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回京了,顶着不务正业的名号,竟还带回个女子,闹到先皇跟前说要赐婚,先皇怄得大怒一场,拿着剑要砍了他,却也不过是作作样子。到了此时,贤王虽丢了侯爵之位,却也叫先皇知道,他是无心皇位之争的,康王见又一个兄弟落马,喜不自胜,开始掉以轻心,行事渐渐露出马脚,叫旁人总算找到了漏洞。
“打齐政死后,李庚年终日所想,就是要报仇。”齐昱望着床梁上的雕花,疲倦道,“我们假意在后辅佐康王,实则也是把住了康王的命门,总算抖落出他卖官鬻爵之事,又兼私自调动浑古关兵马,先皇下令,要将其圈禁。康王提前得信,知晓储君之位已无可能,便带着人马逃了……最终我们在长桥坡围住他时,只见木屋起火,查探的人都说,康王约摸是自焚了。”
故事讲到这里,后事也就不必细说。
温彦之靠在床角里,垂眼看着齐昱的脸,回想方才种种,忽问道:“皇上你说,李侍卫是不是对……”
——是不是对齐政,曾有过南风之意?
——今日李庚年看着那张葱饼时的神情,就像是被无数钢针狠狠地贯穿了身子,说出来的话,风都透得过去。
齐昱也猜到了他要问什么,笑了笑,伸手拉温彦之过来睡:“这就不知了。”
过了会儿,他抱着温彦之,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来不及知道了。”
☆、第50章 【皇上快起罢】
次日清早,鸡鸣阵阵。因立冬了,故太阳尚未完全升起。
齐昱怀里抱着温彦之,心里装着要审知州的事,无可奈何睁开眼,瞧着窗棂透进的日光半亮不亮,实在有些憋闷。
睡不够。
抱着温彦之,更睡不够。
他把手臂更收紧了,心底想做赖一会儿,权且等李庚年来叫。谁知怀中的温彦之被他这么一勒,却是闷醒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声线沙哑道:“皇上……天亮了,不起么?”
齐昱更往前挤了挤,打后背紧紧圈住他:“能晚一会儿是一会儿。”随即埋头在他颈间亲了一下,一阵清香扑鼻。
齐昱皱了皱鼻子。
——为何,朕觉得呆子身上的香气,更比平日要浓上几分?
——……错觉?
“皇上快起罢……”温彦之虽如此说,可眼睛也还是闭着,身子软软由齐昱抱着,没比齐昱清醒多少,“晚了,又得被人瞧见……”
“被人瞧见什么?”齐昱微微睁眼,咬着他耳垂道:“瞧见我们又折腾了一夜?”
——“又”?
温彦之玉白的耳根微微泛起红来:“皇上,昨晚明明没有——”
“没有又如何?”齐昱瞬间从被中准确抓住温彦之的双手,一息之间举到了他头顶锁住,人也翻身压了上来,“反正要误会,不如我们坐实了划算。”
温彦之神台顿醒:“皇上使不得!”这这这乃是白日宣淫!要不得!
他勉力要把手抽出来,却根本就抽不动,齐昱好笑地垂眸看着他,一只手抓着他双腕,另一只手十分熟练地摸到枕头下面去找小盒子。
可摸到了枕下,却没有摸到预想之中的盒子,反而是摸到某种扁平的东西……
——怎么感觉,此物光滑,且平整,且……薄,且……分外熟悉?
“……”齐昱突然想到方才那阵多出来的香气,顿时铁青了脸,瞬间收回手。
温彦之平静看着齐昱:“皇上,找东西?”
齐昱:“……”
温彦之面无表情:“皇上找到了么?”
齐昱:“……”
温彦之:“皇上——”
齐昱低头狠狠吻住温彦之的嘴,好半晌,才放开了握他双腕的手,咬牙切齿道:“温彦之,算你狠。”
温彦之唇角微微扬起,窝在床上看齐昱即刻翻身下床去穿戴好了,直至齐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门,他才掉头在软枕上闷闷笑出声来。软枕经由他动作微微移开,边角竟露出了一方花笺来。
他从被中伸出手,把这沓花笺又往里塞了塞。
正此时,却听外面遥遥传来齐昱一声暴喝。
“李庚年!你这是要拆房子了?!”
