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伯还没交接完,林家人自然还是住在驿站里。
林淡走出门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各种视线的围观。其实这些视线主要是在看暖手捂。
#这什么兔子,怎么能长那么大!#
#成精了吧?#
#谁家的兔子,跟狗一样还会跟脚#
然后顺带的,这些人才会看一眼林淡,发出类似“这兔子究竟是谁养的那么本事”之类的感慨。
林淡被人看习惯了,一点都不以为意。伤腿已经恢复了大半,不过平时还得悠着点,现在他走路都是慢慢的,倒是颇有一种沉稳的样子。
林大郎的名声在京城响当当,在千里之外的汶城,却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是新任林同知的长公子。这身份对一般人来说,也已经贵不可言,大多数人都不会主动亲近。
林大伯看大儿子那么快就回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淡把手上的荷包打开,拿出里面绿色小果子放在桌上:“油桐籽。”这算是国师大人给他们的车船费?现在国师应该已经走了吧?
郭师爷和林大伯或许认不出油桐籽,但是对这玩意儿的用处却是知之甚详,当下就坐不住了:“这地方有油桐树?”
青绿色的果子明显刚摘了没多久,油桐树一定是在附近。
林大伯站起来绕着不大的屋子转圈,满脸兴奋:“是了是了。油桐树本来就产自西南,吴州这地方和西南距离那么近,有油桐树也不奇怪。”
油桐籽炒熟榨油,就能得到桐油。桐油的用途非常广泛,一般的木器上都得涂抹几遍桐油作为保护,讲究一点的每隔几年还会再涂一趟。舟船之类的就更加不用说了,做船的木料都是直接放在桐油里浸泡,吃饱了桐油之后才能够下水的。桐油防水防虫,是非常好的建筑材料。
另外,桐油也是养护武器的好油料。
在西南,大部分山区并不适合种植粮食,但是光靠着桐油,也能每年过上不错的生活。
林大伯转了几圈,冷静下来后发现问题:“既然吴州有油桐,为何每年还要去别处采买油料?同知府库内的兵刀,数量又不算多,耗费的油料若是别处采买,自然是价格昂贵……”
郭师爷接口道:“但是退一万步来讲,哪怕自己找个地方,让人移栽上一片油桐树,也足够自己保养武器的开销了。”油桐树的名气,在大商一点都不小。连他这个师爷都知道的事情,他不信一个做同知的会不知道。
刘同知还真不知道!他其实是认识这种果子的,一看到就面色大变:“林大人万万不可!小心毒果!”
林大伯和郭师爷纷纷瞪圆了眼睛:谁有毛病去吃油桐籽?
结果听刘同知一说,有毛病的人还真不少。油桐树在吴州不叫油桐,土话叫毒木头。当年吴州有一年灾年,地里颗粒无收,有人就去山里面寻食,摘了油桐籽,吃了,死了。
从此之后,这种毒木头在当地非常不受欢迎,除了大概山陵里面还有一些之外,靠近人群的毒木头都给砍了。
林大伯和郭师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其实这是油桐籽。”油桐籽当然是有毒的。
刘同知露出一副你们在逗我玩的表情:“下官虽然没见过油桐树,但是汶城中却不乏西南人,见过毒木头的人,都说只不过是和油桐树长得像,并不是油桐树。”
林淡摸着暖手捂不说话,但是对刘同知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譬如他养兔子,兔子的品种也有许多,难道立耳朵的叫兔子,垂耳朵的就不叫兔子了吗?
林大伯表示:“是与不是,试过便知。”
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交接的尾声,就差交换印信等物,林大伯就能走马上任,刘同知也能走人。不过耽搁个一两天不是问题。
五品,尤其是地方官,权利已经颇大。在一声吩咐下,很快就有人采集来了足够多的毒果。一群人围在榨油作坊外,连当地的知府展大人都没落下,抚着长髯道:“若真是油桐籽,那我们吴州……”发达了!
吴州是个不好不坏的地方,诸如汶城这样繁华的地方有,但是穷困潦倒的地方更多。通常来讲,官员在吴州也就是熬资历,而水平到了吴州这样的地方,更上一层楼已经相当困难。可若是他们这里有了油桐呢?
