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忍了一年多后,奥古斯特还是没能忍住。
拉斐尔被迫结束与从罗马来给他紧急汇报一些阴谋诡计的主教之间的谈话,匆匆赶到阿波罗厅时,奥古斯特正坐在镶满宝石的黄金御座上喘气,打人也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
至于被打的那个,对不起,并不在拉斐尔的关注范围内。
拉斐尔气势汹汹的上前,压抑着怒火行礼,然后没用几句话,就把奥古斯特给劝了下去。奥古斯特一走,拉斐尔就彻底不打算再当个好好先生了,他对匍匐在地、痛苦呻吟、被打的怀疑人生的大臣(国王那么纤细的个头,为什么打人能这么疼呢)道:“好好反省一下陛下为什么那么生气吧!这到底是我们的法兰西,还是教廷的法兰西!”
拉斐尔在来的路上已经把奥古斯特和大臣的纠纷了解了个大概,并火速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背锅解释。
刚刚还在悲愤于国王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的贵族大臣,忍着痛,傻在了原地,和其他同样被拉斐尔一句话教育了做人的大臣一样。一开始不少人在心里还是感同身受的站在被打的大臣一边的,觉得国王一言不合就打人实在是有点过分,如今却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过愚蠢了。
是啊,如果按照他们之前那个思路下去,那法兰西不就会再一次由教廷说了算吗?想想他们之前的国王都在做什么?支配教廷!把教皇当做手上的傀儡木偶!怎么轮到他们这里,又要倒退回被教皇支配的黑暗过去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用一句话就颠倒了黑白的男人,此时此刻却关注不了这些大臣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内心活动了,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奥古斯特,他的国王陛下。
国王的套房内,著名的“法兰西守护国王安睡”的浮雕下,国王正抱着双腿,蜷缩着坐在金红色的大床上拒绝交流。
随着大门的关闭,拉斐尔缓步上前,还没开口,年轻的国王就像是兔子一样一惊一乍的下来了。
“你怎么了?我很可怕吗?”
“你肯定很生我的气。”国王与拉斐尔对视,浑身僵直。
“我没气啊。”拉斐尔哭笑不得。
“你一定生我气了!”国王咬死了不肯松口。
“我真没有。”拉斐尔很无奈,他的爱人有个神奇的本事——在他真的生气时完全看不出来,在他没有生气的时候又会脑补一大堆自己恐吓自己。
拉斐尔时常想说,既然奥古斯特已经大脑简单了,敢不敢不要搭配上脑洞大这种诡异的人设?很反人类诶。
“反社会人格没资格说我。”奥古斯特和拉斐尔一张床上睡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老夫老夫了,很多话他终于敢摆在了台面上说,好比他一直觉得拉斐尔就是个大反派。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没有生气?”
“你有什么理由不生气?”奥古斯特跳下床,在大到仿佛能听到回音的房间里烦躁的走来走去,从绣花的帷幔这边走到镀金的护栏那边,再走回来,来来去去,纯白色的羊毛地毯都快被他摩擦出静电了。
金色的卷发呆毛一如国王的心情,带着“我觉得我没错”的倔强,又有着隐隐的“虽然我没错,但是还是搞砸了,要让爱人收场”的愧疚,天知道一撮呆毛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戏。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生气。”拉斐尔没辙,索性坐到了一边,让奥古斯特自己冷静。
“趁着你不在就开始搞事,把之前隐忍换来的大好局面全部付诸东流。让你的辛苦白费了不说,还有可能会引起法兰西内部更大的矛盾,本来那些三天一起义、五天一反叛的事情好不容易才消停下去……”奥古斯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被自己的脑补吓得只想抱着斑比瑟瑟发抖。
自由驰骋在红色大理石庭院里,无人敢惹的老鹿斑比,在追着一个大臣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自己吓死。
飞鸟震翅,绕过凡尔赛独特的平行房顶。
套房里,奥古斯特对自己的数落终于告一段落,最后的总结陈词是:“都这样了你还没有打死我,我相信你对是我真爱了。当然,我对你也是,无论你相信与否。”
最后这句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让拉斐尔本来想说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口。他一个健步上前,搂着奥古斯特的腰,什么都不准备在想的就深吻了下去。有些时候奥古斯特总爱说些犯规的话而不自知,拉斐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当冲动完了,拉斐尔才一脸餍足的低声诉说:“我当然相信你是爱着我的。”
奥古斯特一连懵逼的想着,为什么他和拉斐尔的日子总是过的这么相爱相杀呢?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第123章
奥古斯特最终还是找到了和拉斐尔好好说话(至少不会发展到床上)的办法——找黑太子来当围观的吃瓜群众, 真.吃瓜。
国王套房旁边的小会议室内, 奶白色金边长桌上,已经被仆从摆满了各种切好装盘,配以不同雕花装饰的水果,专门为黑太子准备。这个因为疫病蔓延,而被儿子强硬的“扣押”在巴黎, 难得老实了一年多的银发男人, 最近对甜的倒牙的瓜果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爱, 谁也解释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黑太子将其强行解释为中年危机, 事业遇到了瓶颈, 儿子叛逆搅基,哎,生活中唯一的甜就剩下水果了。
奥古斯特却是看一次想要笑一次。
黑太子穿着一身宽松的服饰,坐在沙上给儿子递瓜, 纵容他发神经:“你笑什么?”
