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向他指出了工作日记上的其中一段。
“所有的特异者都是循环继承制。一旦他们被杀死,杀死他们的人就会变成他们的身份,继续杀死其他的普通人。目标在杀死黑白杀人狂的时候进入了这个循环,因此在那短时间里,他作为普通人、‘本我意识’,相当于已经被他的‘上帝意识’、‘人为本能’杀死并替代。他自身丧失了坚持和理智,在成为特异者之后,他开始攻击屠杀周围的人。这就是他的‘人为本能’,是他之前所处的现实环境人为灌输、训练造成的一种战斗与杀戮本能。”
七号的嘴唇有些发白,只要想到贾科在有一段时间里根本不清醒,他就感到一阵心悸。那一段时间他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
“八号拟合了一个特异者,而且不断杀死他的‘本我意识’——也就是普通人,他将一整个车站的人都杀光,甚至回头去杀死了第一个车站的人,”七号带着一种冷意面无表情地说,“他等于在一点点屠杀目标,同样,这也是为什么最后一个人——张伟的存在会那么重要。哪怕他成为了特异者,他也在拼命保护这个人,因为张伟是唯一仅剩的‘他自己’。”
莫尔紧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数据日志中的最后十分钟里,被动实验体的脑波非常微弱,几乎无法捕捉,为什么当时没有发出警报?莫尔看向了维克多,维克多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七号,硬着头皮没有张口。
莫尔几乎猜也能猜到为什么——因为七号非法入侵了被动实验体的意识,如果他被惊醒,他一定不会让七号继续留在被动实验体的意识里,甚至不会再留在这个实验室。
“他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一条路是轮船。”七号已经十分疲惫了,他揉着太阳穴,却没有得到什么缓解的效果。事实上揉太阳穴对他们这样的机器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他已经当了好几“辈子”的真正的人了,他在贾科的意识中拥有一切活人应有的反应、一切情感,他已经养成了很多习惯。“如果我没有计算错误,只有在所有的特异者死亡之后,这个出口才会被打开,因为他给自己构架的‘上帝意识’是一个广阔的外包屏障,在那里面的一切东西终将变成死物。我最终代表的特异者是八号拟合的欺诈者,他所代表的特异者是杀人狂,我们用各自的致死武器杀死了对方,张伟也因此得救。只要他得救——”
七号的下巴抬了一抬,莫尔看向了手里的数据日志。在八号和七号先后离开意识之后,被动实验体的脑波再度攀升,迅速恢复接近正常水平。
“这就是我和八号交换身份时的波动点,”七号指着其中一个细微的凸起平台说,“欺诈者的身份除了蒙蔽对手,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使唤一个普通人。在我进入被动实验体的意识以前,我拟合的数据已经杀死了不少普通人,也就是……他的本我意识。”
“你说杀死特异者才算是摧毁了他‘上帝意识’的屏障,那么之前的这个——小红帽呢?”
七号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用一双有些漠然又有些不耐烦的双眼看向莫尔,让莫尔生气却不能开口:“只有特异者杀死特异者才能够不发生身份转换。”
“你是说……”维克多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八号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杀死了小红帽和她的母亲。”七号有点儿没好气地说,“他恐怕一直到最后都认为被动实验体要杀死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莫尔凝视了七号好一会儿,最终说:“我要去找八号核实情况。”
“尽管核实,”七号淡淡地说,“他会告诉你,他听从你们的命令,认为适当的刺激有助于实验体的觉醒,并且他很可能认为实验体塑造这样一个意识就是为了享受杀人的快感。”
七号放低了声音:“所以他肯定不能理解为什么最后他要拼命保护一个普通人……”
七号说到最后,歪着头睡了过去,维克多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七号。七号太聪明了,他根本分辨不出七号到底是不是具有真正的情感。如果没有情感,七号能够判断出那么复杂的意识吗?他会毫无理由地违抗命令吗?维克多几乎可以说是七号的制作者中的一个,他不想考虑如果七号拥有了情感,他们要怎么处理他。而眼下有一个非常明确的问题是,如果替换了七号,其他的适用剂能带回同样的分析吗?
——
一个钟头之后,莫尔阴沉着脸回到了这里。八号的情况很不好,上一个意识对他的伤害太大了,他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种负荷,而他所叙述的意识里发生的内容,和七号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八号的分析显然比七号单薄了不止几倍。就如七号所说的,八号认为那只是被动实验体的一个满足个人趣味的杀戮世界,他甚至怀着帮助他的希望将车站的人一一杀死,也方便他寻找目标。
——很典型的机器人思维。
毫无道德观、价值观,按照命令与自我评判的意识等级做出对应的反应。
莫尔愈发肯定七号发生了某些方面的变化。他做不到就这样放任不管,但更让人为难的是,八号已经无法再用了,而八号是目前为止他们专用于这个项目的适用剂。如果他们想要让研究继续进行,就必须使用七号。
维克多看着深夜还在僵硬纠结的莫尔,忍不住拖来了椅子,在一旁坐下了。莫尔根本不想听维克多的话,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好好想想七号这个危险的,会违抗命令的适用剂。这样一个很可能拥有人类情感的机器,也许会给人类带来多大的灾难。
维克多捧着咖啡说:“莫尔,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候,说过未来的梦想吗?”
