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说了老实话,花栗也不能骗人。他望着陆离的眼睛,平静道:“我不行的。”
那些暧昧、告白和亲昵,花栗一直看作是陆离的精分性格使然。况且,他不是和蒋十方……
陆离那被刺痛的表情让花栗下意识地回避开了目光,即使知道拒绝的话再委婉也会伤人,他还是尽量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我好久没喜欢过人了。再说……”花栗拍拍自己的腿,垂下眼睑轻声道,“你看,我是个残废。”
陆离锲而不舍地伸手攥紧了花栗的衣角,声音也变得喑哑起来:“我不在乎……我可以照顾你的……”
花栗摇头:“这样对你不公平。”
陆离小孩儿一样耍赖:“公不公平你说了不算!”
花栗被他这么变来变去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你看,同样的道理,我喜不喜欢你,你说了算吗?”
陆离被呛得不轻,可也找不到反驳的句子,索性又绕回了起点:“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岭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花栗瞬间白了下去的脸色,印证了他的糟糕的推测。
当然是因为岭南,不是岭南又是能因为谁。
陆离急忙想要补救回来:“……还是因为我不够好?……”
花栗打断了他,陆离本来以为他是生气了,可他看着花栗扬扬嘴角,还是那副温和到骨子里的模样:“不是,你很好的。只是……”
花栗倒是真不生气他翻旧账,只是岭南、顾岭,这两个名字联系得太过深刻,每次旁人提到岭南两个字,他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好,以至于他再联想到这个ID背后的人时,心里就越难受。
看着陆离急得额头冒汗的样子,花栗都有点同情他了,问:“……你有没有吃早饭?”
陆离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这半年来花栗已经清楚了,他先是快速点头,然后才get到真正的问题,又笨拙地摇头。
花栗失笑,说:“那我去给你做。”
被这么一闹,陆离完全没了一进来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概,乖巧“哎”了一声,就交握着双手坐到了沙发上,像是一只温驯的大型犬。
调转轮椅快速离开客厅,花栗才觉得脸上滚烫嘴角发麻,他摸上刚刚被陆离强吻的唇,好气又好笑,百味杂陈。
……但独独没有爱。
他喜欢过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现在显然不是。
做了个煎蛋,夹着吐司一起送出来,陆离已经彻底退化成了个软妹人格,接过来就咬,一边咬还一边偷眼看着花栗,一和他视线相碰就立刻缩回去,诺诺地继续啃,没啃一会儿就捂着嘴一脸痛苦地窝下了腰去,委屈地表示咬到舌头了。
花栗忍俊不禁,拍拍他叫他慢点吃,陆离的脸就更红了,连头都不敢抬。
……刚才明明还是个霸道总裁啊。
饭后,两人相对无言,气氛甚为尴尬,空气都像是凝滞了一样,呼吸都呼吸不动,陆离也没多耽搁,静坐了一会儿就说要走。
花栗也松了一口气。
可在把陆离送到门口时,花栗刚想说点什么,陆离就回过身来,在猝不及防的花栗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深深地看着花栗的眼睛,伸手拢了拢花栗的领子:“我不会放弃的,我喜欢你小花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楼道,一通猛跑也没觉得累,只觉得腿软脸红,等到彻底离开了花栗家的小区,他才喘着气拿起手机,按下几个键,电话刚一接通就说:“……蒋十方你出来,老地方,咖啡馆。我有事儿跟你说。”
他压根儿没给电话那边的人说话的机会,表明自己的意图后就挂了电话,心里依然气闷得很。
陆离本能地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什么莽撞的错事儿,可一时间又朦朦胧胧的摸不着什么头绪,最终一腔的怒火全冲着蒋十方去了。
他倒要看看姓蒋的到底要搞什么鬼!
送走陆离,花栗的头更疼了,瘫在轮椅里不想动弹。
偏偏两个多小时后,门又被凿响了。
花栗自从出事后就不习惯接待外客,今天又被刷了三观,精神疲惫得很,真恨不得直接装死装听不到有人敲门。
……
……算了,说不准是快递小哥呢。
可还没拉开门,花栗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儿。
等到抬眼见人,他的脸色才变了。
顾岭摇摇晃晃地靠在门边,脸色绯红,半张脸沉在楼道的阴影里看不分明,另半张脸泛着不正常的绯红色,只是气质还是那么冷,看得花栗有点怕。
他记得这个角度和这个阴影,那天他倒在泥水和雨水的混合物中,仰头寻求帮助,那醉酒的司机下来看了自己一眼就跑了,他蜷着疼痛的身子趴卧在路边,往前爬了半米,腰就疼得受不了,眼前一阵阵炸着星星,耳鸣如同雷震。
那个时候,顾岭的车子正巧经过,他就是这样,坐在后车座上,望着车外滔天的大雨,眼神对准遥远的远方,却落不到路边像堆垃圾的自己身上来。
他靠在门边摇摇欲坠,那半张阴影中的脸也随着他低下的头而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眼睛里含着的情绪……想靠近却又不敢擅动的谨小慎微,让花栗心头一颤,立即就别开了眼睛。
顾岭轻轻开口,有点烟嗓的味道,是他惯常能变换出的广播剧腔调:“可以让我进去说么?”
