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双方分权也买下隐患,使郗愔和王谢士族彻底站到对立面,几乎不可能合作。
有了这个空隙,桓氏便有了机会,相当于桓容有了机会。
作为事情的发起人和执行者,琅琊王氏终于从实在意义上成为桓容的盟友,今后想要稳立于朝堂,继续同各方势力争锋,甚至更进一步,必要同桓容紧密联合。
挖坑之事不能再有,遇有他人给桓容挖坑,不知道且罢,若是知道,必当第一时间通风报信。
在一段时间内,双方的盟约会相当牢固。至于会不会因某事打破,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如此行事,郗使君以为如何?”
王献之摆出条件,划出道来,等着郗愔回答。
谢安微感不妥,却无法出言反对。就目前而言,比起继续僵持下去,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帐中寂静良久,郗愔终于点头。
“可。”
一字出口,犹如重石落地。
王献之再拱手,容姿不凡,潇洒俊秀一如往日。然投身朝堂至今,为家族利益出仕,浸淫宦海,行事风格早已截然不同,与早年判若两人。
双方各退一步,暂时达成一致。
谢安等人返回城中,很快请见天子,着手进行安排。
郗愔仍留在城外大营,什么时候“授封丞相”的旨意下达,什么时候才会撤兵还城。
手握调兵的虎符,郗刺使半合双眼,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许久陷入沉思。
刘牢之在一旁候命,忆起去岁以来的种种,联系谢安等人入营时的情形,眼底闪过一抹暗光,转瞬即逝。扫过郗愔掌中的虎符,不自觉握紧剑柄,脸颊绷紧,胸中涌起一团暗火,是对于权力的野心。
不出五日,宫中旨意下达,授郗愔昌郡公,官至丞相、镇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兖、青、徐三州诸军事。
旨意宣读朝中,官印送至大营,屯于城外的北府军迅速拔营,多数返回京口,留三百常驻建康,成为郗愔威慑朝堂的绝对力量。
对于他的做法,建康士族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郗使君的理由光明正大,日前有贼寇犯云龙门,几登殿阁,危急天子,足见京城守卫空虚。留三百北府军在此,定能震慑宵小,使其不敢再起异心。
此言一出,建康士族当面不言,背后没少扎小人。
谁是妖人?谁是宵小?
谁生异心?
震慑的又是谁?
指桑骂槐还能不能更明显一点?!
无论建康士族怎么想,也不管司马曜是不是关在太极殿砸东西,也无论王太后是不是万般不愿,褚太后是不是砸碎道经,政局终于暂时平稳。
建康免去一场兵祸,朝堂上下都能松一口气。
不过,贾舍人点燃的这场暗火并未完全熄灭,仍残余不少火星。遇恰当时机,必会再次熊熊燃烧,直至吞噬整个建康。
宁康元年,六月
盱眙城一天比一天热,出门走上一圈,必定会热出一身大汗。
“这哪里是六月天。”
桓容禁不住热,终于舍弃长袍,换上轻薄的大衫。当然,吊带衫什么的依旧拒绝,大衫内是蚕丝制的中衣,很是轻薄透气,领口微微敞开,总能舒缓几许燥热。
桓容坐在廊下,背靠门栏,手上摇着一把蒲葵扇,时而扯扯衣领,露出汗湿的颈项。稍显粗鲁的姿态,却莫名现出几分潇洒不羁。
几名婢仆自廊下走来,见到此情此景,不自觉晕红脸颊,心跳加速。
袁峰和桓玄桓伟排排坐,一人面前摆着一只漆碗,碗中是浇了蜂蜜、掺了鲜果的碎冰,另外还有一团奶油。
不得不承认,劳动人民智慧无穷。
桓容只是提了两次,厨下就做出成品。
没有趁手的工具?
没关系,人来!
刺使府最不缺的就是壮汉,各个一身腱子肉,磨盘轻松举过头顶,抡石头像在玩。不过是抄起筷子打上两个时辰蛋清,完全不成问题。
漆碗不大,很快见底。
三个小孩都有些意犹未尽。
婢仆撤下矮桌,送上蜜水和新制的酥饼。
桓容抱起圆滚滚的桓伟,摸了摸桓玄的发顶,让婢仆为袁峰打扇,笑道:“这东西虽好,不能多吃,吃多了肚子疼。”
“诺。”
三个小孩都很听话,袁峰问过时辰,起身换过单衣,让健仆牵来小马,准备去演武场练习骑术。
“天热,何妨停上一两日。”
袁峰摇摇头,正色道:“阿兄之前教导,业精于勤,峰时时不敢忘。”
桓容:“……”
这是唐时韩愈的名言,他不过是没留神,偶尔说漏嘴,没想到就被小孩记住了。本就已经够学霸,还要如此勤奋,还让凡夫俗子怎么活?
“阿兄。”桓伟拉拉桓容的袖摆,“马!我也想骑马!”
