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易林点头,和徐漾的酒杯重重碰了碰,不再说什么。
饭桌上气氛轻松,饭后徐漾和吴原到房间里坐下,脸色却一个比一个认真,都在认真考虑着未来。
吴原平静地将这些天的经过告诉徐漾,包括陆申秋,包括任重闻,徐漾一早就怀疑到任重闻头上了,却没料到背后这一系列事都是陆申秋属的意,听完眼睛危险地一闪,冷笑:“难为他了,绕这么大圈子想着怎么整我。还是眼界太浅,他以为这样我就会一蹶不振了?”
吴原静静地听,徐漾握着他的指尖,眸色随着夜色往下沉,前两天警官传给了他一份报纸,上面有九号公馆的最新近况,眼睁睁地看着构想了几个月的方案被随意更改推翻,他愤怒过后,仔细看了描述文字,讽刺地几乎嗤笑出来。
还国际性的商业综合建筑,他以为做起来真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吗?
不说别的,光是投入,陆申秋怕是拿了他所有股票和项目本身做抵押才能借来那么多钱,说到底求胜心很重,却根本没有系统做好商业地产的概念。国内之所以商业地产的成功例很少,就是因为像陆申秋这样只看到了未来利益,企图蛇吞象的人太多。
比起怎么把项目抢回来,亲眼看着它走向死胡同似乎更痛快点儿。
就不知道是项目先卡在死胡同,还是陆申秋本人。
暗箱操作,诈骗,即便知道他是主谋,暂时还没有充足证据,指望任重闻自首更是天方夜谭,光是那家杂志社就够把他牵绊住了。徐漾想了很久,决定先暂且把它放一边,把吴原两只手拉过去,攥住:“小学弟,你刚才说你离职了?”
吴原点头。
徐漾比谁都了解他,现在吴原能这么平静,肯定是之前已经熬过了挣扎的阶段。他难以想象那么喜欢绿海的吴原在做决定时心里得有多难过,搂着他的肩膀靠过来,他还没说话,吴原立时道:“学长,没事。”
我有事。
徐漾打算替他出一口恶气,垂下眼,看着吴原异常认真地道:“小学弟,我现在有个想法。”
虽然说是想法,但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应该是深思熟虑很久了。
吴原“嗯”了一声,他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等徐漾说完时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徐漾见他惊成这样,笑着点了下他脑门,“说是这么说,但还没系统地规划过流程,过两天我们去找趟年老头儿,这方面他比我懂。”
连找年董都想好了……
吴原不知道他这些天究竟考虑了多少,正要开口,手指上一紧,徐漾眉眼一弯:“有人把你的绿海毁了,那我大不了就再给你建一个。”
玩笑般的口吻,目光却深不见底,沉淀了千钧重。
吴原怔住不动,徐漾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惊呆了?”
“……”
理智地去想,这已经完全不是困难不困难的事了,在整个大环境下,想重新建立出绿海那样规模的企业几乎不可能。吴原嗓子干干的,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可能性渺茫,但随着徐漾的话,他却真的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
开始只是夹缝里一丝细小的光,因为眼前人笃定的眼神渐渐升高,越燃越亮,仿佛茫茫大海深处的灯塔,无数曾在绿色海洋中迷失溺水的人或许,也许,一定,都将因此得救。
……
吴原:“好。”
他浅笑,郑重地应。
徐漾唇角上扬,上一秒还严肃无比的眼神被柔情填满,一把将他揽过来:“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好好抱一下~”
吴原:“……”
******
新的海平线下蠢蠢欲动,同一时间,经纪人王昆也收到了绿海的代言邀请。
她自作主张和绿海方定下了签约的日子,回头跟顾戚提起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个一向对绿海的邀请无敌热情的当红偶像,却坐在那儿,回了她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当时他正在化妆,除了那声笑,整张脸上没太多表情,王昆也没多想,过去耳提面命道:“这是互利互惠的事,而且绿海那边儿开出的代言金额不少,之前也和我联系好几次了,人家特别有诚意,咱们这边也要认真对待,时间我给你约好了,到时候我叫车来接你。”
顾戚当着她面没说什么,眉毛一抬,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几号来着?”
王昆扶额,服了他的记忆力:“七号!”