☆、第47章 我不要走
花栗抬手就要关门,顾岭伸手想去阻挡,一个踉跄向前栽倒,硬是生生压开了门板,半个身子栽进了门来,不动弹了。
花栗一惊,伸手去摸,意料之中的浑身滚烫。
顾岭蜷在地上,冰冷的瓷砖和他滚烫的皮肤接触还挺舒服,他茫茫然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才记得要用双手把身体支撑起来:“……花栗我得和你谈谈。”
半个身子都进门了,花栗做不出把人生生往外踹的事儿,可就让他这么进来又不甘心,双手拉着门,尽量把脸扭开,说:“你生病了,赶快去医院。”
……言下之意是这里没有你的地方。
花栗自觉自己已经拒绝得够明白了,顾岭的口吻却依旧理智,只是疲软到起不了身的样子和他这副口吻反差颇大:“……我只是喝了点酒。我没病。”
……算了。
跟一个病了且喝了酒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花栗俯下身托起顾岭的胳膊,想借着轮椅的力量把他带到屋里来。在他的胃部擦过凸起的门槛时,顾岭明显的一蜷身,引起了花栗的注意。
他把人翻过来,撩起上身的衬衫,惊讶地发现他的胃痉挛得厉害,那器官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不住弹跳,把衣服顶得高低起伏的很是恐怖。
花栗看着就有点怕,更不敢把人就这么撂在外头,这大冬天的,要是顾岭犯倔不肯走,保不齐明天自己一开门,就能收获冻死的顾岭×1。
腿不给力,花栗只能把他一点点拖抱起来,压在自己的身上,顾岭刚刚坐上轮椅,就一把圈住了花栗的脖子,轻轻地嗅着花栗身上的味道,花栗被这么肉麻的动作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顾岭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他甚至连呼吸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一副生怕吓着花栗的样子。
轮椅上加了两个人的重量,摇起来咯吱咯吱响,花栗把顾岭弄上床后,出了一身大汗,顾岭倒是不认生,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躺上自己的床,就伸手去拉自己的被子,不管不顾地滚成一团,好像那被子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似的,他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把手放在他脸的位置,能感觉他呼出的气都像是要烧起来。
花栗摸着那人直往三十八九度飚的体温,发愁过后,也只能认命地叹气,去给他拧了把凉手巾,又烧热水,喂他喝了些水后,人才恢复了点神智。
顾岭在病中,眼睛没了往日的清亮,朦朦胧胧的,话倒是说得直奔主题:“花栗,我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两个小时前,顾岭回到厨房想冷静下,就看到了买来准备为羊肉除膻的白酒,一向生活节制的他一口气灌了半瓶下去,脑子被酒呛得一阵阵发麻,借着酒劲,他倒也平静了一会儿。
然而,一刻钟不到,他的心和胃就一起烧了起来,烧得他坐立不安,在家里痛苦辗转了不知多久,满脑子都是花栗的名字,直到再也忍受不住,他才起来敲了花栗的家门。
花栗没吭声,把热毛巾捂在他抽搐的胃部,顾岭一把抓紧了他的手,眼睛里满是祈求:“……就一次,好么?我知道我当初有多错了,花栗,你再考虑一下我可以吗?我可以对你好的,真的,我一辈子对你好……”
酒精让顾岭的眼睛时刻处在雾茫茫的状态,看起来像是在呜咽,花栗的手被他拢在手掌心里,他感觉很无力。
定定地看了顾岭半天,花栗才垂下头,声音艰涩:“……顾岭,我很羡慕你。”
“真的,从初中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挺羡慕你的,后来和你在一起,我还是觉得你比我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不过有一点我特别高兴,你一直没有我高。”
花栗把双肘撑在床边,缓缓地说着,声音清晰,顾岭似乎也在聚焦精神,竭力地想听清他每一个字。
“……可是我到初三就不长个儿了,你倒好,一直长一直长,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才刚刚到我眉毛……”
花栗抽出一只手来,在自己鼻尖儿部位比了一下,顾岭也扬扬嘴角。图书馆的第一次正式照面,他也记得清楚。
“……后来你跟我一样高了,我还在心里安慰自己,花栗,没事儿的,二十三还窜一窜呢。”
顾岭的脸色突然变了,青白交加,他开始意识到,花栗说的内容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花栗却仍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你走了,我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自己想就能实现的……刚开始我还犯傻,我跟自己说,顾岭会回来的,他只是没想好怎么跟我说离开的事情。……后来我明白了一点,恨了你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我又想,我恨你干嘛?我腿断和你没有关系。再说,虽然我没捞着你,但我好歹捞着了个北理工吧?”