吴州有将近一半的地方是山陵,哪怕里面只有一成,甚至只有半成的山地适合种植油桐树,那每年产出的桐油,不说能让当地富甲一方,但是能多养活一些人不成问题吧?若是在他任内,人口数量上涨明显,那他下一次考评就不会再是平调,而是升迁了!
林萦站在围观人群和外围,心情有些小忐忑,又有些小激动,扯着林淡的袖子问:“哥,你说要是真的榨出油来,那这些人是不是……”蠢?
“要榨不出来,那就是爹难看了。”新官上任是关键时刻,若是一上来就赚取了民望,那接下来的三年,多半能够顺顺当当。反之,恐怕于威信有损,虽说将来还能够弥补,到底绕了弯路。
不管油桐籽是不是国师给他的,却是通过他的手给他大爹的。现在他大爹这番表现,分明是对他的信任。有些感动的林蛋蛋决定,他得将大爹的私房钱三年翻十倍!
榨桐油,榨油作坊的人当然是明白怎么做的。事实上,他们作坊每年也会到西南去买一些油桐籽回来,自己榨油卖,比直接买桐油倒卖要多赚一些。
前面几步已经处理完,今天是正式榨油的日子。所有人的心情都很紧张。
万幸过程一切顺利,不管这是什么,首先它能榨出油来,出油量还不小。这回别说是以展知府为首的官员们,就连假装很淡定的林大伯,脸上也显出一点兴奋的驼红。
“林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哪里哪里。是不是桐油还要再看看。”
“油料的用途广泛,哪怕不是桐油,也是百姓之福,也是我们吴州之福。”
榨出的一小罐桐油过滤了两遍,立刻变得清澈起来。榨油作坊的老板又从作坊里拿出一罐桐油,将两罐油放在吴州地界上最大的官员们面前,手都有些抖:“大人们请看。”
从颜色、气味方面来看,两罐油简直一模一样。
林大伯挥手叫上从京城带出来的木匠:“拿来试试。”
木匠应了一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块木板和两把毛刷,分别用两个罐子里的油均匀地刷了一遍木板。其实以他的经验,新榨出来的油分明就是桐油。他当了几十年的木匠,难道会连桐油都分辨不出来?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地等大人们自行判断。
大人们又不是眼瞎,当下几乎就能断定这个就是桐油,但是出于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决定等几天桐油冷却了之后再看结果。
如今虽然已经快入春,但是要等油料干,还需要十来天,刘同知是等不了这么久的,只能悻悻然地做完最后的交接,离开了吴州。他一时心里面有些嫉妒,觉得林和颂这人也就是仗着有个当吏部尚书的爹,才敢这样大胆行事;一时又觉得惭愧,自己竟然守着一座金山三年之久,还浑然不知。
他总想着在吴州能安安稳稳地混过三年,没想到在吴州其实也能做出一番功绩来。如今他在吴州已经没法再有作为,但是在下一任属地,却可大有作为!
林大伯不知道刘同知的想法,带着家里人去府衙。同知的办公场所和其他衙门并没有太大区别,一样前面是办事的衙门,后面是作为居住的宅院。
衙门他这些天早就看过了;今天的重点是后宅,毕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一家得在这里住上三年。中间虽说能够回京吧,可是来回就要一个月,恐怕刚到京城,他就得琢磨着回来……
林大伯娘在这方面是专长。她本来在家就帮着林祖母管家,将来她也会是林家的主母,如今离了大宅,就他们一家四口,打理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四下一查看,她就知道哪里需要修葺,哪里需要添置些什么。家里人都精贵着,虽然在客居异地没法多讲究,但是该有的讲究也不能少,至少得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
林祥跟着在边上学到不少。
后宅里是有家具的,不过那些家具经过了好几任同知之后,哪怕用的再好的料子,也有些破烂了。
林大伯娘检查了一番:“可惜了。让木匠过来看看,还能修的就修一修,不能修的搬去库房。”大部分家具都需要养护,很多还需要更精心。当地方官的虽然极少真的两袖清风,但是对疏于庶务的官员来讲,或许根本就想不到这个地方,更有那些上任不带老婆,到了任上娶几房小老婆的,那家务事更是一塌糊涂,三年任期下来,别说是当家具,也就只能扔灶肚里当柴火。
要采买的东西不少,林祥他们之前的任务就是了解物价。这会儿出去采买,那是一买一个准。
屋里正在大扫除,林淡和林萦被赶出家门。两人走了没几步,林萦就饿了,指着前面一个茶摊说道:“哥,前面好像有卖面,咱们去吃一碗?”