顾戚笑得更深:“行,知道了。”
签约当天,王昆提前放出了小道消息,众多娱乐记者闻风迅速赶到现场,把绿海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顾戚的名气今非昔比,现在随便一张照片都是大新闻。
早上十点,会议厅大门紧闭。
众记者贴在玻璃上,想方设法看里面的动静,厅里正放着幻灯片,光线很暗,然而众人还是一眼看出顾戚那一头随着灯光发蓝发紫的银毛儿,瞬间一通狂拍,又把镜头对向坐在对面的绿海众高层,尤其是临时董事长陆申秋,这也是个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当然要多拍。
似乎知道今天会有记者来,陆申秋特别选了一身灰色高定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知道代言基本已经谈妥了,所以脸上没有丝毫担忧,看幻灯片的侧脸十分悠闲。
企划部部长唾沫横飞。
当着绿海方一众高层和顾戚工作室的人,他重新就项目前景和合作内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眼见绿海方点头,王昆等人也满意地点头,他心知圆满完成任务,长松了口气。
灯重新亮起来。
秘书拿出签约合同,陆申秋温和地一笑,对顾戚补充道:“配合顾先生的人气,九号公馆届时还会举行商业剪彩活动,还请顾先生——”
顾戚瘫在椅子上玩笔。
王昆咳嗽,胳膊肘推了推他,顾戚姿势不变,慢悠悠笑道:“配合我的人气?”
他歪头,吹了下脑门前的头发:“恐怕配不上我的人气吧?”
绿海众高层表情凝固,王昆震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使劲给顾戚使眼色,顾戚置若罔闻,拈起桌上的方案书哗啦啦一翻,“这是什么?九号公馆的规划图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德行了?我记得徐漾当时给我看的可比这不知好了多少倍,里面每个商铺的位置都是有由头的,但现在……”
收起嫌弃的目光,他懒得再看,笑着耸耸肩,“这完全就是一盘散沙嘛!”
“他们在讨论什么?陆董事长脸怎么突然白了?”
“管他什么,你先拍,回头再润色!”
咔嚓声四起。
绿海众人集体看向陆申秋,脸上尴尬至极,偏偏他们拿顾戚这种大牌明星没办法,陆申秋无声地吸气,在两旁的压力下笑容已经挂不住,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风度道:“徐漾原先的方案是基于东兴区隶属政府规划所指定的,现在既然证明新政是假消息,我们这边的方案自然要做出改变——”
“唉~”
他的话被顾戚叹出的一口气打断,人气爆棚的当红偶像笑了笑,遗憾地对对面一众人叹道:“虽然我本也没指望现在的绿海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但这种水准的项目也好意思拿出来让我代言,陆董事长未免也太自信了吧?”
厅内静悄悄。
这回不光绿海众人,连顾戚工作室的几双眼睛也齐齐睛落在陆申秋身上,后者木雕泥塑般地坐在那,额角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挑起,笑容已经彻底消失,顾戚看够了,悠悠然起身,把签约书往陆申秋那边一甩。
“合作的事儿就到此为止吧,我还忙,先走一步——”
还不等外面记者反应过来,顾戚一把推开了大门,黑色墨镜往脸上一戴,任由两边闪光灯噼里啪啦狂闪,大摇大摆离去。
“顾戚!”王昆头疼欲裂,一边冷汗直冒地跟绿海众人道歉,一边带着一溜工作室的员工飞奔了出去,记者们分兵两路,一拨追着顾戚提问,一拨大着胆子冲进会议厅,拿着话筒机关枪似的对准陆申秋僵硬的脸——
“陆董,请问您和顾戚方的合作谈崩了吗?”
“顾戚过去长期与绿海合作,这次行为可否理解为他对新管理层的不认可?”
“绿海接下来是否还会继续找其他明星代言?!”
“九号公馆的规划案是否有不严密的地方?”
“这是您非专业出身所导致的策略上的失误吗?!”
“陆董——”
“别拍了别拍了!”