莫尔的心中动了一动,他的目光移向了维克多。
“当时除了机器人保姆,我们几乎没有玩伴。你还记得这个吗?”维克多将口袋里的一个机械小黄鸭掏了出来。一看见小黄鸭,莫尔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连忙扳起了脸。
“嘿,别笑,这东西你也有份,”维克多抱怨说,“我们当时干了两个礼拜,结果它连走都只能走弧线。”
“它还能叫。”莫尔绷着脸说。
“没错,它还能叫。”维克多捏了两下,机械黄牙就“嘎嘎”叫了两声。
莫尔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当时我们商量过,以后我们要造出一个自己的玩伴,就我们两个人。我们找了很多铁皮,很多线路,将那堆破铜蓝天搭在一起,我们叫它‘艾塔拉夫’……”
莫尔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那个破破烂烂的铁人,在他们的不断改进下开始能够走路,接着开始有了语言功能,再后来……再后来维克多被带走了。
有人把那堆破铜烂铁当做废弃物扔到了外面,莫尔因为维克多的离去哭了整整两天,然后他发现艾塔拉夫也不见了。
那时候发生的事,对他的世界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他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感谢老天,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七号的吗?”维克多说,“我认为他就是艾塔拉夫。我们把一堆破铜烂铁组装起来,增加许多自己的东西,加上我们的记忆——他是我们的玩伴,一个真正的玩伴。”
“我们现在就像是被关在一个没有别人的孤儿院里,我们制造出了很多‘小玩具’,但是我们始终没有一个‘玩伴’。如果七号有了感情,我是说如果,嘿,你认为这样一个会执着于分析被动实验体帮我们做研究的伙伴,一个……一个认为一具人形兵器的内心是个渴望温情的灵魂的机器人……会给我们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吗?”维克多将身体往后一靠,“事实上……我觉得感情是人类的唯一弱点,对他来说也一样。”
第七卷 黑暗哨兵
第133章
弗雷德将箱子打开,上方是被捆在箱子内部的圣水、十字架、教堂蜡烛、漆封大蒜,和一张尸体解剖图。一旁附着女王的严令。下方是一个有着尖牙的形似人类的头骨、指骨封装瓶,还有一部破旧的白色圣经。
打开夹层,下方是一把银制手枪、桃木桩、榔头、秘银子弹、十字钉和一部厚厚的羊皮纸笔记。
是的,弗雷德是个吸血鬼猎人。
在所有向导们开始进入塔里培养的时候,他偏偏跑去教堂当了一个吸血鬼猎人。
教堂和塔并不冲突,毕竟人类的统一目标就是杀死吸血鬼,但是向导这样珍贵的身份却很少会直接进入教堂。毕竟柔弱的向导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育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同样也会被教堂立刻派遣去出使杀死吸血鬼的任务。
但是——成为吸血鬼猎人也成了向导唯一能够逃离塔的方式。
每年帝国教堂都会向广大的民众们“征兵”,自愿入伍的都会优先录取,弗雷德的各方面指标都强得吓人,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会有人将他当做一个哨兵。他以高过线的身体素质和理论成绩进入了教堂,已经干了这一行有好几年了。
弗雷德将一支针管从箱子里取出,里面装满了秘银药剂。他将针管捏在手心里,提着箱子,若无其事的离开了地铁下的一根巨大的支撑柱。他快步走进地铁,列车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一对情侣正在角落里腻歪。男人全身都遮住了女人,在对方耳边悄悄说着情话。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撇开了。
弗雷德从玻璃上的反光里,看到男人的嘴里露出了獠牙。
——吸血鬼永远是这样,永远不知道隐藏自己的痕迹,以为所有人类都是他们的食物。
弗雷德的目光定在了一旁的扶手上。那上面倒挂着一只透明的小蝙蝠。那是这个吸血鬼的精神体——简直太好辨认了。
这是一个D级的吸血鬼——一个Ancilla。
调情手段拙劣,隐藏技巧拙劣,长得——也很难入眼。
弗雷德只看了一会儿,随手一捞就将那只惊慌失措的小蝙蝠给捏进了掌心。
男人立刻扭过身来,用警惕而痛苦的目光看向四周,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弗雷德身上。
弗雷德仿佛见到了熟人一般说道:“乔治!嗨珊娜——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女人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几乎以她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什么。她满脸的绯红忽然变成了愤怒,一把揪住男人怒吼道:“珊娜是谁!?”