两碗面条上来,果然是熟悉的味道。林淡看着距离同知厅不到五步路距离的茶摊,忍不住嘴角一抽。
作者有话要说: 蛋蛋(⊙ω⊙):国师怎么知道这是油桐籽呢?
国师(⊙ω⊙):因为吃过,和吃了油桐籽之后的反应一毛一样。
蛋蛋(⊙x⊙;):……那现在你是人是鬼?
国师(⊙ω⊙):你猜?
蛋蛋(⊙x⊙;):是鬼吧,怪不得暖手捂看到你会害怕。
国师(⊙ω⊙):猜错了,把小友给我玩吧。
第55章 全都是不孝子
京城茶摊卖的骨汤和面,都是经过了林淡的手的。
当初胡澈之所以会瞄准骨头,还是受了林淡卖卤味的启发。林淡卖的卤味,虽然也有正经的肉和蛋之类,但是主要还是各种下水。下水很便宜,但是骨头比下水更便宜,如今很多肉摊上,骨头都是当个添头送人的,人们还常常不要。
但是对于吃不起肉的一些老百姓们来说,骨头熬汤却是一样不错的食物,只不过一般人家也不愿意熬骨头汤,嫌费柴火。摊位上做起骨头汤却不一样,里面除了猪骨外,还放着不少的鸡骨架和鸭骨架,小火慢慢炖上一个晚上,骨酥肉烂,里面的还会放一些牛肉,也炖得酥酥的,捞出来切一碟就是一道好菜。
面软和,林淡能吃上一些,汤也不错。
林萦这个大胃口的就更加不用说了,直接把茶摊上有的都点上一遍,招呼跟着他们出来的长随:“坐下一起吃。”
长随见林淡没反对,就坐下问店家要了个干净的碗,拿筷子分别从菜碗里拨了一点进去,坐下开吃。
这会儿不过下午。这年头一天吃两顿三顿的都有,也有林家兄弟这样一天吃五顿的。他们这一顿还真不是饭点,茶摊上仅有两个喝汤的衙役,两个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林淡一个字都听不清。他索性就观察起周边来了。
周边也没什么好看的,能看得到知府所在的衙门,和一些其它的办公地点。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说起来这个茶摊还算是唯一一个在府衙门前卖吃食的铺子。要知道这地方算得上是非常好的地方。官员在衙门办公,是没有饭食可吃的,多半会自带一些干粮,饿了就着茶水吃着垫垫肚子就完了。但是官员们也不是神仙,口腹之欲肯定是有的,肯定受不了天天吃干粮;但是天天上酒楼的开销极大,若是被那些言官看到了,说不准就会怀疑他们贪墨了。所以,开在衙门附近的这种卖吃食的小摊生意最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上竟然没有。也不知道是吴州的风气呢,还是就汶城这样。
过了一会儿,两个衙役走了,茶摊上就剩下他们三个人。茶摊老板是个中年汉子,过来添了一遍茶,顺便将一封信递给林淡:“这是主人家托小人交给林大郎的。”
林淡没露出半分惊奇,接过收起来:“多谢店家。”
中年汉子笑了笑,转身重新回到厨房去忙碌。
林萦看到他哥这样,瞪圆了眼睛:“哥你还认识这茶摊的主人?不对啊,这种茶摊不都是随便一家人就能支起来的吗?”他们吃这一桌不过几十文钱,能赚到什么?这主人更加赚不到钱了吧,摆个茶摊图什么呢?难道就图能给他哥递个信?