桓玄也凑了过来,满脸都是渴望。
“你们还小。”桓容摇摇头,道,“须得再过两年。”
两个小孩面露失望,很快又被木质玩具引开注意,就此“抛弃”桓容,一心一意的玩起能低飞的木鸟和慢速奔跑的木马。
邻近傍晚,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凉风。
婢仆和保母照看着桓伟和桓玄,准备抱他们去东院。
桓容偷得半日闲,不能继续偷懒,起身抻个懒腰,打算先处理部分政务,再去东院陪亲娘用膳。
刚刚翻开竹简,忽见苍鹰飞入内室。
紧接着,有健仆前来禀报,荆州送来消息,梁州刺史杨亮急往州内求援,贼寇犯境!
第一百八十八章 美人慎抢
梁州乃华夏九州之一,始置于夏,在今陕西境内。
经西周、春秋,先后分属于巴蜀、秦国。到秦始皇一统天下,在此置汉中郡,为秦三十六郡之一。再之后,经两汉三国,梁州先属蜀国,后蜀被魏所灭,重分梁、益二州,梁州下辖八郡,治所在即在汉中。
西晋代魏,梁州一度改设为国,分封诸侯王。不久即被废,重归州郡。
东晋元帝南渡,重划西晋在南地的版图。梁州辖地逐渐缩减,唯治所仍在汉中。
从王导到庾冰,从祖逖到桓温,皇帝与士族共天下,门阀政治达到顶峰。朝堂亦涌现不少将才,一度率兵北伐,立志拓展疆域、驱逐胡寇。
祖逖于建武元年北伐,数年间收复黄河以南大片州郡,使得当时势大的羯人不敢南侵。桓温更是多次率兵出征,伐前秦、败羌族、攻前燕、灭成汉,使东晋版图一度扩张。
无论后世评价如何,真实存于历史上的功绩不能抹杀。
可惜的是,经两百年战乱,汉室终归衰弱,加上各种各样的原因,东晋虽被视为正统,终不能逐走胡人,一统南北。
南北对峙,北方胡族政权不断更迭,东晋统治也渐入末路。没有契机出现,历史仍将沿着原有的轨迹前行,在隋统一南北之前,苦难仍将持续一百多年。
机缘巧合之下,某只蝴蝶扇动翅膀,契机乍然出现,历史的长河未必沿着原来方向流淌,很可能中途改道。
是好是坏,端看这只蝴蝶够不够努力,扇动翅膀的频率是高是低。
桓容立志终结乱世,提前结束华夏黎民的苦难。
他十分清楚,要想真正走向成功,不能全靠大把撒钱、暗中“放火”,势必要亮出肌肉,以军队抵御外敌,开疆拓土。
原本以为,要出兵北方,至少还需一段时间。
毕竟秦氏和幽州结盟,短期内不会打破盟约;而苻坚面临秦策的报复,又时而被柔然部落骚扰,更要料理什翼犍这个占了姑臧就耍赖的滚刀肉,一时之间无暇南顾。
结果万万没想到,氐人的行动出乎预料,不顾三面是敌,竟悍然出兵梁州。
苻坚头脑发热,王猛也病糊涂了?
听完健仆的禀报,看过幽州送来的书信,桓容实在想不明白,口中喃喃念着,时而敲一下额头,对氐人出兵的意图万分不解。
健仆立在外室,始终眼观鼻鼻观心,除非桓容问话,否则半声不出。
至于桓容口中念叨的“头脑发热”“病糊涂”一类的话语,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见。
桓大司马的葬礼之后,桓容分别送了桓豁和桓冲一对鹁鸽。
以鹁鸽飞送急报,速度快于人力,优势十分明显。
然而,想打探具体消息,却是无人可寻。正如现下,如能找送信人问上一问,或许能更加了解情况,好歹推敲一番,不至于满头雾水。
奈何送信的是鹁鸽,想问都不可能。
桓容叹息一声,命健仆去请贾秉和荀宥。
就接到的消息来看,梁州情况不妙,荆州有意出兵。桓豁的意思是,桓容可以借机上表,一同派兵。
杨亮祖籍弘农,先祖曾为汉时名臣。魏时仕曹操,晋立后又仕司马氏。元帝过江后,更是助王导稳固政权,功劳着实不小。
有这样的资本,杨亮官居刺使,三代镇梁州,手握一支州兵,对桓大司马并不十分买账。
桓温死后,益州同桓氏结盟,梁州依旧游离在外。
不是说他多么忠于司马氏,而是出身的缘故,加上父祖观念影响,始终看不上桓大司马。
不是十万火急,他绝不会向桓氏求救。
请神容易送神难,桓氏一旦派兵,梁州不易主也不能再如往日,杨氏终归要低头。
论政治手段,桓豁比不上桓冲,但就军事才能而言,他足以比肩桓大司马。接到求救信的同时,桓豁铺开舆图,手指点在汉中郡,心知这根扎在汉中的钉子终于要被折断。
只不过,事情不能由他一人来做。
故而,桓豁一边点兵,一边向幽州和江州送去书信。
既然要卖梁州人情,无妨动作大一些,让杨亮没有抵赖的可能,到时不弯腰也得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