男人根本没空理她,只向弗雷德怒吼了一声“你”。女人将他拽得更紧了,伸手给了他一拳:“你这个混蛋!乔治!”车到站了,弗雷德冷静而面无表情地后退离开列车,乔治立刻甩下女人向他追去。
弗雷德的步速越来越快,他身后的乔治精神体被抓,拔足飞奔,双眼渐渐变成了血红色,就在弗雷德拐入一条幽静的安全通道时,刚刚走进通道的乔治身体猛地软了下去。弗雷德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瘫软在地不断试图起来的吸血鬼。
他举起空了的针筒说道:“感谢教堂的神父们,今年研发的体力药剂终于能够作用于精神体了。”
乔治向他龇开了獠牙,他想要变成蝙蝠,火烫的身体却始终无法变化。弗雷德提着箱子上前,手脚麻利地将扣住吸血鬼的脖子,猛地一扭。乔治歪着脑袋在地上抽搐,狠毒的目光紧紧盯着弗雷德。
“弗——弗雷德——”他仿佛认出了这个冷静的吸血鬼猎人。
“嗯,”弗雷德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菜肴一般发出声音,“眼力不错。”
接着他从打开的箱子里取出桃木桩和秘银,将秘银灌进了桃木桩的一个凹槽中。他双手举起桃木桩,对准吸血鬼的心脏,猛地扎了下去——
吸血鬼发出了一声惨叫,随着心脏的破碎和腐蚀,整具尸体开始腐化变黑,肌肤瞬间萎缩下去,凄惨的死状如同被焚烧的人类。
惨叫声立刻引来了警察,当两个哨兵和他们的精神体冲到附近时,弗雷德正在慢条斯理地切割吸血鬼的身体。为了免于意外,他的手段一向来非常严谨。
两个惊恐的哨兵看到地面上的尸体,才松了一口气,弗雷德向他们出示了胸口的十字架——
“例行任务,警官们。”
“是弗雷德。”其中一个哨兵露出了一丝微笑,弗雷德这个强大的向导实在让他们不得不产生好感,如果帝国有一个谈婚论嫁的排名,弗雷德铁定会上榜,会成为许多哨兵的首选。
但是也正因为他的强大,没人敢强迫他进入婚期。
弗雷德用一把银制小刀挑下吸血鬼的獠牙,放进了一个玻璃瓶中。然后他用教堂圣水分别将那些被分块的尸块焚烧殆尽。
两个哨兵有些惧怕地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他们的精神体也躲在了他们背后。
弗雷德仿佛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关闭手提箱向警官们招了招手:“再见。”
弗雷德离开之后,两个两个警官才离开,他们互相讨论帝国几个有名的向导,又不断提及弗雷德过去的事迹。
“他已经二十九岁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找哨兵。”
“我真搞不懂难道他不会出现结合热吗?没有哨兵的向导不可能这么强。”
“而且你知道他的精神体是什么吗?据说没人见过他的精神体。”
“我猜是毛毛虫一类的小东西……否则不可能总不出来。”
“……不过他长得可真漂亮。”
“得了吧,我更喜欢女向导……我想他也更喜欢找一个女哨兵——毕竟,他很强壮。”
“哦,女哨兵。”
两个警官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
贾科在一阵焚烧一般的疼痛中醒来。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痉挛,一时想不起任何事。他的手指在地面上划出了一条条深深的刻痕,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笑声。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站在月光下。那月光仿佛是血红色的,那人的双眼也是血红色的。
“咦……”女人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音。
贾科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却始终无法辨认。黑影微微躬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贾科的脸颊和嘴唇。她所触碰的每一处地方都让贾科感到灼烧般的疼痛。
“乖孩子……”女人的手指伸进了贾科的口中,贾科在痛苦下几乎是用狠劲咬了她一口,一种腥气粘稠的血液流进他的嘴里,让他立刻想要吐出去。
女人没有立刻退出她的手指,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贾科感到她力道十足的关节将自己的嘴撑大,尖锐的指甲在他的舌头上划来划去,贾科的舌头已经麻木了,他借着月光看到了女人从兜帽里垂落下的几缕银色的头发。嘴唇和舌头越来越烫,那种烫顺着食道蔓延下去,一直灼烧到腹腔,贾科在女人的手离开之后,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女人开始发出尖利的笑声,接着她在贾科面前,生生爆开,化作无数蝙蝠向四面八方散开……
贾科在昏迷之前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
“操……你妈……初拥……”
——
曾经做过吸血鬼领主(Suzerain)的贾科在重新醒来的头几秒里,用自己强悍的大脑飞快回忆起了某一世的经历。那一世他养尊处优,身为一个纯血吸血鬼,本来能够很轻易地就一统黑暗世界,没想到天道给他树敌无数,让他被亲信背叛,被教堂的神职人员围攻捕获,用圣水泡了三个月又用桃木桩扎进心脏钉在棺材里,直到几千年后他才生无可恋地自杀。
——其实自杀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感觉到体内熟悉的力量,贾科翻了个白眼,厌恶地想:又他妈变成这鬼东西了。
就在这时,一个银色的圆球不知从哪里滚了出来。贾科一看到那东西,突然生出了额外的力气,一把抓住银球,凑到脸前,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吴——辉——凡——啊?”
666的球身一直在发抖,屏幕上连连显出几个大字:【我是被逼的!】