为了能及时赶回家过年,云舒三人一路翻山越岭、穿林过河,专挑着近路走。
如此,竟然十日就到了。
且不说袁家看到那些简单却周到的年礼后怎样欣慰,单说大太监廖青,原本都脱了外衫准备歇下了,可听说匣子是从广昌送来的以后,又毫不迟疑地把衣服穿起来,由宫墙边上的角门进了皇宫。
建文帝打开木匣,把里面上等的五彩石拿出来一颗颗细细地摩挲,脸上的线条愈加柔和。
“小生心里到底是有朕的。”朱允炆轻声呢喃,似是自言自语。
廖青犹豫片刻,还是提醒道:“苏先生的意思陛下应该明白,如今战事吃紧,国库空虚——”
“闭嘴罢!”建文帝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看着那堆价值不菲的石头,不满地说,“小生给的东西,朕要自己留着。”
“陛下——”
“不早了,朕累了,你也去安歇吧。”
“奴婢告退。”廖青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一声,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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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一直开到腊月二十二,冬日里清闲,孩子们就趁着这个工夫能扎扎实实地学些东西。
把孩子们放养了一年的家长们别管远近,全在放假这天出现了,都是来送礼的。
苏白生向来不喜欢也不擅长应付这些,干脆推给了江逸,他自己则拉着江池宴到河边躲清闲。
来到这里近两年,大大小小的事也发生了不少,江逸应付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就有了经验。
他叫梅子帮着把那些礼物都收下,别管是一刀腊肉还是两壶烧酒,都不嫌弃,然后一视同仁地回了二斤自家做的糖瓜——都是实打实用麦芽糖掺着蜂蜜做的,外面买都买不到。
江逸还有山楂和冰糖做了“滚雪球”,红彤彤的山楂球外面裹着一层雪白的糖霜,酸酸甜甜极开胃,不仅是孩子们就连家里的大人没事都爱嚼上两个。
如今天气冷,糖霜不会化,可以多放一段时间。孩子们吃完晚饭就爱装上一兜满村子边跑边玩,可把其他孩子羡慕得不行。
腊月二十三,村里办过喜事的人家都得准备着蒸些花馍打发邻里。
今年江家连办了两场喜事,自然要做些好看的花馍送给街坊四邻品尝。
可是,眼看着都到晌午了,江逸还摊在竹椅上晒肚皮,夏荷则坐在庭前的台阶上缝盘扣。
不六抄着手往他们俩跟前转了好几遭,看得俩人莫名其妙。
最后,小六终于忍不住凑到夏荷跟前,开口问道:“媳妇儿,你啥时候把花馍蒸出来?我等着送人呢,小枝嫂子可问了我好几遍了。”
夏荷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看小六又看看江逸,无辜地眨眨眼,“我也在等着逸哥儿做啊!”
江逸摊成一团的身子蠕动了一下,看向这边,懒洋洋地说:“我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吃。”
夏荷脸一红,小声道:“我……不会做,我盼头逸哥儿做出来能匀我些。”
小六这才反应过来,扬声道:“对呀,小逸,说起来你也算新媳妇吧?!”
江逸满头黑线,指了指往这边走的苏云起,说:“要说新媳妇也是他,有本事你叫他去做吧!”
小六瞄了眼苏云起那张不怒处威的脸,顿时歇了气,只得蹲在江逸跟前恳求道:“小逸,拜托了,算我求你好不好?怎么着你也不能看小荷丢面儿是不是?”
当地的习俗,腊月二十三这天当年新娶的媳妇要蒸花馍展示手艺,若是蒸不好会被笑话,相反如果蒸得好则说明这个新人手艺巧、会持家——去年村南的小枝就是因为蒸得一手好花馍赢得了全村人的赞誉,得以在婆家站稳脚跟。
这里的女子在家做姑娘时就会跟着母亲学习这个,一学十来年,手艺自然差不到哪去。夏荷从小没娘,自然不会。
江逸根本没有做新媳妇的意识,当然也不会主动做。
苏云起走到近旁,把她从竹椅上扯起来,笑着说:“快去做吧,小叔也在等着吃。”
江逸原本是不情愿的,一听苏白生要吃,立即停止了挣扎,“小爹想吃?”
苏云起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说:“午饭前还说起你去年做的,小叔说枣泥馅的甜而不腻,最是可口。”
江逸哼了一声,得意地说道:“每样都好吃,谁叫你不在家,没吃上吧?”
苏云起眉眼带笑,温声道:“今年我就守着你,把去年的份也吃了。”
江逸看着他带着暖意的脸,心里一高兴,颠颠地跑到厨房忙活去了。
夏荷松了口气,就手放下针线筐,紧跟着去帮忙。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小六夸张地感叹一声,对苏云起竖起大拇指。
临近黄昏。
厨房里散发出一阵阵香甜的气息,引得人食欲大振。
苏白生看书倦了,背着手在后院散步,不知不觉就被袅袅的蒸气吸引到了厨房门口。说起来,来了枣儿沟一年多,他还从未进过厨房,或者说活了近三十年,他都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地方。
苏白生站在门边,好奇地往里面巴望,原来厨房里面是这个样子的。
此时,江逸刚好取出一锅花馍,手指尖被烫得红通通的,一边低低叫着一边捏着耳朵降温。
苏白生看着他像个猴子似的乱蹦的样子,不由地露出笑脸,提醒道:“小心些。”
江逸抬眼看到门口的苏白生,心头一喜——没想到小爹这么喜欢花馍,都跑到厨房门口等了。
“小爹,你快进来,刚出锅的枣泥馅,你尝尝?”虽是询问的语气,可他已经眼疾手快地拿干净的棉布包了一个,塞到苏白生手里。
苏白生看看手里白胖胖的刺猬花馍,再看看江逸期待的眼神,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江逸一笑,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小爹,好吃么?”
唔……有点甜。
苏白生看了看里里黏乎乎的馅料,犹豫着又咬了一口。
还是甜……不喜欢。
然而,对上江逸亮晶晶的眼睛,苏白生违心地说了句:“好吃。”
江逸高兴,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小爹,好吃你就多吃点!”
苏白生费力把那口甜腻的枣泥吞进去,不着痕迹地把花馍包起来,淡淡地说:“我拿回去给你爹吃。”
“一个怎么够?我再给你包几个吧,不过即使再喜欢也别吃太多,待会儿还要吃晚饭的。”江逸说着,又乐呵呵地用布裹了几个。
苏白生抓着江逸塞过来的布兜,挺着腰板,稍稍加快步子远离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