秘书使劲挡住镜头,但她哪能比得过每天在外冲锋陷阵的记者,没过多久就被挤到了门外。
众高层也早不知什么时候趁乱走了,只留下陆申秋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他面无表情,然而手里握着的笔已经有了折断的势头,镜头里他额上的薄汗清晰可见,眼镜也开始向下滑,哪怕最后保安及时赶到把记者赶走,最后他狼狈的一幕却也被一秒不落地收录在了当天的新闻中。
撰稿人添油加醋,根据几段视频和相片各种发挥脑洞,写下“新董事长不得人心被冷嘲”,“当红偶像发飙怒摔合同”,“绿海昔日辉煌一去不返”等夺人眼球的大标题。
新闻一出,顾戚的粉丝们战斗力彪悍,他们当然不肯承认自家偶像会乱发脾气,声势浩大地在网上带起了节奏,把脏水全泼向绿海和新董事长陆申秋。还脑补出一番“顾戚冲冠一怒为蓝颜”的狗血大戏,又从小道消息得知当初和顾戚要好的W销售已经离开了绿海,更坐稳了这个说法。王昆那边为了保护顾戚的名声,买下热搜推波助澜,一个晚上就轮了几千几万的转发。
那几天众人一提到顾戚,脑子里都是“重情重义”“根正苗红”这几个关键词。
而绿海的情况正好相反,顾戚的事闹得比他们想象中还严重。企划部那边本打算再邀请其他当红偶像代言,哪知顾戚在圈内人缘太好,众明星为了挺他,一个两个全将邀请驳回,九号公馆代言方案一时一筹莫展,而这个时候,股价已经因为可怕的蝴蝶效应连续下跌10%了。
******
吴原是几天后才看到那条新闻的。
那时他正和徐漾在花店给年国永挑选花束,花棚内浮动着新鲜的水汽和花香,弯腰从玻璃瓶里拿出一只香水百合花,他抬头,左右寻找徐漾的身影。
花店老板正对着电视评头论足,旁边一道修长人影,吴原走过去,徐漾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手握住,吴原顺着他的视线朝电视屏看去,忽然定住了,徐漾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花店老板摇头道:“当初听说绿海只剩下这个陆什么的时候,我就跟我老婆说完了,绿海没了年国永,那还能叫绿海吗?现在看吧,我果然没料错。”
徐漾笑笑,花店老板这才注意到他,一愣:“哎?小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徐漾和吴原对视一眼,花店老板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当初养老房产那个宣传片的——”
徐漾当初为年轮制作的宣传片的传播力惊人,因为立意新颖,在海外互动平台上还被推荐博主评为了“堪比公益广告的房地产宣传”。尤其在中老年人之间流传甚广,哪怕是对绿海完全不了解的,视频里的内容也能倒背如流。
甚至徐漾出事的时候,在这些人群之间也完全不是陆申秋设想的墙倒众人推,那些老人在家里替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伙子操碎了心,时不时就要问会电脑的儿女关于他的最新消息。儿女们哭笑不得,但在大爷大妈们的撒泼威胁下也只能乖乖跑去搜索。
人心远比想象中要暖,明理的人远比想象得要多。
并不是一无所有,人只要有实力,随时都能东山再起。
“这花是我送你们的!”
花店老板包了一大束百合,说什么也要往徐漾手里塞,徐漾笑着把钱放到柜台上,“您心意我们领了,但钱还是要给的。”
老板也是个实在人,见状不再多说,分别拍拍两人肩膀,笑道:“以后常来啊,给你们打折!”
直到徐漾和吴原走远了,他还在对着两人的背影发呆,花棚里的露水蒸腾着阳光的味道,似乎一直都有,又似乎是两人离去时留下的。
吴原和徐漾来到市人民医院。
做了登记,拿着花和慰问品上楼,两人按照护士给的信息来到一间独立的病房前。
徐漾低声对吴原笑道:“年老头儿每次一见我就没好话,这次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呢。”
吴原抿嘴:“不会的。”
他敲了敲门。
“来了。”
和蔼的女声,来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对两人露出慈祥一笑:“是徐漾和吴原吧,来,里面坐。”
两个年轻人忽然看到这么一位端庄秀丽的老奶奶,不由自主都是一怔,随着她的邀请进屋,年国永已经坐起来了,老人满头银发,精神却很健朗,抬起打着点滴的手一招,“两个孩子,快过来。”
吴原和徐漾正要过去,老奶奶细眉一抻,看着年国永:“医生说了多少遍让你少动那只手,总不长些记性。”
“……”
老人脸上浮起窘色,看来无论多威严的老头,背后都有位不记功与名的闲内助兼克星,徐漾差点儿笑出声,被吴原拉了一下才忍住,两人坐下,年国永清清嗓,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妻子季格非,你们叫她季奶奶就行了。”
两人分别问好,季格非笑道:“果然跟国永说的一样,都是好孩子,你们俩渴不渴,喝茶还是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