——嗯?出了何事?
温彦之连忙起身披上衣服,随手挽了头发,趿鞋就往外走去。转出小院过了回廊,书房在望,只见书房前的空地上竟碎了一地的青瓦,齐昱此时正负了手站在当中,目光不善地看着边上的李庚年。四下仆从丫头都在打望,窃窃私语,李庚年正端端正正立在边上,耷拉着脑袋,诚恳认错道:“下官有罪,下官认罚,刘侍郎息怒。”
齐昱冷冷问:“你只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庚年不安地舔了舔嘴皮,努力组织言语:“那个……下官,昨晚……嗯,沈公子,我们……”
“这跟沈游方还有关系?”齐昱挑起眉厉声问。
李庚年叹口气,终于道:“昨晚,下官同沈公子,那个,切磋了一下,武艺。”
“切磋?”齐昱哼哼笑了一声,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瓦片,“是打架罢。”瞧你这埋汰模样,状似还没打赢。
李庚年脚尖点地,不安地磨来磨去,几乎想在地上刨出条缝来:“哎,刘侍郎息怒吧……下,下官本想着,天一亮就找人修……”
——岂知皇上您会起如此早……还一起就来书房,哎,真是完全没有准备时间。
温彦之问:“李侍卫,你为何要同沈公子打架?”平日里瞧着,两人都挺平和,不像是能有口角的模样。
李庚年略幽怨地地看了温彦之一眼,默默无言,抬头望天。
——哪有甚么为何……
——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打起来了。
怪只怪沈游方,真有病,且,嘴太欠。
昨夜,张林芳一事毕了,李庚年忆起旧事心中不快,见齐昱去了温彦之小院,料无他事,便径自到厨房地窖里找了坛小酒,跳到书房屋顶喝一喝解愁。
哪知道,正撞上沈游方走得急,忘了拿河道图纸,恰好折回来。
“李侍卫。”沈游方站在下面小院中抬头望来,皎然月下,白衣似雪,笑盈盈地看着李庚年手里的坛子,“一个人喝酒啊。”
李庚年酒刚喝到一半,兴头尚在,感伤亦在,忽然被人瞧见了落魄模样,很是尴尬,连忙点了点眼角,吸吸鼻子笑道:“哈哈沈公子还没走啊,是不是什么东西忘拿——”
“什么好酒?不如一起喝?”沈游方顺着方才的话问道,好似完全没有听李庚年在说什么似的,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径直足尖一点,在廊柱上翻飞借力,下一刻,就坐在了李庚年旁边。
李庚年身上酒气微微散去,沈游方识得,笑了一声:“透春香?李侍卫选得好。”
——选甚么选,地窖里只有这酒,本侍卫,根本就没得选。
李庚年直觉自己片刻清净都被人打断,不禁有些气结,但沈游方又是治水案的金主,不可得罪,于是他心底叹了口气,生硬扯起个笑来,又灌了一口酒道:“透春香啊,哈哈哈,名字挺好听,可本侍卫没听过这种酒。这是胥州特产?”
“嗯,特产。”沈游方把折扇打出来自在地摇,“活鳝酿的,专门用来烧菜。”
李庚年:“噗!”
——活、鳝?!
方才一味想着旧事还没注意,此刻经他一说,李庚年才觉摸出这酒的滋味的确奇怪——滑腻腻的,甜腥腥的,最要命是……
他低头一看坛子里,惨白月光下,还真有一条黑黢黢的东西,躺在坛底。
他全身一个激灵,淡定地甩手就将坛子扔了老远:“哈哈哈这酒味道真不错竟然如此快就喝完了哈哈哈实乃佳品。”
“既然李侍卫喜欢,”沈游方淡然看着他,“那草民明日着人多给李侍卫送些来。”
“不不不,不必麻烦了!”李庚年咬着牙根,“沈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喝,多喝点。”
沈游方挑起眉,慢慢扭头过来看着李庚年,半晌,幽幽道:“李侍卫,透春香单饮,是用于壮阳的。草民,自以为……用不上,若李侍卫需要此酒,草民酒坊倒还有几仓。”
李庚年全身僵硬盯着他,心底火气蹭蹭地冒:什么叫,我若需要?还,几仓?!