说到这儿,花栗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自嘲地笑笑,再低头看顾岭时,他没有第一次被他欺骗时的愤怒了,有的只是满满的无奈:“顾岭,你让我信你喜欢我。我信。可我知道,你总会走的。”
顾岭僵了很久才开口,他的语气是那么伤心,让花栗也忍不住动容了一下:“……现在不是我走,是你要推开我。”
顾岭的手在颤,胃部更是痉挛得止不住,花栗感觉到一层层的冷汗从他的手心刷出来,那大概是胃痛的结果,他借着力,一点点抽出被顾岭紧攥着的手:“……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一声怒吼声,全然没有顾岭往日的平静冷淡,这半年的疯,他多是对着蒋十方和自己撒的,在花栗的记忆里,他除了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表现得颇为OOC,后面都还算画风正常,这么陡然拔高声调,花栗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下,都忘了把手往外拔。
顾岭暴怒地想要翻身坐起,可绞胀的胃部让他失了力气,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可他还是用力扯着花栗,在察觉到花栗有点兢惧的表情后,他立即软了下来,转牵住花栗的袖子低低地重复:“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
可顾岭已经丧失了意识,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花栗,脸上的酒色和血色一并退去,眼圈倒是真的泛了红,机械地重复:“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花栗家里没有胃药,顾岭越烧越凶,现在更是直接步入了胡言乱语的阶段,花栗搜遍他全身,没发现手机钱包身份证等一系列可用的东西,只好在仔细盘算了一下救护车的价钱后,叹了口气,挣出手来,出去打了电话联系医院,说清了时间地点后,再转回屋里,发现顾岭居然还抓着自己的被子,像是抓着自己的手一样喃喃自语。
花栗突然就觉得被他刺了一下,眼眶隐隐的有点酸热,心口闷闷地扎得慌。
这种感受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转过脸不看顾岭的话就能好点儿,于是花栗又转开了脸,慢慢挪到床前,问:“顾岭,你手机呢?我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你病成这样……”
顾岭好像这才辨认出他拉着倾诉了半天衷肠的是条被子,他转开视线,被烧得几乎断弦儿的思维迟钝地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花栗在说什么。
而在反应过来后,他的动作之激烈简直超出了花栗的预料。
他一下挣扎了起来,扑上来抱紧了花栗就往床上拖。
花栗的腿软绵绵地给不上力,顾岭虽然病了,可用了蛮力也格外凶悍,转眼间他就被顾岭压在了床上,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热的吐息,花栗的瞳孔一瞬间都要散开了,拼尽全力把顾岭往外架:“……你要干什么?”
顾岭狠狠地把花栗摁在自己的怀里,箍得死死的,浓烈的酒味混合着他低沉撩人的声线,听起来绝望到化不开:“不要赶我走……”
他像一只老虎,威武、冷漠、独来独往,可到头来也摆脱不了猫科动物的属性,他把花栗抱在自己怀里,又不敢用力弄疼花栗,只圈着他发抖,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猫。
花栗想起自己刚刚打的120,未免有些心虚,推了推他的头,低声说:“让我走。”
顾岭又抱得紧了点:“那你不要赶我走。……我在窗底下,一直想进来陪你,一直想……快想疯了……”
为了脱身,花栗只好撒谎:“好好,不赶你走。”
顾岭果然乖乖地松开了,花栗马上往轮椅上爬,顾岭的双目已经失焦,可还是拼命地找着花栗的方位,对着他的影子微笑。
花栗坐在距离床五六米远的地方,看着顾岭对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地方笑,心里有点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不好过就是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他第三次给顾岭换下降温的凉毛巾的时候,救护车终于到了,几个医护人员来敲门,花栗摇着轮椅去接他们,两个年轻人进来给顾岭检查身体时,顾岭倒是没什么知觉,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可当他们要把他搬上担架车的时候,顾岭动了。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只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拉扯着自己移动,刹那间如遭雷击,可浑身发软,他想抓住点什么,但伸手抓住的,只是包裹着一层帆布的担架铁管。
他努力翻身从担架上翻起,对着虚空中层层叠叠的幻影呢喃,低哑的嗓音里满是绝望:“……花栗,你不要赶我走……”
“不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