胡澈还真就图这个了!他本来早就规划好了,等林淡离开了京城,他把最近的一段忙碌应付过去,就要去游学,必须是到吴州游学。若到时候林淡身子大好了,那他一定得想办法带着林淡一起游学,两个人结伴同行,走遍大商大江南北,身边只带上几个仆从就好。到时候林淡身边没别人,他们两个当然可以同进同出……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胡澈还真就走不了了,最起码一时之间是走不了的。他发现留在京城能学到的东西,和在别的地方不能比。尤其现在朝局暗潮汹涌,北疆战事胶着,反倒林淡留在京城的各种营生变成了小事。他得把自己得到的消息传递给林淡。
关键是不能让人忘了林淡的功绩。名声对林淡来说无疑是一张护身符,哪怕如今还看不出多大的效果,护身符这种东西又不嫌多。
很快,在京城中,林淡的名声又上了一个台阶。这次却是因为刘知府回京述职,将油桐籽的事情说了。刘同知说话风趣,将油桐籽一事说得跌宕起伏,不仅夸了林大伯,还夸了林淡……以及林淡的兔子。
林淡的兔子,如今是交给林和诚在打理。胡澈也会去看看。如今第二代的兔子也长成了,正按照林淡的指示配种,听说最后会变成大肉兔。但是胡澈觉得大肉兔一定不会有暖手捂那么大。
暖手捂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自从它在贡院门口卡了一回车窗之后,就被书生们八卦了几百回。如今刘知府一说那标志性的大兔子,京城人就知道那兔子主人是林淡。
林祖父也听到了消息,当然明白这姓刘的哪里是在夸他大儿子和大孙子,分明就是在拍他的马屁。但是他心里面十分高兴,甚至私底下都有些得瑟,跟他其他三个儿子说道:“你们大哥不错,刚到任就能做下这样的成绩,三年过后,必定能够升迁。”
大儿子的起点太高,本身就是状元,可却是第一次外任。他这个当爹的还真有些担心,口头嘱咐过再多也没用,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环境,他这个吏部尚书并不是哪里都能吃得开的。
他家老二立刻就泼他冷水:“爹啊,你别随便听人说两句就相信。”
林老三也附和道:“就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大哥一定会写信告诉你的,别随便听人瞎说。”
林老七张了张嘴……不说。他有事还是写信告诉蛋蛋吧。葵花已经在山坡地种上了。兔子配种也顺利,如今兔房也搬到了山坡地上。他和媳妇儿还凑了点钱,在京郊重新买了个百亩地庄子,不算太大,地也大部分都是下等田,价格便宜,用来种兔草,准备今后专门用来养兔子。兔草长得快,也不一定只能兔子吃,牛羊马骡都能吃,虽然卖不了大价钱,但是他也可以研究一番,既然斗鸡、斗犬、甚至连兔子的品种都能往需要的地方改良,为什么兔草就不行呢?
林祖父和老二老三聊得热火朝天,却见小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边上发呆,觉得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给他太大压力,让个聪明伶俐的小儿子变成了小呆子,当下放软了声音问道:“老七啊,你在想什么呢?”
林和诚在家里一直就没什么防备心,听到他老爹这么问,直接就把想到的回答了,末了总结道:“对了,我得找几个老农。这种草应该和种地差不多,粮种得选,草籽一样也可以挑选。嗯,蛋蛋还说要施肥……这个我今年打算春耕让庄上试试,去年蛋蛋在温泉庄子上种的菜挺好的。”
其实哪怕有温泉,庄上的温度高,但是能种出来的蔬菜就那么几样,并不像平时那样应有尽有;而且到底是反季,这些蔬菜能长出来就不错了,味道和样子也比不上当季的时候。不过去年冬天不一样,蔬菜长得可好可水灵。
他的一个小庄子才三十亩地,现在正是春耕,叫几个温泉庄子上种菜的过去指点一下,行不行的不过就是三十亩地的粮食。为了对比,他还准备只照着蛋蛋种菜的样子种一半的地,另外一半还是照常。这样等到秋收的时候,就能看出不同来了。
在林家,读书方面,这屋子里随便哪个人出来都能碾压林和诚;但是在庶务方面,屋子里的其他人捆一起都还不如林和诚。
他们听林和诚设想的诸多方法,跟听天书似的。林祖父干脆说道:“老三,去把你娘叫来。”
林二伯和林三伯虽然是庶出,却是在林祖母膝下长大的,和自己的生母并不亲。两个姨娘在家里的地位就跟个小透明似的,衣食无忧,但几乎哪里都说不上话。
林老三立刻去叫人。
林和诚知道这些庶务还得看老娘的,当下就闭嘴不说了,不然得说两遍,多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