——沈公子,你究竟,会不会聊天?不会,就少说几句,行不行?
——本侍卫也完全完全,完完全全,用,不,上!
——气人。
李庚年先是一汪酒兴被人搅扰了,酒也扔了,现下陈年往事直扣心门,还被沈游方说阳不够壮,不由阑珊摆手,脸上的嬉笑终于沉到了皮下去,只剩了冷意:“沈公子,虽我也不知你究竟为何上来,可现下也没酒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罢,明日还有事。”说着就站起身立在房沿边要跳下去。
却没想到,这时沈游方也忽然站起来,不由分说,竟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李庚年虽是喝了酒,却也是刀光剑影里拼过来的,连忙紧身在半空中凌翻半圈,这才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否则还得摔个狗啃泥。
他终于厉了一张脸抬头怒斥道:“沈游方!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岂知沈游方却是好生自在地坐在屋顶沿边,白衣素袍在夜风中微动,一脚支在屋沿上,一脚晃在半空中,手执苏绣折扇朗笑道:“这就对了,我还以为你半分怒气都没了,如今看来,倒也是个会生气的。”
李庚年剑眉成岭:“……你说甚么?”
沈游方一骨一骨合上手中的折扇,垂着眼,口气之中再无恭敬,只轻蔑道:“每日里那么笑,你不累么?我瞧着都替你累。男儿在世,当悲则悲,当怒则怒,何得一张面具戴在脸上,痴痴一世,碌碌一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不过为了一个死人,你究竟值不值得?你这般,尚且还不如那个死人。”
“你放肆!”李庚年痛处被戳,涨红脸暴喝一声,瞬间薄剑出鞘,啸响如轻鸿,落势似千钧。皓月下银光眨眼闪过,剑气已生生逼到沈游方当前。
须臾而已,沈游方轻轻一笑,身形未见得如何异动,只单单退了半步,手中开扇挽过险峻剑锋,又是轻轻巧巧绵绵力道,竟将李庚年手中剑式生生转过一个方向去:“你就这点本事?嗯,也难怪护不住他。”
李庚年一双眼睛都瞪出血丝,反身便再度攻去,银刃快到好似织出一张网来,杀气漫溢,下手的角度几乎称得上狠毒:“闭嘴!你闭嘴!”
“我闭嘴做甚么?是你没用,又不是我没用。”沈游方闪避得并不轻松,却丝毫不知收敛,一边哂笑着倒退,一边说出的话却更含恶意:“为人家悲,你就没觉得不配?你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婴,公主府赏你一口饭吃,当你是条狗罢了,偏偏你于齐政,还是条没用的狗——”
“我叫你闭嘴!”李庚年一剑劈空砸在屋顶,数片青瓦落在地上摔碎,“你不配提他名字!”
沈游方当空一跃,稳稳立在外墙头上,亦不再恋战,只留下一句话,便翻身消失在夜色里。
“罢了,今日就这么,明日再见。”
——这才开始打,甚么叫今日就这么?
——还有,谁要跟你明日见啊!
想到此处,李庚年恨恨将地上破碎的青瓦踢了开去,跺脚气哼了一声。
齐昱一个爆栗就敲在他头上:“拆房子你还有脾气了!”
“……”李庚年默默抬手捂住头。
——不是,皇上,臣……心里也很委屈啊!嘤。
——为何到头来,受伤的,总是我。
——还有,修这屋顶得多少钱,看着就非常贵,皇上你能不能,找那个沈游方给钱啊!
——真的是他先动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