“吃瓜群众。”奥古斯特是个自high boy,总能自己戳爆自己的笑点, 讲着讲着就笑作了一团, 留下旁人一脸的茫然。
此时此刻就差不多是这个场景。
幸好,黑太子和拉斐尔都已经习惯了奥古斯特这样, 并不以为杵,反而自顾自的开始了这次会面的主题——他们该拿贞德怎么办。
“我个人的主张是顺应民心,直接烧死。”拉斐尔的想法总是这么的反人类。
只不过以前拉斐尔不会把他反人类的一面表现在奥古斯特眼前,如今终于开始试着有什么说什么了。
就像是在一段感情里,刚刚热恋的时候你肯定放不开在爱人面前大口吃东西, 又或者做些很不雅的事情,甚至是无法在同居的时候当着喜欢的人的面上卫生间。可是等老夫老妻了,当你的心接受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把你爱人吓走”这个现实,给足了爱人信心之后,你终于可以变得像个需要吃喝拉撒的正常人类了。
拉斐尔和奥古斯特的情况也是如此,只不过拉斐尔在没交往之前就和奥古斯特同居了很多年,他一点都不怕自己的日常丑态被奥古斯特看到,他更怕的是把他丑陋的内心剖析给奥古斯特知道。哪怕是他都知道的,这样的他在一般人眼中会被称之为无心的怪物。
奥古斯特必须说实话,第一次知道拉斐尔真正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纵使他早就知道拉斐尔没有同情心,是个从小到大都十分尊重人设的反派,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一大跳。
怎么比喻好呢,有的时候(注意,是有的时候,不是大多数情况),拉斐尔想要杀一个人,不是因为那个人有多讨厌,拉斐尔有多恨他,或者是为了侵吞多大的利益,拉斐尔想要动手仅仅是因为这样做比较方便。
是的,方便。
拉斐尔倒也不是那种完全没有理由,只是因为想杀人就去杀人的杀人狂。但奥古斯特却觉得这种只是因为杀了对方更方便部署计划就去杀了对方的想法更加变态一点。
最为可怕的是,拉斐尔完全不觉得后悔。
用拉斐尔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没有心,他没有道德观,也没有是非观,他后悔也只是后悔计划没有成功,却不会后悔为了计划杀人。他不会去想他杀了这个人,这个人的家人该怎么办,又或者这个人还有无限的未来,拉斐尔根本不会想起还有过这么一个人。
所以,奥古斯特被吓到是理所当然的,他从未在生活里遇见or知道有拉斐尔这种类型的存在。
但是,也就仅仅是被吓到而已。
因为奥古斯特始终坚信想法就只是想法。
好比奥古斯特在乔枢机实在是太烦的时候,也会升起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但是那代表着他就不是一个好人或者好朋友了吗?不见得吧。因为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去这么做。那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人类和野兽的区别不就是如此嘛?野兽想到了就会去做,人类想到了却会约束自己。
拉斐尔唯一的问题是,有些时候他会把那些本应该放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实施的东西直接付诸于行动。
“你需要学会控制你自己。”
“我知道。但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拉斐尔在最初就像是一块顽石,充满了不好辩驳又危险的诡辩思想,“我有足够的能力完成我想去做的事情,并且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我为什么不能顺着我的心意去做呢?”
就像是一般人为了保持身材,需要很努力的克制口腹之欲,而拉斐尔随便吃依旧会有八块腹肌。那他为什么还要忍耐呢?为什么不敞开肚子去胡吃海塞?只因为别人都不能做到这一点吗?
“因为我希望你当个好人,从里到外。这样我们才能在死后一起升入……无论你觉得人死后会去什么地方的地方。”
“毫无疑问的,天堂。”拉斐尔是个与众不同的信仰者,他相信世界上有非自然力量,强大到能够掌控时间和生死,他只是不相信人们称之为“神”的存在,也不觉得《圣经》故事里的耶稣就是那个神。
但在拉斐尔的理解里,最强大的非自然力量拥有者还是叫上帝的,他or她的能力无比强大,所在的地方也叫天堂,只有好人能去那里。
“我以为你不相信这些。”
“为了你,我愿意开始相信。”虽然拉斐尔是个变态,也是个方方面面都符合奥古斯特喜好审美的变态。
拉斐尔没说话,却在心里想着,为了你,只要你看着我,我也会愿意约束我自己。
自从那次开诚布公后,拉斐尔就越来越放飞自我了,很多话都不再藏着掖着,他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出来。
这让拉斐尔和奥古斯特都同时感觉到了彼此的亲近,哪怕他们的脑回路不同,思考事情的角度不同,从里到外都不同,但他们依旧会觉得再没有什么会比他们彼此更加亲密的存在。就好像在精神上,他们对对方永远是坦诚又赤裸的。
奥古斯特不会急着否定拉斐尔,而是会先耐心的听一听拉斐尔的想法,然后一起寻求既不杀人又能解决办法的第三条路。
拉斐尔那么聪明,总能想到的,只是麻烦一点。拉斐尔以前之所以不去那么做,当然是因为他其实也是个很懒的人。
是的,懒。
谁都有惰性,只不过拉斐尔的懒有些与众不同而已。
“你为什么觉得应该烧死贞德?”
拉斐尔叠着腿,拿过奥古斯特手中只吃了一口的水果,顺着奥古斯特咬过的地方咬了下去,特别的甜。
黑太子总觉得他不应该坐在这里。
等不咸不淡的吃完了,拉斐尔这才一边优雅的擦手,一边笑道:“因为这样最省事啊。烧死贞德,大臣会满意,百姓会满意,还能麻痹教廷的教皇让他以为我们始终还在他的掌握之中。而等贞德死后,大众就会发现,他们错了,如今糟糕的局面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变。假以时日,配合煽风点火,宗教裁判所的公信力会大打折扣,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躺赢。而且,我不喜欢贞德,对不起,我就是不喜欢她,我不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类,更不用说这个人类当初还给你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
黑太子坐在那里吃吃听听,差点被成功洗脑,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奥古斯特两手托腮,呆毛蔫了下来。
拉斐尔长叹一口气,无奈补充:“但是你喜欢贞德,你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女性英雄,你不想她死,所以我们来聊一个她可以不死的办法吧。”
奥古斯特被这个强行转折噎了一下,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带着开心的那种结巴:“那、那些民众满意,教廷的公信力什么的怎么办?”
拉斐尔的笑容不变,态度依旧是那么轻松:“总会有别的办法。”
主意都是人想出来的,只是有些麻烦一点,有些轻松一点。迄今为止,除了在奥古斯特的感情问题上有些束手束脚以外,拉斐尔还没有遇到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他觉得未来也不会有。
就是这么自信到自大。
“我也可以退让的。”因为拉斐尔无底线的让步,奥古斯特反而有些不安。谈条件一般的情况应该是,A退一步,B退一步,大家开心。但是奥古斯特和拉斐尔却是A直接退无底线,B什么也不用做。
“所以说,你这种毫无意义的心软是很吃亏的。”拉斐尔起身,绕过黑太子,坐到了奥古斯特身边。换做是拉斐尔的话,他只可能会更加得寸进尺,进而将那个自愿后退的人啃的连渣都不剩下。
但是奥古斯特却会良心不安。
良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拉斐尔坚持这样认为,不过,不管奥古斯特什么样都特别可爱。金色的呆毛很可爱,白皙的面容很可爱,浑身带着的奶香气也特别可爱。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黑太子在两个人越靠越近的时候冷不丁的出声。
拉斐尔不耐烦的看了一眼他哥,意思很明显,知道你还不走?能不能有点心照不宣的默契?好比从外面把门关上?
奥古斯特心里的小鹿都快撞死了,只能庆幸把他爹叫来真的是好主意。
于是,讨论计划最终还是进行了下去,商量的结果就是……
贞德还是得死。
只不过“贞德”死了,还有贞智,贞体,贞美,贞劳可以活。隐姓埋名,从头开始,这也是为了贞德好,她不用再背负沉重的命运枷锁。圣女也好,女巫也罢,对于那个曾经一心只是想为她的国家做些什么的女性来说,也许她更愿意当个牧羊女,平静的过完余生。
在进行晚朝见的牛眼厅内,近臣代表对国王致以歉意,为他们之前的错误想法,他们不应该被教廷操纵的,法兰西才是老大。
国王也对自己此前失礼的动手十分自责,并同意了烧死贞德的提议。只不过能够参与公开审判的只有法兰西和英格兰的官员,宗教裁判所派个代表坐在席上见证就可以了。
君臣相得,其乐融融。
那之后,奥古斯特特意改头换面,带着乔枢机去秘密见了被囚禁了一年有余的贞德,和她商量是否能够接受这个提议。
带上乔枢机也算是奥古斯特的一点小心机,因为他知道贞德是个再虔诚不过的天主教徒,带个来自教廷的枢机会比较容易说服她。更不用说乔枢机本身就是个大忽悠,哪怕内里已经糜烂,但至少外表光鲜,不了解他的人都会很轻易的就对他放下心防,就像是当年在奥古斯特位于布里斯托尔城堡时那样。
计划一切顺利,贞德对于换种身份生活的事情没有异议,一如奥古斯特的猜测,她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圣女、英雄,她只是做了她想要为她的国家做的。
但事实却证明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不过是一场骗局,被她觉得会是明君的人亲自下套。
甚至连贞德自己都在怀疑这场蔓延了整个欧罗巴大陆的瘟疫,是不是就是上帝对她被欺骗之后造成的生灵涂炭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